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情爱这两个字, 世人的态度总难免暧昧。
有时候耻于谈论;有时候又觉得所谓深情挚爱,不过是一场荒唐的幻想;有些时候又再鄙夷抵触不过。
可是谁都无法否认,这世上的确有一些痴情种。
名也好, 利也罢,财帛地位说到头来都是为了自己,可是情爱就截然不同了, 它能令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人的意愿之下。
古往今来,为了感情做出疯狂之举的人虽不太多,但也并不算太少。
秋濯雪与唐轩的哑谜打得有来有回, 虽然没有明说, 但是唐轩方才字字句句含沙射影, 一步步推着众人的思绪走,纵然不提, 大多人也都暗暗琢磨出点话中的味道来了。
有关秋濯雪的桃花……众人神情不由得一凛,只是话到这里,到底还是有几分雾里看花。
还些模模糊糊听出来, 却没办法立刻心领神会的,则暗暗心焦, 不停张望天尘道人与颜无痕, 盼着他们能将话题继续推行下去。
颜无痕非常配合,他屏着呼吸, 严肃着神情, 仔细地想了又想, 然后才开口问:“到底那样是哪样?”
他一会儿看看秋濯雪, 一会儿又看看唐轩, 看上去似乎有些急躁。
“能不能给个痛快,啊呀!别婆婆妈妈, 吞吞吐吐的,咱们江湖中人讲得就是一个直截了当,畅所欲言,你们俩怎么比素……”颜无痕的声音突然一顿,他想到素心师太已死,提起总是不妥,又改口道,“怎么比天尘道人还会打机锋啊!”
机锋乃是佛教禅宗用语,向来直来直往的天尘道人一脸莫名其妙:“贫道不曾打过机锋啊?”
“哎呀,我随便一说嘛。”颜无痕道,“反正你们不都是修行的……”
天尘道人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异常,眼神也慢慢犀利起来。
眼看着话题就要被颜无痕岔开,谢未闻简直头大如斗,这场英雄宴中途变成素心大师之死的案发现场已让人预料不到——这倒也罢了,毕竟人死为大,他也无可奈何。
没成想,现在似乎还要演变成一场小型的佛道之争。
好在步渊停及时且有力地将话题重新拽了回来:“天尘道兄,颜无痕对佛道素无研究,不过随口一说,所谓不知者不怪,你大人有大量,还是不要同他计较了,眼下正事要紧。”
天尘道人黑着脸冷哼了一声,果真没再计较下去。
唐轩并没有在意这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是眺望远方的天色,似乎有些走神,好半晌才缓缓道:“其实唐某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到那些条件,烟波客似乎正好是个特例。”
这时候天尘道人已经明白过来的,他看着秋濯雪的神情有些复杂:“烟波客乐善好施之名,人所皆知,你本身虽无银钱,但玉娘子却有不少。”
之前唐轩虽然提起过对秋濯雪的怀疑,但到底没有今日说得这么详细,天尘道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秋濯雪:“……”
大侠也是人,大侠行走江湖当然也是要花钱吃饭的。
秋濯雪自己虽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有钱没钱都随遇则安,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不在意每回见面口袋里会有多少钱,却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锱铢必较是人的天性,世人绝不会认为他的“贪心”是有分寸的。
分寸二字本就是最难说清楚的一条线。
对江湖上任何人来说,慕花容的钱无疑等于秋濯雪的钱。
因此天尘道人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在人群里寻找慕花容的踪影。
玉娘子慕花容在江湖上虽有名气,但地位并不算太高,加上醉心生意,游离江湖之外,这种事当然不会邀请她到这儿来。
不过要想请她过来对质,也并不是难事。
真正糟糕的其实并不是慕花容是否在场,而是就算这样去问慕容华,得到的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只要秋濯雪开口,恐怕他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能毫不犹豫地交给秋濯雪,更何况是金银这等身外之物。
越迷津作为大多数时候都很讲理的一个人,考虑到自己刚吃过一颗千金难买的灵丹妙药,而给出这颗药的正是慕容华,实在难以反驳天尘道人的这个结论,只好继续沉默下去。
秋濯雪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点秋某的确很难否认。”
“烟波客不但有愿意为你一掷千金的玉娘子,还有山雨小庄的主人,他们二人加起来,就算不是富可敌国,也相差不远。”唐轩不紧不慢道,“而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本已足够做许多事了。”
秋濯雪叹了口气:“能抵抗这种诱惑的人的确不多,而这样两笔财富真的累加起来,的确做任何事都不会太难。”
特别是在武林之中,只要价格合适,足以买下任何一条人命。
“至于柴雄与九冥候二人,我并不太熟悉,更何况,人已死,小道消息也不值轻信。”唐轩沉吟片刻,缓缓道,“其中是非因果,实难评说,就不提了。”
秋濯雪:“……”
虽然气氛如此剑拔弩张,唐轩就差把凶手两字盖在他的脸上了,但是秋濯雪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激。
秋濯雪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声嘶力竭地辩解自己跟九冥候还有柴雄这两人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要是提到剑招一事,一直安静的越迷津开口说是他所为,整件事就更难说清了。
秋濯雪是想摆脱嫌疑,可不是想把嫌疑扣在越迷津的脑袋上。
要是扣在越迷津的头上,他平生最恨别人冤枉,就算是怀疑也不成,按照他的脾气,大概会直接将嫌疑坐实。
那就不是解决问题,是制造问题了。
“伏六孤为阁下在墨戎苦等四年。”唐轩道,“之后墨戎内乱,唯独没有殃及二位,甚至还将烟波客奉为上宾,平安送出,此事总是有的吧?”
