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瑰听到封薄明的这句话, 没有回应，反而转向墙上那一小点缝隙，他伸手从另一边的缝隙里面抽出一小块混凝土块, 敲了几下缝隙的边缘。
然而，虽然有缝隙，但墙体比他们想象得厚很多，轻轻敲没怎么动弹，用力敲击, 外部的漆和混凝土碎片剥落一点之后，就不再扩大，里头是砖块，反而是他手中的那块混凝土块碎了一些。
封薄明看着他的动作：“你是想敲开这个裂缝吗？我也来帮忙。”
牧瑰阻止了他, 把手中混凝土块也放下了：“敲不开的，以我们俩的力量, 也没有工具，别白费力气了，找其他法子。”
封薄明沉思了一会儿。
可是越想, 他越觉得可怕。
他想不出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够自救。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危险。
直到此刻, 他才明白，一个人能够无灾无难、健康地活到二十岁, 是多么幸运的偶然。
牧瑰还在透过缝隙看外头。
封薄明问他：“你在看什么？”
牧瑰：“随便什么, 看看有没有人过来，或者求救的方法。”
然而，很快, 他们听见了外头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
“怪物！！！”
“不要吃我！！！！”
“救命啊！！！”
........
惨叫凄厉，连绵不断。
封薄明心一凉。
他和牧瑰均透过缝隙看见外面, 尤其是后头聚集了许多人。
惨叫声从教学楼正面转向背面。
距离他们应该不是很远。
一只几层楼高的螳螂进入了他的视线。
螳螂身前的两把大镰刀上沾着血肉，嘴里叼着几个人，咀嚼之后咽了下去，很快它伏地身子，继续捕食进入它的捕猎范围的人类。
相对于他以往的体型来说，现在这些猎物都太小了，它需要吃很多。
封薄明将这一幕烙在眼中。
他无能为力。
他们俩现在自保都做不到，连从这里出去都做不到。
要是这个怪物迈步这片废墟，他们必死无疑。
人命就是这么脆弱。
封薄明死死盯着外头的动静。
不要过来。
千万别过来。
别再吃了。
快逃。
拜托。
活下去。
他只是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些话。
反正他的话语谁也传达不到。
那大螳螂在这边吃完了人，就沿着人群逃窜的方向过去了。
大螳螂走了之后，还有一只横冲直撞的大野猫，皮毛秃得很难看，浑身裹着触目惊心的电流，速度太快了，来时只能看见一分残影。
牧瑰看着它玩弄着手底下的人类，尽情地听完了惨叫之后，拧掉了对方的四肢和头颅，然后继续下一个。
显然它已经吃饱了，而要填饱这样庞然大物的肚子，需要多少猎物，他没办法计算。
这只野猫虽然横冲直撞，脚步却非常轻盈，曾经落在他们头顶的这片废墟上。
废墟却只是略微晃动了一下。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感受到了心惊肉跳。
封薄明看见牧瑰没有害怕而移开目光。
他仍是不停地观察。
那仿佛是这样一个眼神。
在求一个不知究竟会不会存在的生机。
从中午看到黄昏。
期间和封薄明交替。
然而，得到的只有不好的信息。
到傍晚六点为止，没有一辆警车或者消防车进入校园，没有人有余力救别人，跑得掉的都逃走了。
多架直升机轰隆从天空中飞过，他们知道，那不是来接他们的，可每一次经过都会抱有一丝希望。
他们有时也听到与他们一样同在废墟里的求救，渐渐也没了声音。
大概这片废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
过了一段时间，鲜血从他们身边的缝隙渗进来。
封薄明转了个头，面向墙体，眼不见为净。
天色渐渐黑了。
校园里的夜灯如常亮起。
