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亚一觉睡醒, 只觉得精神百倍,于是拾起自己的弯刀,到外头练习。
弯刀如钩, 当卡拉亚舞动起来,犹如旋转的月轮一般,他这些天来已能清晰感觉到伤口在逐渐痊愈, 只是仍难以掌控力道,招式较于之前不能收发自如,因此有心更多打磨自己对弯刀的控制。
仇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
这次死里逃生, 并没有彻底击垮卡拉亚的斗志, 反倒激起他满腔的恨火怒意,然而除了恨意之外, 又有其他的感情在卡拉亚的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卡拉亚本是为了仇恨千里迢迢地从大沙漠赶往中原,已做好客死他乡的准备,甚至没有想过仇恨结束之后, 自己该何去何从。
可是现在……
只见得冷冷寒光一闪,弯刀割断清晨的烟雾, 露出收刀归鞘的卡拉亚, 他平静着呼吸,任由汗珠不断从头上滴落。
不!
不对!他的进步太慢了!
他需要一个对手, 一个很好的对手。
卡拉亚握紧了弯刀,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秋濯雪与越迷津的模样。
有时候秋濯雪会给他喂招, 他实在不知道秋濯雪的本事到底有多高, 似乎无论进步多少, 秋濯雪总能施展出比他高一成的武功,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无论如何攀爬,都总见不到顶峰。
而越迷津往往旁观,可是卡拉亚最想挑战的人正是他。
想到这两人,卡拉亚的心情又愉快了起来。
这两个人不但是他的恩人,还是他的朋友,他们俩一个体贴一个寡言,都是难得的好人,能认识这两个人,实在是卡拉亚的运气。
清晨的浓雾渐渐消散了,远处传来早点摊贩的吆喝声,就在卡拉亚收刀准备回去吃早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少见的弯刀,好少见的刀客,好少见的刀法,小蛮子,你吃素么?”
什么吃素?卡拉亚纳闷地转过头,只见一条白衣人影亭亭站在树下,头戴帷帽,雪色薄纱掩住面容,隐隐约约看不分明,腰肢紧束,身姿窈窕修长,十指都染着嫩红色的蔻丹。
在卡拉亚所见的女子当中,似乎唯有慕花容的个头胜这白衣女子一筹,不过考虑到慕花容与一般男子相差无几,这样比较似乎有些欠妥。
“你是谁?”卡拉亚甚是警惕。
“一个过路人。”白衣女子缓缓走过来两步,“我也用刀,瞧见你的刀法,觉得甚是别致特殊,因此走过来看看而已。”
她为表诚意,还轻轻撩起了面纱与卡拉亚说话,甚至亮出了腰后的柳叶刀。
女子半遮半掩,本就惹人好奇,不过叫卡拉亚失望的是,白衣女子长得竟称得上平凡无奇,她的脸儿稍方,颧骨又高,因此显得有几分男相,眉眼并没有什么出众,加上神情严肃,更觉无趣乏味。
说丑不至于,可要说是美人也实在称不上。
卡拉亚想到她方才叫自己小蛮子,不由得冷哼一声道:“我吃不吃素,不知道。不过你遮脸遮头,不晒太阳,还是不好看。”
他料想女子最在乎面容,因此故意尖酸刻薄地损她。
“嗯?”白衣女子却浑然不觉,微微皱起眉头来,她一皱眉,神态就更为认真起来,“你连自己吃不吃素都不知道吗?怎么说话也这般奇怪……难道你不单是个小蛮子,还是个小傻子?那我领你去看看大夫吧。”
卡拉亚闻言不由得一懵。
他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眼前这容貌平凡无奇的白衣女子,实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说这女子体贴善良吧,她又口口声声一个“小蛮子”长,一个“小傻子”短。
说这女子不谙世事吧,她分明清楚江湖规矩,愿意亮出兵刃在卡拉亚面前,磊落坦荡。
说这女子恶毒刁钻吧,她却不曾因容貌美丑动怒,反倒好心好意想带卡拉亚去治病。
卡拉亚实在看不出这白衣女子的门道,不由得皱起眉头,忍不住大声道:“你为什么,问我吃不吃素!”
“我刚刚瞧你练刀,劲儿收得好紧,怕伤到别人似的。”白衣女子正仔细观察着卡拉亚的模样,似想看出他到底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闻言不由得一愣,答道,“你这刀出招很凶,却没半点杀气,我才问你是不是吃素的,你们蛮人也信佛吗?”
“你说什么?”
卡拉亚如遭雷击,表情瞬间凝住了,只是勉强喘息起来。
清晨最后的几缕雾气仿佛凝结成一张脸,一张圆圆胖胖的脸。
白衣女子似乎以为他是真的听不懂,耐心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说这些话时很是耐心,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哪怕对着的是卡拉亚这样一个陌生人。
这次卡拉亚终于清醒了过来——
仇恨不该是这样的,仇恨应当一直鞭策着他疯狂地往前走,而不是放任他沉溺在这种安逸的享受之中,他本不该花一天来睡觉,更不该就这样跟着秋濯雪和越迷津,更不该想着什么早饭。
练刀、吃饭、睡觉,停下来歇口气,每天都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悠闲日子,太踏实平静了。
不是他的刀钝了,也不是他的手钝了,是他的心钝了。
卡拉亚猛然握紧手里的刀,表情变幻莫测。
他本不该失败,失败就是死亡,失败……失败就意味着结束,他本不该如此草率轻浮地对待任务的失败。
白衣女子见着卡拉亚变了表情,只是奇怪:“小蛮子,你怎么了?”
