“哥, 该醒了。”
韩忆许耳边响起熟悉的童声。
韩忆许睁开眼睛,AI成像用拟人的语气对他说:“现在是2060年4月1日,10时40分, 距离你的下一节开课还有15分钟,从宿舍到目标教学楼骑车时间8分钟,建议立刻准备动身。”
韩忆许歪了歪脑袋,看着用照片视频模拟出的人像,伸出手轻轻按掉, 抹了把脸,轻声喃喃:“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或许是写大小论文和调查数据太累了,或许是今天上午暖洋洋的风熏得人发困,他一觉睡到现在。
时间也不是很宽裕, 他来不及多想,收拾了需要带的终端和水杯之类的, 就准备去上课。
“来电注意,联络人:林叔。”
这时,林逸泉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韩忆许和他的交流大多是聊天信息, 打电话的次数很少,因此他也一时想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打来, 还是第一时间接了电话。
是只有语音的。
一点开,林逸泉急匆匆喘气的声音扑过来:“不要问为什么!立刻马上从建筑物里面出来, 去空地上, 打车来市局!”
韩忆许愣住了:“……可是我下午有课……”
林逸泉:“弃掉!不要犹豫了!和人命相关,马上给我赶来市局!路上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就立刻弃车下来跑!时刻注意天上的情况!忆许!你要活下来!去找你阮阿姨!记住!”
里头传来关车门的重扣。
林逸泉挂断了电话。
韩忆许放下手,盯着腕表屏幕上的时间, 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他还是选择相信林逸泉的话,收拾了所有最重要的物品, 尤其是实体身份证件和常用便携终端之类的,换成大的背包,跑了出去,边跑边叫车。
因为他还在校园内,外车轻易无法开进来,所以他骑上自行车,去往校门口。
可是,骑车的途中他感觉一阵阵心悸。
来到门口下了车,他立刻打了回去。
“林叔,牧瑰呢?”
林逸泉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我正在去接他的路上,你先去!”
韩忆许张开嘴,他想说,他现在距离牧瑰应该是最近的,他去会更快,可是他应该怎么把他带走呢?
做不到。
现在的他对于牧瑰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韩忆许转而说了他所在的教室:“11号教学楼305教室,他现在应该在那里上公开课。”
林逸泉语速飞起来了:“好!多亏你提醒,不然我就要跑到他宿舍去了。你快去,我尽快把他也带过去!”
韩忆许还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对面再一次掐断了。
滴———
韩忆许眼前的车子停了下来,是人工的车子,因为这样更快,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进去。
韩忆许下了窗子,抬头仰望天空,晴朗无边,偶尔飘过云丝。
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脑中掠过许多猜想。
地震预警?恐袭预警?
到底是什么?
然而,车子驶出到公路上过了十分钟左右,天空就告诉了他答案。
韩忆许看着天空中疾速变大的红点,张开嘴:“那是……什么………”
司机也瞄了一眼,原不在意:“飞机吗?”
韩忆许定睛注视,吐出几个字:“不………是陨石……”
司机:“哈哈哈,同学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
嗡嗡嗡……
不过一分钟后,那些天外来客的模样已经大到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地步了。
司机:“卧槽卧槽卧槽??真的是天降陨石?”
韩忆许脑袋空白了一瞬。
林叔提前通知他了,那牧瑰呢?他有事先打电话和他说吗?
韩忆许再次拨了电话。
即便是面对陨石落地的灾难,车流仍是不休止的穿行,无法骤停。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以千万的陨石朝着他们头顶坠落。
司机握方向盘的手在发抖:“末…日………”
韩忆许听着无法接通的信息陷入了沉默。
各种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像是受了刺激,在无助地宣泄。
红灯也没让汽车停止加速的步伐。
转眼间,“陨石”已经砸到了地面。
轰轰轰轰轰轰……
嘭!
砰砰砰砰!!
车辆被硕大的黑色物体砸中,直接变成了一堆扁平的废铁,跟在后面的车辆追尾飞上天,飞上各个地方,连环相撞。
司机受了刺激,从业十几年的身体记忆让他下意识打了一下方向盘,堪堪擦过了连环相撞的队伍,一头栽入道路中央的绿化带,卡在了栏杆上。
司机和韩忆许的头身被充气垫子包裹。
韩忆许花了十几秒才睁开眼睛,带着震眩的余韵,勉强看清了周遭的情况。
嘭!!
砰!!!
咣!
轰轰轰!!!
轰隆隆隆!
啊啊啊啊啊啊!