原本应该遍布人影的校园，只剩下了满地的尸体和游荡的怪物。
封薄明感觉到了。
他们的身体因为之前的那阵痛苦，出了很多汗，七个小时以上，没有进水，身体这样下去很快会进入脱水状态。
假如一天之内，他们没有脱困，他们会死在这里。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脱困的希望只是越来越渺茫。
而且四月晚上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下来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封薄明对牧瑰道：“手。”
牧瑰还在看外面，“什么？”
封薄明握住了他的手。
牧瑰略带讶异地看向他。
封薄明的嘴唇上沾着灰尘，已经干燥得起皮了，但他还是笑道：“你的手有些凉，我天生体热，这样可以把我的温度分一点给你。”
牧瑰愣住了。
握住他的手确实非常温暖。
和他不同，他手脚天生虚凉。
冷的碰到热的，那热度就更加明显。
幸好是两个人。
封薄明心想。
封薄明温柔地放缓声音道：“如果害怕的话，就握住我的手，我听说，体温能够给予人些许的勇气。”
不是单纯的体温，而是人的体温，且这个人会伸出手支撑他，这个事实会给人勇气。
牧瑰眼神对准他，瞳眸黑亮得可怕。
害怕？
不是的。
封薄明怔怔地又想，他真的是在害怕吗？
封薄明看向牧瑰另一个放在地面上的手，五指无意识划蹭地面，已经留有一些白痕，而指尖是颤抖的，上面已经通红，再继续可能要滴血了。
封薄明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将他的双手握在掌心。
“正是因为这样的时候，才需要冷静下来，不然就算看到了生存的线索，也没办法好好用起来。”
封薄明想。
他应该不是害怕。
而是愤怒。
这是愤怒的颤抖。
是为了那些如草芥般死去的人而愤怒。
牧瑰似乎认同了他的话语。
他深深吸气、吐气。
身体的颤抖停止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封薄明说：“体热不是好事，说明你身体散热快，消耗能量也快，支撑时间更短。”
封薄明失笑：“确实。”
牧瑰重新把视线放在外面，一只手攀着墙，另一只手扔与封薄明握在一起。
“嗯？”
封薄明：“你发现什么了？”
另一间教学楼的灯亮起来了。
似乎有些学生留在了教学楼里面，一直等到现在才出来。
牧瑰透过窗隐约看到了人影。
他很快确认了。
那些人从教学楼下面门口出来了。
大螳螂和大野猫不在了，他们是学校里，目前牧瑰看过来最大的变异生物，其他生物虽然也有很多变大了，却都没有这种体型，行动也不是很快。
高耸的树木下面，小小的路灯映照下，一群学生各自持着棍子扫帚等东西，颤抖着，但团结在一起。
牧瑰刚想出声，骤然止住了。
“滚啊！！”
对着向他们聚集过去的甲虫
学生中带头的那个女生拳头挥过去，她的拳风带起了一道火焰。
真实的火焰。
虫子就算变大了，本性还是怕火的。
这一下就驱退了不少。
还有试探着靠近的大野狗也跑了。
“快走！”
牧瑰睁大了眼睛。
刚刚因为这个讶异的事实愣住了一会儿，他很快反应过来，对着缝隙大喊：
“这里有人！！！！救命！！！”
嗓音撕裂了。
对方似乎也听见了，这么大声，不可能听不见，然而，他们转了下头，牧瑰他们被压在重重废墟下，他们很难靠着声音找出牧瑰和封薄明所在的位置。
几个学生互相看了几眼，均摇了摇头，然后他们一路向外逃跑。
封薄明连忙道：“有人经过吗？”
牧瑰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是他猜到的结果：“他们大概听到了，走了。”
喊出来只是尝试一下。
在这时候，他们不可能冒险去救别人，这对他们来说不是明智的选择。
封薄明苦涩一笑：“........”
