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瑰站在庄薇面前, 他脸上没有笑容，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无论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对你的冲击有多大, 你都要记住一点，这件事是我的错误导致的，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做错，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他一句话里面反复强调这一点, 庄薇糊涂了，但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牧瑰：“我想你一直在疑惑你从别人头上看到的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吧？”
庄薇连忙点头，这件事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这个素未蒙面的人会知道？
“你知道？”
牧瑰：“你的能力能够治疗他人一切伤病, 但这是需要代价的。”
庄薇隐约猜到一点，但无法确认，“我能力的代价,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其实已经有点相信了，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直接说出这一点的。
牧瑰：“因为我的团队里有能够鉴定出他人能力的异能者, 包括条件和代价。”
庄薇愕然，紧接着问：“代价是什么？”
牧瑰定定地看着她, 庄薇的眼神虽然有些紧张, 但她似乎已经做好了自己承受这个代价的事实的准备。
庄薇她本是一个热心热忱的人，又有心软的毛病，看到别人伤病总不忍心放着不管。
但是后期牧瑰和她相处的时候, 她话已经很少了，接诊病患只接快死的患者, 嘴里也只吐露最冰冷绝情的语言。
她的内心从没变过，只是外表刻意装的如此，那也是有原因的。
要对她亲口说出如此残忍的事实，牧瑰也有一丝犹豫，但他不得不说。
牧瑰：“一般你看到正常人头上的数字只有一个，大多数是两位数，对吧？”
庄薇点头：“是的，最多不超过90，但是也有生重病的人，只有个位十位数。”
她有一直在观察并留心地记忆这些数字的。
牧瑰：“那是人剩余的寿命，你应该能猜的出来。”
庄薇沉默地赞同了他的话。
牧瑰：“我头上的数字你也能看的出来吧，不用告诉我。”
庄薇：“是的…”
牧瑰笑了：“但这个数字，不是一直固定的吧？”
庄薇道：“这个数字也是会上下浮动变化的，主要是根据身体状况来变化，但除非出了重大意外伤害或者疾病，都变化不大。”
牧瑰：“有些人头上的数字不止一个，对吧？”
庄薇只感觉心脏一紧：“……嗯。”
牧瑰：“你亲自治疗过的患者，在他们剩余的数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减号，以及一个小于前者的数字，这两个符号数字是灰色的，前者是绿色的。”
庄薇彻底相信了他，他说的非常细致，仿佛他亲眼看见了一般。
“是的。”庄薇受不了了一般：“你直接告诉我吧！”
牧瑰直接说了：“你治疗的代价就是减寿。”
庄薇抽了一口气，咽下，攥住拳头：“……果然。”
显然，她也是猜到了一点。
牧瑰：“但不是减你的寿命，是减患者的寿命。”
庄薇瞪大了眼睛：“什么？！”
牧瑰看着庄薇的反应，不出所料，她可以接受能力代价减自己的寿命，却无法接受减的是别人的寿命。
庄薇慌了，脸上一层一层地褪了血色：“不会的，这是我的异能，为什么？！我以为……不……不！为什么是他们的？！”
牧瑰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冷静下来，这件事是我的错误，和你没有关系。”
庄薇下意识反驳：“这怎么可能？是我一直……！”
她一直以来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假如是她自己的寿命还好说，她自己自愿的，无怨怼。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在做好事，结果却是让那么多人的寿命在他们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折损了，是她一厢情愿的好心害了人！
她怎么付得起这个责任？！
她如何补偿这个天大的错误？！
牧瑰：“庄薇！”
庄薇闪躲又无措的眼神被他有力的声音镇住，渐渐恢复理智。
牧瑰：“你听好了，你做的事情并没有错，假如是生小病的人，寿命并不会减少许多，而且可能因为你及时治好了他们的病，他们的自然寿命还会往上增加，两厢抵消的情况是比较多的。至于重病将死之人，你的能力就是救了他们一命，几年的寿命换十几年，原本要归零的寿命重新增加，这也是好事。你救了很多人，千万不要怀疑这一点。”
庄薇眼眶蓦地红了：“可很多人本不需要，他们哪怕自己去别的地方治疗，伤口也会治好，寿命也不会减少，而且他们不知情啊！”
牧瑰：“你也不知情，在我来之前，你并不知道你的能力有这样的代价，反而你认为，这是在削减你自己的寿命给别人治疗，你没有错，主动出自善意为他人牺牲，绝对不是错。他们也有选择，在接受你的治疗与别人的治疗里面，选择了更快捷方便的你，尽管不知情，他们也治好了伤病。”
