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冥候的猜测并非无的放矢。
同一件事,人们往往只看结果,九冥候却习惯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先反复梳理一遍。
秋濯雪与风满楼相交多年,风满楼的心思当然不可能是突然有的。
生孩子都要怀胎十月,更何况感情,倘若是一见钟情,这流言便不该现在才出现,几年前就该尽人皆知,因此必然是日久生情。
倘若秋濯雪真的对风满楼无意,他本该一经察觉就立刻疏远风满楼,或是为了两人的名誉杀了颜无痕,可他却没有,甚至放任风满楼在颜无痕面前剖白,好像他也是刚刚才知道风满楼对自己痴心一片一样。
这听起来,岂不是大大的矛盾。
要九冥候相信,秋濯雪这个江湖上出了名的七巧玲珑心,跟风满楼这种不近风月的剑客来往多年,居然一点都没看出风满楼的心思,一点也不知道风满楼的情意,连半点端倪都没有发现,还不如要他相信颜无痕是个守口如瓶的老实人。
听上去都是个天大的笑话。
倒不是九冥候怀疑颜无痕,这大嘴巴若说有什么优点,除了轻功,就只剩下说真话了。只是这个流言疑点重重,真话也未必就是实话,因此他始终抱有一份疑心。
如今看来,秋濯雪实在是将自己藏得太好了。
仔细想想,痴心之人是风满楼不假,然而当初两人相识,却是秋濯雪主动结交,当年的寒梅白雪之谊,至今江湖人仍津津乐道。
他早已料到今日了。否则一个才刚刚知晓自己至交好友爱上自己的男人,此刻失魂落魄还来不及,怎么会突然对另一个剑客产生兴趣。
只可能是秋濯雪早有安排,毕竟风满楼已顺理成章地爱上他,他当然不必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无端疏远必然遭人非议,那么风满楼的一腔痴恋,岂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理由。就连颜无痕都亲口承认,若非秋濯雪不愿杀他,他本就要丧命风满楼剑下。
倘若没有前面的疑点,九冥候本愿意相信是秋濯雪心善,可如今看来,秋濯雪当然要颜无痕活着,只有颜无痕活着,江湖人才能知道风满楼一片痴心。有了这样一个缘由,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远离,没有任何人会说秋濯雪的不是。
秋濯雪就可以理所当然寻找下一个目标——越迷津。
若非是他自信绝不会失手,因此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九冥候甚至根本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他想到此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
秋濯雪当然不知道九冥候在想什么。
他看着九冥候的脸色不断变化,只当是在想怎么逃跑,心中便又忍不住感慨起来,三人里头只有黑凤凰最为聪明,不论这三人到底在图谋什么,她在确定秋濯雪不会走的那一刻就痛快放弃了,而且抓住机会逃走了。
这虽然是个好机会,但是秋濯雪并没有轻易动手。
话说得狠辣不假,可狠话不过是为了牵制九冥候。
秋濯雪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过于明显的善良反而会成为恶人的筹码,因此他绝口不提救人一事,而是默默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救下那名少年。
九冥候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九幽而来的鬼火,就连呼吸也急促粗重起来:“你难道真要为讨好越迷津而无缘无故管这趟闲事?为他担下仇家?他根本就不在乎,甚至压根就不知道。”
讨好二字也未免太谄媚了,秋濯雪当然知道九冥候这么说不过是想激自己打消念头,于是微微一笑:“他本就不必知道。”
他听起来竟很从容,一点都没有被羞辱的意思,好似完全心甘情愿为越迷津做任何事。
若不是秋濯雪跟越迷津根本毫无来往,九冥候本也可以找出许多理由来说服自己,然而此时此刻,他脑海之中的那个想法却越来越浓烈。
天底下这么多闲事,怎么偏偏秋濯雪就要管越迷津的闲事。
九冥候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秋濯雪,要不是秋濯雪知道自己脸上没字,简直忍不住要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写着一本高深莫测的武林秘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九冥候的表情变得似乎想哭,又似乎想笑,他的脸简直像是死人一样僵硬冰冷,泛着一层浓浓的青灰色,“你名满江湖,纵然不说,也有大把的人会为你知会越迷津。更何况越迷津来到这里必定会追查,他一旦查到,就会知道你,必然会去找你……”
