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瑰的眼神变了。
他脸上没了笑容。
确实叫的是“舅舅”。
但这一声的语气, 明显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金墨。
金墨神情又沉又稳当，眸光冰冷地仰视着他。
牧瑰缓缓蹲下来，右手仍是被金墨攥住, 他左手伸出去贴在他脖颈上，盯着他的瞳孔问道：“你是谁？”
金墨拍开了他的左手，甩开了他的右手，脸色很臭：“我才想问，你是谁？”
封薄明：“金墨, 你在说什么？牧瑰是你的舅舅啊？”
金墨瞥了他一眼，皱起眉头：“封薄明？”
封薄明微微瞪大眼睛，违和感涌上心头，金墨从来没这么喊过他。
望冬青眼中萦绕着异彩, 像是发现了什么隐藏剧情，他开口问：“你不是没失忆了吗？”
金墨坐正, 把拳头放在膝盖上，左右扫视，视线和脸都充斥着强势的压力, 他缓缓道：“我当然没失忆。”
伊灰静静地打量着他，这个金墨现在正处于警惕状态。
牧瑰立刻肯定, 这不是金墨。
不止他能感觉出来，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毕竟他们大部分都相处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陷入了无言的安静。
可金墨的下一句话还是打破了他们的想象。
金墨看向牧瑰，五官微微拧了起来，无法压抑般流露出丝毫杀气：“脸和声音都是我的舅舅, 牧瑰的，但是他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
金墨一个个看过来。
“0队队长伊灰, 光剑封薄明，血剑颜策之，也都不应该在这里。”
“还有雷辰，你的队长应该是另一个牧瑰，不是我这个已经死掉的舅舅！”
雷辰傻眼了：“.....”
怎么还和他有关？
牧瑰身后的雷辰*张了张嘴：“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
牧瑰一凛。
金墨眼中寒光一闪，跃起一拳朝他门面飞来。
他身后的黑影暴起，顺着他的脚步裹上身体，覆在体表成为一层漆黑的铠甲。
砰！
牧瑰后撤一步，右手将俩孩子推开，左手接住了他的右拳头，同时右腿膝盖磕上金墨直冲他腹部的左拳。
只一招，他就明白，这不是十几岁的金墨的反应力和拳劲。
金墨眼中也短暂划过讶异。
这个幻象竟然给人如此扎实的质感。
伊灰动了动手，眼瞳微微一缩。
他失败了，他的傀儡丝没办法连上金墨的身体。
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金墨化拳为掌，把牧瑰左手五指扣住，膝盖擒住，黑影顺着他的身体粘上去。
封薄明往牧瑰身前抛出去一球的炽光。
他本想用光克一下金墨的影子，但也不能伤到他。
谁知道金墨身后升起一个黑色大嘴，直接将炽光一口吞了下去。
牧瑰右手化刀，将金墨的手从他膝盖上打落，然而他没退，反客为主，将食指交扣的双手钳得更紧，强化了力量，往前摁过去。
砰！
他把金墨摁在了床上。
当然简易床吃不起这力量，直接塌了下去。
牧瑰折起的膝盖压着金墨的手臂，右手钳住他的脖颈，左手将金墨右掌抵在地上。
但与此同时，一缕黑影化作尖锥抵在了牧瑰心口。
就在影子尖锥旋转着前进的那一刹那。
牧瑰开口喝道：“别闹了！”
金墨看着舅舅那张脸，他知道自己得动手，这只是个飘渺的幻象，他得破了这个精神困境，可是他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他的脸还是那样年轻，华丽得像幅油画。
死的时候也是一样，冰冷得像旧时代的画。
他以为自己早忘了。
忘了那个和自己没那么深刻感情的，最后一位亲人。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终究动不了手。
牧瑰不知道他百转的心境，只是感到他没有那么果断了，他道：“我不是幻象，也不会杀你，所以你也别想着要杀我们了。”
牧瑰先松开了手，金墨没有继续反抗。
顾疏已经翻开了收藏之书，紧盯着情况。
牧瑰慢悠悠站起来，对他伸出手。
金墨看着他好久，终于把自己的手递了出去。
他感受到了那只手上的温度。
他的舅舅的手，常年是有些凉的，但也拥有一般人会有的正常体温。
“又不是尸体，当然会有体温了。”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时候说的，忘了。
但大概也是他舅舅对他说的。
若说是幻象，未免太过真实，打斗的实感和这细致的温度。
【啊！我怎么被关起来了！为什么我动不了我的身体？！你是谁？舅舅！救命！我怎么被人附身了啊啊啊啊！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呃啊！”
“金墨”感受到了更加真实的，像是把脑子劈成两半的痛苦。
牧瑰去摸他脑袋：“你怎么了？”
“金墨”身体晃着退了两步。
【小黑也不听我的？好啊，我要出去！我硬撞也要撞出去！】
“金墨”抱头：“闭嘴！”
牧瑰：“......”