卡拉亚的目光渐深,他静静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忽然转过身,慢慢走远了:“与你无关。”
话音刚落,白衣女子本要追问,却似是听见什么动静,静静站立片刻,才转头看去,只见着远处官道上烟尘滚滚,隐约可见两个锦衣大汉骑马而来,她连忙转过身躲在树后,直到马蹄声远去后才转出来,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此刻卡拉亚也已消失无踪了。
白衣女子眉头紧锁,右手成拳往左手心里砸了一下:“糟糕!刚刚忘记问那小蛮子是不是叫做卡拉亚了!”
……
卡拉亚并没有不辞而别。
他甚至特意回到客栈里跟秋濯雪二人道了别,连盘缠衣物都没要,带着弯刀潇洒地离去了。
卡拉亚走后没有多久,店小二兴冲冲地将药端上楼来,秋濯雪叹了口气将熬好的药倒了,对着店小二道:“往后小二哥不必再做这辛苦活了。”
店小二不知缘由,见他似有些忧愁,又见着房中无人,脸色骤然一变:“客官,这是……这是……人这是没了?怎么会呢,之前见着还有起色了……”他颤着声又道,“您也别太伤心,我知道几家店能安排安排后事,您看是要亲自帮着操劳一番,还……还是,要是您受不住,我们也能帮忙操办?”
这些时日来,卡拉亚一直在房中不怎么出门,店小二只知道这间房躺了个病人,天天都要喝药,至于病得多严重就不大清楚了,因此还当卡拉亚是没撑过去死了。
秋濯雪听得哭笑不得,摇摇头道:“不是,他身体已大有好转,有些事忙,自己先走了。”
“原来是这样,呸呸,您看我这嘴,就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店小二给了自己两个轻轻的耳光,谄媚笑道,“那您忙着,这房是留是退?”
“退了吧。”秋濯雪道,“这些东西也麻烦小二哥收拾收拾。”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应了,带着碗跟水盆下楼去了。
其实卡拉亚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秋濯雪并不是很担心他,甚至还能理解卡拉亚的想法。
越迷津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会劝他。”
“劝不住的。”秋濯雪缓缓摇了摇头,“仇恨是天底下最煎熬人心的事,当一个人被仇恨所困时,即便过得再轻松自在,只要想到死去的人,任何享受与快乐都会变成折磨自己的酷刑。”
仇恨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刑罚,容易消磨一个人,而且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劝他人放下仇恨。
即便是秋濯雪也不例外,纵然救回了卡拉亚的人,可是救不了他的心。
有些血债,只能由血来洗清。
越迷津想了想自己与秋濯雪的往事,虽不是卡拉亚那般刻骨铭心的仇恨,但也算得上是耿耿于怀,尚且不快至此,更何况杀师之仇。
于是他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回房合上房门,反问道:“现在已知道幕后之人在临江城了,咱们接下来做什么?将他抓出来吗?”
秋濯雪才走到桌边,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到哪儿去抓呢?”
越迷津皱起眉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的越大侠啊!”时辰尚早,客栈里还没换过水,秋濯雪倒了两碗隔夜的冷茶,自己先饮了一口,缓声道,“我哪来这般神通广大,昨夜倒是有个机会,换做明姑娘,她一定将整条巷子的人统统杀死。”
越迷津忽然道:“不必。”
“嗯?”秋濯雪不解地抬起头。
越迷津的口吻一本正经:“她认得那人的脸,用不着将巷子里所有人都杀了,耽误时间。”
秋濯雪:“……”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叹气。
“总之,澹台生着两条腿,咱们既当时没有一个个杀过去,这会儿显然是找他不到了。”
越迷津淡淡道:“你不是要查兰珠姑娘的墓碑?”
“这坟绝不会被挖开。”秋濯雪端着茶杯,脸上已没有笑容,“只要一日没有挖开,明姑娘的耐心就还在,还愿意与他玩一玩这捉迷藏的把戏。卡拉亚第一日只是守夜,就是故意为了让明姑娘发现踪迹,这些人为了钱而来,却不知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这任务从一开始,就是个致命的陷阱。
“澹台不是要杀明姑娘,是在拖,将她拖在临江城之中,直到秋某的出现,让他改变了计划,眼下算盘尽数落空,他必有行动。”
越迷津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静观其变?”
“不错。”秋濯雪目光流转,神色狡黠,“这你追我逃的把戏玩了这么久,是时候该他们俩慌张慌张了。”
“哼。”越迷津哼笑一声,“你倒是坏心眼。”
秋濯雪咬住杯口,问道:“那你喜不喜欢?”
越迷津登时一口冷茶呛在喉咙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干脆走到窗口去消暑。
哪料小楼上的姑娘正在摆弄花草,见着窗户一开,便迫不及待地看过来,又很快流露出失望之色来。
越迷津:“……”他简直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这样失望。
不过秋濯雪的风流债实在多得离谱,有时候他对人家笑一笑,就已将一颗心勾过来,倘若越迷津每个都要吃醋,现在早也醋死了。
反正秋濯雪也不会去喜欢别人,他有时候对别人虽然也好,但是全然不同的好。
这些道理,这些不同,越迷津早在做朋友的时候已经摸得清清楚楚了。
除非是逢场作戏……
想到昨天晚上对老板娘笑盈盈的秋濯雪,越迷津的脸难免有些发黑,他的脾气一直不是很好,对上秋濯雪时,似乎格外大一些,可偏偏生不起秋濯雪的气来。
这般矛盾的心情,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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