他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当做是故意卖人情吗?这倒确实是九冥候会有的想法。秋濯雪想到刚刚听见的内容,黑凤凰正是欠了九冥候人情才被拉入伙,不由摇头笑了笑:“纵然他追查上来,我也绝不会承认。”
他说的当然是真话。
九冥候也看得出来。
倘若作为一个江湖人来思考,九冥候只怕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秋濯雪为什么会这样刻意地近乎委曲求全地讨好越迷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为陌生人淌一趟浑水,更不要说秋濯雪与越迷津根本毫无交情,既不准备卖人情挟恩图报,也不是朋友情深顺手帮忙——
要说是心地善良路见不平,秋濯雪甚至压根不在乎他手里这小子的性命。
可对上之前那个猜测,一切都已迎刃而解。
九冥候的情人不少,他知道有些情人爱花,有些情人爱甜言蜜语,还有些只爱金灿灿的金子,投其所好,才能真正的快活。而她们往往也会偶尔拿拿架子,故意逗逗他,如同小猫骚动的利爪,撩拨人的心弦。
现在看来,秋濯雪的手段不但比他高得多,也比讨好他的情人要高得多。
让对方尽数知道能有什么趣味,自然是抓心挠肝,魂牵梦萦,才能叫人一步步沦陷。
同样作为男人,九冥候已感觉到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虽然没有喜欢过男人,但他喜欢过女人,对他而言,女人就如同毒药一样,越是复杂的药性,越是难缠的特点,就越容易引发人的兴趣。
上来就暴毙的毒药,正如上来就脱衣服的美人,死亡也恰如欲望,一旦结束,难免叫人乏味。
这道理本就是相同的。
他已想到,越迷津遇到这样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局面,一定会不惜一切去破解这个藏在迷雾后的谜团,就如同自己对上复杂的毒药,不惜花费数月去钻研破解一样,这远比追求情人更刺激,更神秘,因为谁也不知道最终得到的会是什么。
秋濯雪倘若直接送上门去,岂非一点趣味都没有。他送越迷津的,虽是一份见血的礼物,但也是一个轻柔的巴掌,能够刺激起任何男人的攀比心,令他忐忑、迷惑、不安,渴望。
这岂非就是酿成爱情的最为致命的毒药。
更何况,秋濯雪的确是个美男子,是一个任何人破解到最后,解开这谜团的时候,都绝不会太失望的美男子。
倘若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在迷局尽头等着他,九冥候就是爬也要爬过去,心甘情愿地死在对方的石榴裙下。
至于秋濯雪能不能倾倒越迷津,这件事想想都是在侮辱他的魅力,不说远的,就论近的——黑凤凰。
九冥候很清楚黑凤凰的性格,这女人虽然好色,但极重义气跟人情,否则也不会越迷津当前都咬牙跟他们做这笔买卖,要想撬开她的嘴比登天还难,秋濯雪竟一面就将她迷得不知南北东西。
即便黑凤凰是女人,不可相提并论,可风满楼是男人,而且是个意志坚定的男人!
秋濯雪就看着九冥候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过了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秋濯雪,你不觉得自己胃口太大了些吗?!”
秋濯雪微微挑起了眉毛。
若九冥候是个旁观者,他定然要为秋濯雪的手段鼓掌赞叹,可他现在即将要变成这份见面礼,想到自己就要变成这条美人蛇所布下的饵食,他整个人都已焕发出对活下去的渴望。
倘若秋濯雪是好心来管这趟闲事,那倒也罢了,江湖恩仇,弱肉强食,无非是九冥候技不如人。
可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居然不过是一份见面礼,也太侮辱人了!
“一个风满楼还不够!你居然还想勾引越迷津!”九冥候脸上的肌肉不断颤抖着,体似筛糠,“你不怕自己撑死吗?!”
他当然知道黑凤凰在这两人面前,最多是秋濯雪随口一尝的小菜,因此干脆不提了。
秋濯雪:“……”
天上虽没有打雷,可秋濯雪却觉得自己好像正挨了一记闷雷。
就连九冥候提着的少年,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完全没办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