青鉴：“.....看上去像是精神分裂了。”
人对自己的声音是会感到陌生的。
他完全听不出来，这是十年前自己的声音，只觉得听起来很蠢。
【......怎么突然没力气了....动不了了....你是什么？精神类能力者？你抢走我的身体想干什么？】
“金墨”心想：抢走？什么抢走？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睁开眼左顾右看找不到镜子。
望冬青贴心地给他递了一杯水：“镜子没有，这个凑合吧？”
上方封薄明的人造光还持续着，在水杯中水面映照下。
“金墨”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脸。
但是.......是十年前的年轻时候的脸。
他彻底呆住了。
牧瑰试探道：“现在是2061年1月。”
已经过了零点。
“金墨”出声：“.......什么？”
【舅舅！我才是金墨！你和他说时间干嘛啊！你认不出我吗？不可能吧！！！】
看他这反应，牧瑰确认了。
雷辰*：“牧队，这个‘金墨’......该不会是我们以前认识的那个吧？”
青鉴瞳孔剧烈晃动，他再次盯紧了金墨，这一次，上面浮现出了状态异常：【双重人格】
牧瑰再问：“‘金墨’，你还记得你怎么死……不是，失去意识之前，你在做什么？”
他现在并没有处于失忆状态。
也就是说，他记得的。
“金墨”想起来了。
“你还记得两端有两个头的蟒蛇吗？”
是，双头蟒。
他应该是在执行任务过程中遇到了这样的东西，与其开战。
他将其重伤……
可是……
那蟒蛇！
分裂成两个部分，他被其中一颗头吞了下去！
那口中骤然冒出的黑洞产生了巨大的吸力，将他的黑影全部尽数给吸了进去。
最后……是他！
他被那样一条蛇给吞了进去？！
这就是最后的记忆。
金墨咬牙，脖颈爆出青筋：“你怎么知道的？！”
牧瑰深深地看着他：“……我确实不是你舅舅，但我是牧瑰，我们在任务里应该配合过，所以你认得我。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讨厌且避开我，因为我和你死去的舅舅有同样的名字。”
金墨微睁双眸看他，那淡漠疏离而又渺远的表情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黑发男人的面容，重叠在了他陌生又熟悉的舅舅的脸上。
“……牧…瑰？”
牧瑰：“对，是我。”
他知道他在叫谁。
【……舅舅？】
“金墨”咧开嘴，咬住了下唇。
真他妈一团糟！
***
他们搭了个简易帐篷，还有其他的事情交给刘景司那群人，开始了会谈。
鹰九动了动手指头：“在确认有没有危险之前，只能先做点防护措施，担待一下，别再乱挥拳头了。”
她给“金墨”来了个罩子。
“金墨”低头反复在腕表上确认时间。
颜烺嗤了一声：“你再看那时间也不会变。”
伊灰一拍手，温柔地笑起来：“好了，让我们现在来整理一下这个……情况。”
“青鉴说，金墨现在身体里有双重人格，是这样吗？”
伊灰看向“金墨”，他得先确认这一点。
【是啊！！我在这里！！我被关起来了！放我出去！！操！】
“金墨”点点头。
伊灰顺势道：“那你能放他出来吗？双重人格应该可以切换的。”
“金墨”横眉冷对：“不。”
伊灰心想，警惕、谨慎、强势、掌控欲强、果决、判断快。
这和原来那个天真活泼的金墨当真是截然不同。
他的回答不出他所料。
【你这个傻逼！】
他没意识到他这是在骂自己。
“金墨”不为所动，说道：“在我脑子里叽叽喳喳吵死了。”
伊灰看向牧瑰。
牧瑰梳理了一下，抄着手道：“我见到他的时候，金墨就已经是失忆的状态了，在灾难发生三个月前，出车祸，失去了过去所有记忆。”
“原本我以为他就是寻常失忆。”
青鉴频频点头。
“但现在看来，应该是十年后的金墨*的意识回到了过去，进入了他自己的身体里，同时出车祸失忆了，失去了之前所有相关的记忆。”
.........
“然后他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度过了三个月少年时光，后来便和我一起踏上旅程，直到现在记忆恢复。”
“因为双方的人格和记忆差异过大，导致过去记忆恢复后，形成了两个人格共存的现状，我猜大致情况就是如此。”
.........
梳理的很清楚，结论也很明了，但是？
青鉴：“等等等等！为什么突然就得出结论了？过程呢？比如十年后的金墨*的意识为什么会到了十年前的身体里去？”
伊灰笑：“很简单的事情，被那双头蛇吞了下去。”
青鉴也终于跟上思路了，那变异蟒蛇的能力在艾沉浅的动物图鉴里有收录。
青鉴：“不过……你…为什么会和那双头岩蟒……”
金墨*简短地回答了他：“我在执行任务中碰到的，疏忽中招了。”
雷辰的眼睛在他们之间徘徊，终于说出了很多人都想问的问题：“你们以前…我是说，十年后，认识？”
时间太混乱，以至于他不知道如何表达。
金墨*：“不熟。”
牧瑰：“几面之缘。”
牧瑰笑起来：“你帮过我们几次，我还记得。”
金墨*翻了个白眼：“要么顺手，要么顺路，我记不清了。”
【嗯？】脑子里的另一个金墨突然安静下来，直觉告诉他，有瓜。
雷辰轻咳一声，用手指比划着他们俩：“那么说，你们俩都相当于另外一个未来过来的人了，而且你们俩还来自同一个未来。”
两人了解的情况吻合，应该就是如此。
毛骨悚然的巧合。
“差不多？”
“那我呢？你说我的队长……”
他一直没忘记，牧瑰当初径直去找到他的场景。
他们曾经，或者说曾经的未来中认识？
只是单纯的好奇。
金墨*：“你不就是……”
牧瑰含笑打断他：“这没什么重要的吧？反正现在我们也认识。”
金墨*寒沉着脸瞪他：“那我舅舅呢？”
牧瑰：“死了。”
金墨*：“我脑子里那个还在。”
牧瑰：“嗯。”
金墨*：“我舅舅呢？”
牧瑰微笑：“死了。”
金墨*的怒火被猝然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