秋濯雪忍不住挣扎:“事是如此不错,也许是墨戎不愿意贸然得罪中原?”
唐轩笑道:“可他们却不惮于威胁颜无痕?”
此事是颜无痕亲身经历,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还能想起当天恐怖的毒虫模样,猛然点了点头。
秋濯雪道:“双方作风不同,也不足为奇。”
“的确不足为奇。”唐轩平静道,“不过烟波客在这场内乱之中,显然是站对了立场。唐某倒是不奇怪阁下能全身而退,唐某奇怪的是,阁下不但全身而退,还成了座上宾。”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如同天尘道人一般犀利起来,武林对墨戎虽然所知不多,但经过血劫剑的事后,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墨戎内斗的结果,也因那两个来兴师问罪的墨戎人略有耳闻。
姑且不说到底是不是秋濯雪以一己之力挑起了内乱,听说那位前巫觋性情是再喜怒无常,刚愎自用不过,秋濯雪与他初见几面,却能从他手中救下数人。
这两人的关系,实在引人深思。
虽然也有人想过会不会是看在伏六孤的面子上,但颜无痕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越迷津亲口所说,那位前巫觋曾对伏六孤动过杀意。
因此很多人又将这个猜想打消了。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从伏六孤喜欢上藜芦开始,秋濯雪就不可能有第二个立场。
可是一提到藜芦,就难免要提到真正影响藜芦的是伏六孤。
然而就连秋濯雪自己都不能理解藜芦对伏六孤一杀一放时纠葛复杂的内心,更何况是告诉众人,这一点早在颜无痕的反应上就有过经验了。
秋濯雪只能苦笑:“这……这……秋某只能说,秋某的运气一向不错。”
拥有慕花容跟风满楼这两座金山银海,再加上有关柴雄跟九冥候的小道传言,救下宋叔棠好不请自到万剑山庄,之后引动墨戎内乱还被奉为座上宾……
就连秋濯雪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嫌疑实在大得出奇。
群雄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唐轩的意思,已有人愤而拍案起身,怒形于色:“唐门主不妨把话说个清楚明白,倘若有真凭实据,咱们也不必赘言!”
唐轩淡淡道:“清楚明白?什么清楚明白?我何曾说过秋濯雪就是真凶?”
他前面分明字字句句都是针对着秋濯雪,可是这会儿竟然忽又话锋一转,叫众人顿时摸不着头脑。
唯独秋濯雪微微一笑,淡淡道:“唐门主的意思是,这线索尚未理清,也无证据,不独独是武林名门世家有嫌疑,连秋某这等略有些人缘金银的,也颇有嫌疑,因此不能妄下定论,是吗?”
唐轩目光闪动,微微笑起来:“不错!”
“嘿——这……这我倒是不懂了。”颜无痕左看看,右瞧瞧,望着秋濯雪与唐轩二人目瞪口呆,“我说你刚刚怎么不辩白,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感情是在这里等着……可是……可是你们怎么?”
秋濯雪缓缓道:“江湖武林,到底不比朝廷衙门,素心师太一死,加上秋某所言,大家心中难免怀疑唐门主,不是吗?”
没有律法,只有情义,江湖上讲得就是道义情理,这种情况就导致极容易翻旧账。
颜无痕显然也想到了,于是“呃”了一声。
秋濯雪又道:“此时真相难明,唐门主嫌疑最大,各位先入为主,必然将唐门主视为凶手。唐门主要是为自己辩白,必然是说不清楚的,倒不如向秋某发难。”
天尘道人恍然大悟:“所以刚刚唐门主才会说,什么清楚明白?”
“不错,我二人有相同的嫌疑。”秋濯雪笑道,“唐门主与玉邪郎有旧,而秋某来历不明,我二人又都在素心师太死前与她见过一面,诸位认为,我与唐门主到底谁是真凶呢?”
现在最重要的倒不是谁是真凶,而是不要互相猜忌,互相提防,互相陷害。
英雄宴胜在众人一心,可一旦分而化之,将嫌疑全转在唐轩头上,对方要是下一个选择唐轩,各大门派必然再次陷入当年的恐慌之中。
大厅里顿时陷入一阵寂静。
人群之中不知谁壮着胆子喊了一句:“那到底谁才是真凶呢?”
秋濯雪:“……”
唐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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