牧瑰：“但是我刚刚看到了一个现象。”
封薄明：“什么？”
牧瑰：“生物变异了，人也可能变异了。”
他把刚刚看到的和封薄明说了一下。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刚有个女生拳头上出现了火，而且不止一次，她就是依靠这个驱赶别的生物的。”
封薄明：“异能！”
牧瑰：“应该是类似的。”
牧瑰说着，看向封薄明金灿灿的头发，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即使在这昏暗逼仄的空间内，似乎也在隐隐散发着亮光。
牧瑰突然道：“说不定你也有呢？”
封薄明愣住：“我？”
然后他问：“什么异能？”
牧瑰：“......不知道。”
封薄明苦笑：“那肯定不知道啊。”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如何验证。
这种魔幻的事实，他们又不曾遇见过。
外头的灯闪烁了几下。
教室的灯、路灯的灯光、月光，都没办法通过小小的缝隙照进这里。
封薄明和牧瑰都有些虚弱，他们只是握着手，坚持着而已。
夜色更深一些的时候。封薄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几乎抬起头都看不见牧瑰了。
他双眼迷糊地喃喃道：“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样了，我希望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
他刚刚用腕表尝试过联系数次，可是没能联系上，而且他的腕表很快就没电了。而牧瑰用的不是腕表，是老式的智能手机，在躲避的动静中，甩了出去，不在身上。
牧瑰：“少开口吧，保存体力。”
封薄明笑了笑：“太黑了，我快看不见你了。”
牧瑰简短道：“手。”
是的，他们的手还连在一起。
封薄明想，如果不是还有一个人留在身边，十个小时下来，他可能要疯了。
封薄明如今还能笑出来，是因为身边有一个牧瑰。
封薄明：“好黑，如果有个蜡烛，或者是小灯......”
牧瑰：“你是不是困了？先睡一会儿吧。”
封薄明还在呢喃：“如果有光就好了......”
然而，他这句话一落地。
他们两人中间突然浮现了一个光团。
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
牧瑰和封薄明都精神一振。
瞪大了眼睛。
小小的光团浮动在两人中间，光芒柔和明亮，飘渺，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消失。
“这是......光！真的是光！”
牧瑰和封薄明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呼吸吹散了这团光。
然而他们周围没有蜡烛也没有灯，腕表的灯光都开不起来了。
牧瑰和封薄明怔了片刻后，不约而同喊道：“异能！”
牧瑰嘴角终于稍微露出一丝的微笑，他轻声道：
“你的异能是光。”
封薄明还是不能置信，他伸出手想要捧住这个光团，光团轻轻落在他手心，带着温热的感觉，又像是蒲公英的柔毛，轻若无物。
话说，光芒怎么会有重量呢？
即便是这样微弱的光芒，也能温暖人心，给人带来巨大的喜悦和希望。
封薄明舔了舔干涩的唇：“这.....真的是我创造的吗？”
封薄明笑道：“这样就不怕黑了！”
牧瑰道：“我们有机会出去了。”
封薄明抬头看他：“可是光能做什么呢？”
牧瑰抿嘴：“这样的光当然做不到，但是激光可以。”
封薄明：？？？
他眨了眨眼睛：“......你说真的？”
牧瑰面无表情：“你如果做不到，我们就死定了。”
他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样子。
现在好歹有了点出去的希望。
封薄明：“好吧！我试一下！”
话说得盲目自信。
然后他停住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
脑袋完全是空白的。
开玩笑，一个正常的大学生怎么可能直接会用异能？
牧瑰沉吟了片刻，尝试性道：“你想一下游戏、动画、小说里面都是怎么做的？”
他又说：“你刚刚不是说了光，然后光就出现了，你集中注意力再试试？”
封薄明很容易就做到了。
他的指尖浮现了小小的光球。
牧瑰把手拢过去，问道：“能不能凝聚起来？高能激光应该不止这个温度。”
封薄明也成功了，似乎他说什么他都能做到。
牧瑰：“你很厉害啊。”
封薄明看着牧瑰面无表情却真心实意地夸他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才是，我一点思路都没有，你却这么快想到了。”
牧瑰没空和他互相夸赞，他拿起混凝土块，在墙上画出一个半圆。