人的尖叫,建筑坍毁,不知名物的随机轰砸,油箱爆炸。
韩忆许的视线停在距离车子旁边几米的表面不规则的黑色物体,黑色坑底陷下去几米,周遭全是碳化的痕迹,他缓缓将视线移动到了上方。
仍有裹着火光下落的影子,笼罩在头顶。
韩忆许拼命地从扭曲变形的车子里爬了出来,爬到临近的天桥桥柱脚边。
不出几秒,那头顶的“陨石”砸断了上方的天桥桥面,落在了他原来所在的车子上。
嘭!
车子很快引起了爆炸,连带着将绿化带里的植物一并点燃。
热风从侧面扑来。
韩忆许靠着桥柱的一侧,艰难地想要扶着墙站起来。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整个人就像是被扔进了滚烫的沸水里。
他高中时曾经有过一次40℃的高烧,大概和那个差不多。
只不过那个时候,有个比他还要小很多的孩子一直陪着他,照顾他。
现在,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韩忆许的脚软了下来,他依着还未坍塌的墙柱,倒在了地上,昏厥不省人事。
***
韩忆许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刮过呼啸的风。
韩忆许感觉自己是在摩托车上,而且被一条绳子绑在了骑车人的背上。
很快他就知道那是谁了。
林逸泉没回头,压低身体飞驰:“醒了?那就抓紧我!”
韩忆许把被搁在肩膀上的手放到林逸泉腰间,勉强甩了甩脑袋:“林叔,小瑰呢?”
林逸泉:“你要庆幸啊,要不是我开回去的途中刚好看到你,你可能就要呆在那里了。”
韩忆许:“……你去找他了,那牧瑰呢?”
林逸泉:“我中途换了警用摩托车,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这边道路基本上要瘫痪了,看来我们能在时间限制之内赶回去。”
他强笑般的语气和答非所问。
韩忆许的语气已经冷静下来,伸出手去解栓着他的绳子:“林叔,我要回去找牧瑰,放我下去!”
林叔没松开油门和把手,忍无可忍地吼道:“他死了!我看到了!他那个教学楼,整个都塌了,没人逃出来!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韩忆许眼睛红了:“你见到他的尸体了吗?只是废墟而已,我要去找他!放我下去!”
哪怕一块砖一块砖地挖也要将人挖出来。
林逸泉:“闭嘴!你还活着!我必须把你带回去!”
他的另一只手去拽韩忆许放在腰间的手。
韩忆许挣扎着想要跳车。
林逸泉深知这种情况非常危险于是在一处刹了车,下车扣住了韩忆许的双手:“我从窗口看见了他的脸!我亲眼看见那栋楼被那些东西砸中,从中间劈成两半,整栋楼都塌了!他怎么可能活下来!你又要怎么去救?!拜托你抬头看一眼,看看旁边都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瓢虫从头顶摇摇晃晃地飞过去,普通的行道木树木已经长到了参天的程度。
韩忆许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是不断地喃喃:“我要去救他……不可能……”
林逸泉趁机打晕了他,扛着他上了车,笔直前往市局。
***
林逸泉也不过是提前十几分钟才知晓这件事,他是存了私心偷偷跑出来将韩忆许带过来的,因为韩忆许身份特殊,高层多少知道他的事情,于是也准许将他带上。
除了被允许通知个别近距离的亲属,其余警力全部开始护送关键群体前往沪上。
因为他们收到消息那里派遣了一批直升机。
路途中,护送的人死了几乎四成,林逸泉也在其中牺牲。
阮青云好不容易带着韩忆许活着飞到了京城基地,她最后也死于外伤伤口的细菌感染,赶到基地的时候,医疗系统也还是一团糟,没能救下她。
韩忆许一开始疯癫般抗争着想要回去找人,到后来一言不发,如同哑巴,一具还能有正常生理活动的行尸走肉。
他清楚林逸泉没必要骗他。
他经历了第二次死亡。
他第一次死亡是在17岁,靠着牧瑰才能好好地将这条捡来命延续下去,第二次就是现在。
他的身体侥幸活到了此地,心已经彻底死了。
阮青云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抓着他的手告诉他:“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你的父母还活着,他们一定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要去寻死,忆许。”
这是一句诅咒。
将他的身体锁在这个世间。
他的灵魂饱受煎熬却不得解脱。
但是,正如他以前对牧瑰所说的话,好好生活。
即便他再不情愿,他总得自己说到做到。
去当一个不存在的榜样。
他把这个当成对自己的惩罚。