庄薇表情扭曲了：“可是……”
她快被愧疚淹没了。
牧瑰捏着她的肩膀：“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责怪你自己，而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庄薇压抑着泪水和颤抖的声音：“……我该怎么做？”
牧瑰：“首先，停止诊疗，在你准备好之前，都不要开诊了。其次，告知你的病人，尤其是有实际寿命折损的病人，你能力的代价与他们寿命折损的情况，你有记录每一位病人的诊疗信息和数字变化吧？”
庄薇确实一直有在这么做，她一直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
而且诊所里面有监控，哪怕有遗漏也可以补全。
与其心底愧疚，还不如去做一些补偿的事情来的实在，至于病人的回答如何，原谅与否，那是病人自己的事情。
无论他们什么态度，庄薇也必定会选择直面。
庄薇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她看着牧瑰。
牧瑰露出温柔又夹杂着歉意的笑容：“我和你一起面对，跟他们说清楚事实。”
庄薇眸光晃动：“为什么你说这是你的错？”
因为他提前带走了青鉴。
这是他的行为导致的蝴蝶效应之一。
而且一路上，他从来没有想起这一点，如果不是雷辰*提醒，他估计之后来到了京城也很难很快记起来。
牧瑰：“我带走了一个人，那个人本来能阻止你做这些事情，所以，这完全是我的错。”
青鉴原本最先来到了京城，也很早开始了能力筛查，早在几个月前，庄薇本来就应该知道自己能力的代价，及时止损，立下后来的规矩，可是他改变了这个轨迹。
但牧瑰没有后悔带走青鉴。
因此而救下的人，害了的人，是无法精确计算的，他只是选择了他那时能做出的最优解。
牧瑰只能去承担已经犯下的错误，他不想逃避自己的错误。
庄薇似懂非懂，但她看着牧瑰，说出了心中的话语：“我不认为那是你的错……还有谢谢你刚刚阻止我。”
牧瑰：“那你也不要太过责怪自己。你的能力是很有用处的，只要你以后提前告知他人代价，让病患自行选择，就没有太大问题，我会去和蓝局汇报这件事，让你加入特勤医疗队，那里会更需要你，救人命，怎会是不好的事情？”
庄薇喉咙里仿佛被硬物哽住，她蹲下来，缓了好一会儿。
牧瑰也陪在她旁边，轻轻拍她背。
望冬青看着这一幕，脑中在飞速运转。
牧瑰之前和青鉴金墨他们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时，他也有通过腕表收声听到。
预言，二十年，重生，回归的灵魂。
这一切旁人都难以相信的东西，他倾向于这些都是事实。
基于此，答案是很容易得出来的。
牧瑰前世认识庄薇。
为什么认识？
因为他以前也是战斗队伍的一份子，也会有找她治疗的时候。
鉴于当时的她应该已经知道这个能力的代价，恐怕是致命伤之类的，才不得不找她治疗。或者说接近致命伤主动找她治疗。
无论哪个，他们俩应该算是熟悉了。
那边两人表情不太好。
望冬青却为自己又挖出一点东西而扬起了隐秘的笑意。
他微微舔了舔嘴唇。
望冬青看不见牧瑰身后的鬼，雷辰*看着两人的模样，也百感交集。
他之所以会知道庄薇，是因为，牧瑰和她比较熟悉，那也是他在入队之后所看到的。
庄薇其实非常不欢迎他过去。
不欢迎的理由也不言而喻。
当然，他只记起了一点点。
只是在粉色桂花林的那几秒钟，给了他入队之后的一点回忆。
他入队时间很晚，所以那之前的与牧瑰相关的事情，不太了解，庄薇和牧瑰如何熟悉起来的，也不知。
只是这件事，牧瑰必然会在意，所以他要提一下，结果也是及时止损了，他也放心了一些。
封薄明*问雷辰*：“你为什么叫牧瑰牧队？”
他们几个人确实在逃难往京城的路上汇合了，但那之后就没怎么接触了，他们记忆中的雷辰*与他们不是一个队伍的，也没有入编制，只是作为合作雇佣关系，到处去打怪。
他那时还需要解决他能力代价的问题。
雷辰*看了封薄明*一眼，没有回答。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总不能说，牧瑰入队那时候，你们三个人都已经不在了吧？
伊灰*似乎猜到一点，他道：“我不在了以后，牧瑰就成了队长吧？”
雷辰*点了点头。
封薄明*和颜策之*两人忽然对视一眼，各自陷入了深思。
“不在了”，死的委婉说法。
他们发觉他们不仅不记得自己的死亡，记忆里伊灰*什么时候死的，也模糊了，他们一直在一起，而他们的队长只有伊灰*。
封薄明*记起来他和牧瑰的一部分回忆，之后动物塔的闪现，也只是多了几天，甚至没到遇见颜策之。而颜策之*只能想起他们的过去，小时候在福利院的记忆。
一路共同来到京城，在同一个队伍并肩作战，无论如何回忆，那个空缺的违和的人影始终填补不上去。
牧瑰*在他们后面的记忆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封薄明*和颜策之*脸色有些难看。
伊灰*则是记起了一部分逃难时的记忆，他心里清楚，假如是自己的话，那么以后必定会让他入队，甚至把他培养成继承人。
那么哪怕他还没有记起后面的事情，牧瑰在他死后成为队长，这样的推测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么说，雷辰*应该是在他自己死后才加入牧瑰的队伍中去的，而那时候，他已经是队长了。