“差不多这个大小，人可以钻出去。”
封薄明先试了一下用手指指尖凝聚的激光切割开了一个碎块，然后他看着那个半圆，再透过缝隙瞅了眼断墙剩余高度，重新在上面画了一个圆。
“以免卡住，再大一些承重也没问题的，墙体本身很厚。”
牧瑰看着他画得圆比自己圆多了，陷入了短暂沉默。
封薄明笑了笑：“虽然我是学服装设计的，但因为爱好选修了一个建筑模型设计课。”
牧瑰：“好，直接开吧。”
封薄明伸展了一下五指，没有发抖，也没有冷硬，他吸了口气，他的手指尖碰上自己画的线。
嗤嗤嗤嗤嗤！
指尖的激光击穿了墙体和里面的砖块，砖石碎屑飞向他们。
牧瑰捂住口鼻，趴在地上。
封薄明也抽回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激光的能量很强，比起锯子锯木头还要容易一些。
那个半圆被平整地切了下来。
封薄明割完，与牧瑰相视点头，伸手一推。
夜晚冰冷的空气灌进来。
封薄明眼角的泪水沁出来。
他从未如此怀念外头的空气。
封薄明对牧瑰道：“你先钻出去！”
牧瑰点点头，弯曲身体从洞中慢慢爬出去。
他踩在稍微稳固一点的废墟碎块上，朝着封薄明伸出了手。
封薄明也同样钻了出去。
握着他的手，两人站在了一块钢筋突出的水泥板上。
看着下方，堆积的碎块还有游荡的怪物，他们面对面，坚定了眼神。
“我们慢慢下去吧。”
废墟堆积得不算过分高，但也有五六米，一不小心踩空还是很可能摔伤，他们好不容易从最困难的境地逃脱，不能折在这里。
他们互相搭着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终于踩在了平地上。
他们头顶飞过几只硕大的甲虫。
前方也有好几只聚集过来。
牧瑰问封薄明：“游戏中那些人怎么用激光来战斗的？”
封薄明笑道：“我试试激光枪吧，不行我们就马上逃跑。”
说完，他伸出手一炮轰飞了前面的几只虫子。
牧瑰：“你这个能力很强。”
封薄明：“这算是幸运，我们走吧！”
清空了周边的威胁，然而，牧瑰却没有马上动身，他站在原地道：“你要往哪里去？”
封薄明这才想起，宿舍他们是回不去了，世界大变了，哪里都是怪物。
封薄明对此没有多少犹豫：“我要回家，我要去我爸妈身边。”
牧瑰定定地看着他：“你家在哪？”
封薄明：“.......锦城？”
牧瑰：“你要怎么去？”
封薄明再次沉默了。
牧瑰接着说：“太远了，看看这情况，我估计铁路、飞机都不能正常运作了，公交车估计也停了，公路能不能开还是另说，另外就算有车我也不会开，你会吗？无人车估计是起不了作用了。”
封薄明张了张嘴，他一边惊讶于牧瑰一瞬间就理清了现状，一边惊慌于该如何回去。
想了半天，他想不出法子，直接道：“交通工具都不行，那我走也要走回去！总之我一定要回家！”
牧瑰轻轻回了一个嗯。
封薄明问他：“牧瑰，你呢？你家人呢？”
牧瑰：“我是一个人。”
封薄明愣住了，然后他反应过来，他说的一个人，是指他没有父母，或者任何别的亲戚了。
“真的.....一个都没有？”
牧瑰神色如常地点头：“没有。”
封薄明没有继续追问，他直接向牧瑰伸出手：“我要回我家，你要和我一起走吗？路上也有个伴。”
牧瑰看着他的手，没有立刻伸出手。
封薄明却明确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答案，他是想和自己一起走的，他只是不明白他为何犹豫。
牧瑰：“我目前没有任何能力，我可能只会拖后腿，这样你要带上我吗？”
封薄明愣住，随即笑起来：“什么啊？你在顾虑这个啊？”
“你没有异能没关系啊，我有，有异能的人当然要帮助没有异能的人，而且你也可以在别的地方帮到我，我们，互帮互助。”
对他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牧瑰：“我们才认识多久？你要信任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
封薄明丝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我会百分之百信任你的，不然两个人怎么一起走下去呢？”
封薄明不再等他握住他的手，而是主动握上他的手。
“而且，要不是你帮我，我也会被困死在那个地方，你不能说你没有能力啊，能力又不止异能，我需要你帮我。这一路会很长，你要是不嫌弃我话多，就和我一起走吧。还有，我们是已经认识了十二个小时的生死之交，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算陌生人了。”
牧瑰那张不习惯做生动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茫然失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