在这样的世界里,留下来的,总是那个最痛苦的。
直到自己身殒之前,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些惩罚。
韩忆许作为言心秀重新站了起来,只是那具皮囊里面没有灵魂。
随同他们一起前往京城基地的人当中,有林逸泉的朋友,林逸泉最终将韩忆许的事情交托给他,这位朋友只知道韩忆许是一位殉职缉毒警的孩子,但他也好好地接下了这个托付。他后来在京城基地的公安系统中成为了中层,给韩忆许推举了异能者心理咨询师的岗位,让他在这个基地起码能活得下去。
但是没过多久,他也在执行任务中身亡。
这在当时是很常见的事情,公职人员,尤其是武装方面的,军/队、公安,死亡率达六成,只有部分原本就拥有异能者的队伍好一些,直到后来,异灾局出现,蓝远星局长的异能加护基地,各个队伍补充异能者进去,情况才慢慢好起来。
韩忆许对外面的事情充耳不闻,只是日复一日挂着微笑,在狭小封闭的诊室内倾听异能者们千疮百孔的心理创伤,如同一个真正的心理医生那样尽职尽责给他们疗愈。
他做得很好,也有很多人真的被他所完全治愈。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才是哪个心理最不正常的疯子,然而没人看出他的问题,给他治疗。
他自己也自暴自弃了,每天只是为了活一天而活下去,漫无目的,空洞虚无的人生。
韩忆许来到京城不久后就发现了自己的能力,记忆。
但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异能。
他没有对其他人使用这能力的意愿,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异能,哪怕有些患者渴望抹去他们创伤的记忆。
直到那天,基地里要求全体人员进行能力筛查。
那个和他同一批来到京城基地的S大的学生,青鉴,似乎拥有能够辨明他人异能详细情况的异能,鉴定。
韩忆许经过诸多的事情,不想掺和各种争斗,也不想去前线,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异能,哪怕他们说会保密。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的价值,一旦被他们得知自己能力的使用方式,自己一定会被调离这个后方的岗位转去前线,他只想完成自己对亡人的承诺,而不想招惹更多的是非。
他的心理状态自己最清楚,能活下去,也只是活下去,没有战斗和保护的信念,上了前线必然会给别人添麻烦,说不定还会触底反弹惹出大祸,必须避免这种情况。
于是那天,青鉴坐到他面前,给他做出鉴定之后,在他写下他的能力信息之前,韩忆许改写了他的一段记忆,拿走了他的一段记忆,然后加入了一段记忆。
改写的那段记忆:青鉴鉴定了言心秀此人的异能,是无能力者,看得很清楚,确认再三,并且不必再确认了。
拿走的那段记忆:他小时候摔在礁石上,导致眼睛手术发生异变,当中的一小段记忆。
加入的一段记忆:前不久,在某个房间,高层的人员告诉他,他曾经获知了一个最高保密级别的绝密,但是因为他能力特殊,且有关键职务,已经让记忆能力的异能者帮他把记忆删去了一段,告知了他删除记忆片段的具体时间,当然这个能力者的身份模样他也忘记了。自从那之后,他看到自己就拥有了【失忆】这个状态。
因为是绝密,他被告知不得向任何人解释。即便以后看到了他自己是【失忆】状态,他大概也不会和任何人透露的。
韩忆许已经从青鉴的记忆里拿到了他自己能力的详细信息,而加入和改写记忆是有些模糊和违和感的,如果仔细深究的话,有一定几率会复原,这跟错位率有关。不过韩忆许删除、插入和改写的点也很微妙,尽量规避了矛盾和违和,青鉴很难察觉出问题。
这些,在监控里看去都只不过是在短短几秒的视线接触。
那时鉴定能力并没有安装单向玻璃,他们之间只隔着一片透明玻璃,因此韩忆许能够做到。
青鉴如他所愿,写下了无能力者的字样,外面的人交给韩忆许,青鉴没有再次对他使用异能,而是捏着眉心低下了头,长时间的鉴定让他也疲惫不堪。
还是有些危险。
韩忆许从那之后便更加小心,坚守原则,不对其他任何人使用自己的能力,也完全地避开青鉴。
事实上,他所见的其他人当中也有【失忆】这个状态的人,他们都是因为过去某些原因的生理失忆,这个他从表面也能看出来。
他虽然可以凭借异能去窥探他人记忆,协助治疗,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不想承受别人的记忆,那是一种负担,还有就是他希望通过对话来和人交流沟通来治疗。
窥探他人记忆,让他本能地抗拒。青鉴那一次,迫不得已,且让他感到难受,之后他再也没使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