这也是他做的对不起他的事情。
伊灰*推断出这些，忍不住皱起眉头，明明他现在能明白这一点，为什么那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呢？
果然还是记忆模糊资料不够。
那边，牧瑰安抚好了庄薇。
庄薇道：“我答应你，会一一去做的。”
牧瑰所给的做法是最佳措施。
她也不会逃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她就是这样的人。
每个人都会犯错，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承担错误的后果的勇气。
而庄薇其实并非有心之失，也是出于善意。
尽管如此，她仍将错误归咎于她自己，仍要承担起这一切。
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值得敬佩的。
牧瑰：“我陪你一起做。”
庄薇：“谢谢你。”
他们说做就做，接下来几天，牧瑰就陪着她，将她曾经治疗过的病人一个个联系过来，望冬青也帮了很多忙，让他们找人的效率快了很多。因为人数众多，庄薇联系了一大批人，让他们在同一时间过来，统一和他们阐明真相。
而病患们得知这个消息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的人沉默着离去，有的人掩面哭泣询问自己的寿数，有的人惊讶之后选择了原谅，有的人听闻自己寿命数还有增长喜极而泣再次感谢了庄薇。
形形色色的人进出。
但是真正因为她的行为而生气的，只是极少数。
假如有人当面辱骂庄薇，其他人还会为庄薇说话。
庄薇无论是原谅还是辱骂都一并接受。
望冬青对此的评价：“原本这件事就无绝对的是非对错，只不过这边有两个内心道德水准比较高的家伙，真是有意思。”
牧瑰：“我只是为了庄薇一人，其他人，说实话，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那么说是为了让庄薇少一点愧疚。
其他病患，他们就算寿命减少了很多，那也是治病该付出的代价，他并不会为他们而心疼，说到底，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别人，只是庄薇不会这么想，他需要为庄薇的心情考虑。
庄薇帮过她很多次，他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已经做出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写，所以给出了就能减轻她心里负罪感的方案，帮她一起承担。
望冬青对此显然也不太信：“哦？是吗？”
牧瑰不理会他。
面对完所有曾经的病患，庄薇的神情有些萎靡。
只是，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是。
庄薇此事传出去之后，上门找她道谢治疗的人更多了。
尽管她说了停诊一段时间，还是有很多病患表示不介意她能力的代价，渴望治疗。
不过，小病小伤的患者却是没再过来了，来的都是一些大病大伤残疾的人，也算是达成了他们最初的目的。
庄薇心里还是有些介意，不想出手治疗。
牧瑰劝她：“你已经告知了他们，你能力的代价，他们也相信你的真诚，仍旧选择了治疗，这个时候你应当尊重他们的选择。当然，如果你自己真的不想治，那就不治了，能力是你的，选择在你，不要纠结于此，按你的本心来就好。”
但是，看着病重的患者，庄薇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如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这些人怎么可能冒着折损寿命的代价来找她看病呢？
庄薇还是选择了救治他们。
收获的仍是诚心诚意的感谢。
他们看待她的目光并不会因为她能力的代价而改变。
这让她十分动容。
当然后来也冒出来很多想找她看寿命的人。
牧瑰对她道：“这些人，你就收取高额的费用就行了，对他们态度强硬一些。”
原本告知寿命本是治病附带，而健康的人看寿命纯粹就是惜命。
即便她能看得出，一般人的自然寿命，那也只是自然情况下无灾无病时的寿命。
人的一生会出现很多的意外，身体的健康情况也时时刻刻在变化，这个寿命它也是在不断的浮动变化的，不能确定。
如果时时刻刻顾着自己的命还剩多长时间，那样活的也太累了。
所以庄薇很不喜欢告知他人寿命剩余，除非对方是只剩下几个月的重病患者。
庄薇采取了牧瑰的做法。
当然，因此而骂她贪利的人很多，乐意交费满足好奇心的人更多。
庄薇都不在意，她对病患收取的费用还是那么低。
她尊重他人选择且忠于本心。
顺利解决了她的事情后，牧瑰就带她去了伊灰那里。
牧瑰：“这位行不行？”
伊灰笑得：“你又捡了一个宝贝回来，我是热烈欢迎啊。”
庄薇平和地回以微笑。
这几日她心境变化很大，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牧瑰特勤医疗队的邀约。
这里将是接收致命伤患者最多的地方，也是她能力派上主要用处的最佳去处。
她这一生还是将奉献给救死扶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