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众人再多说些什么, 后园忽然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尖叫声。
步渊停脸色骤变,急奔声音处,群雄自然紧随其后, 唯有秋濯雪坐在原位不动声色,仔细看着众人的脚步,直到所有人都奔出大厅, 他的目光才落在李剑涛身上。
李剑涛满面木然,也沉沉地凝视着他:“烟波客不随其后?”
秋濯雪道:“越是混乱,越是情急, 就越是容易忙中出错, 浑水摸鱼, 李前辈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不错。”李剑涛道,“所以我坐在这里等。”
秋濯雪轻笑一声:“所以我也坐在这里等。”
病人伤患有古蟾去治, 家宅不安有步渊停去管,秋濯雪凝视着李剑涛所负的剑盒,才刚刚引起一场纷争的血劫剑就躺在其中。
幕后主使的下一步, 会是什么呢?
此时阳光已照在门窗上,天亮了。
金色的阳光将秋濯雪的脸照得很朦胧, 看上去好似一场美梦, 李剑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连眼珠子几乎也不转动了。
秋濯雪微笑道:“李前辈为何如此看我?”
“据我所知, 少爷从来没有见过你。”李剑涛沉声道, “而且他已有了婚约。”
听到这里, 秋濯雪松了一口气, 他简直是立刻接口:“我与步少庄主的确素昧平生……”
若不是步天行眼下还躺在床上, 血劫剑未完,他甚至可以道一声恭喜, 讨一杯喜酒。
“不过,少爷毕竟长大了,他有时候想去哪里,我与庄主也未必管得着。”李剑涛一脸木然,又紧接着说了下去,“更何况这江湖上脱身逃跑的法子,庄主也教了他不少,庄主的意思虽是免得他上当受骗,但是少年心性,也许会用在一些特别的时候。”
秋濯雪:“……”
糟糕,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唔。”秋濯雪沉吟片刻,轻声道,“这嘛……少年人想要个清净,也是理所当然。”
他当然没有问是什么特别的时候,这根本不必问,孩子想脱离父辈无微不至的关心与掌控,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李剑涛仍然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据我所知,今年虽才二月出头,但他已突然间消失了五次。”
秋濯雪:“……”
青年人寻求清净,当然是很正常的,可与越迷津约定决战,血劫剑现世,在这种情况下还消失,不要说对步少庄主这样的人来讲,即便是普通人,也是不太寻常的。
万剑山庄讲究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这种鬼祟之事,最有可能的便是私会情人。
秋濯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是恭喜好似不太对劲,毕竟人已有婚约;若说步少庄主无心比试,那更是糟糕。
而且他感觉到最不妙的是,李剑涛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李剑涛的目光里似乎有所探究:“烟波客认为,他会去做什么?”
秋濯雪:“……”
只不过,竟有五次之多……
递给越迷津拜剑贴后,步天行竟还有这样的自信,这样的闲心?
秋濯雪若有所思,如果不是太过轻视越迷津,亦或是步天行是个大情种,那这五次消失,对步天行来讲一定至关重要,他必然去做了一些事,或是见了什么人。
只是真相到底如何,只能等步天行自己醒来才知晓了。
“…不论如何,少爷既肯为你弃剑。”李剑涛如剑一般的目光指向秋濯雪,沉声道,“想来他对你一定是真心的。”
秋濯雪:“……”
他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就猝不及防受到李剑涛言语上的重重一击,一时间懵住了。
秋濯雪实在很想知道,李剑涛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沉默片刻,谨慎地挑选着措辞:“李前辈可有想过,也许……这只是一场意外。”
“那这场意外怎么没有发生在越迷津身上?”李剑涛话糙理不糙。
秋濯雪:“……”
好问题。
秋濯雪思考了一下倘若步天行当真去非礼越迷津的场景,他忍不住抽了口气,他相信,那场景绝不单单只是不好看的程度,很可能还会很残忍。
他甚至没有信心步天行还能好手好脚地活在这个世上。
不过说正经的,秋濯雪其实想过这个问题,步天行的转变显然是在他发出九魂香之后,越迷津身上的药效正常,可步天行却表现得非常怪异。
如果说香粉里还掺有其他东西,越迷津本该一同中招。
可是就连古蟾都没看出什么问题。
这一点足以说明不是九魂香有问题,而是人有问题。
而且步天行对九魂香的耐受极强,越迷津不过吸入些许,就已晕头转向,而步天行全身笼罩在九魂香之中,居然只是手脚发软。
难道真是血劫剑附身?
“无论怎样。”秋濯雪苦笑道,“秋某可以保证,直至今日此刻,秋某都不曾私下见过步少庄主。”
李剑涛顿时沉默了,他看着秋濯雪,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起来,最终叹息了一口:“我终于明白,少爷为什么要递拜剑贴给越迷津了。”
秋濯雪:“……?”
李剑涛沉声道:“若非如此,你眼里几时才能看得见他。”
秋濯雪:“……”
现在秋濯雪只希望步天行能醒得越早越好,最好告诉所有人他这五次消失到底去了哪里!
李剑涛本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怒吼道:“何方宵小!?”
他身躯魁梧,年纪虽迈,但其威风凛凛仍叫人不敢逼视,巨大的剑盒猛然掷地,地面顿时被震裂开来,长发白须无风自动,剑气张狂,四周桌椅难受其压力,纷纷崩裂散落。
秋濯雪已窥见人影,他在这常人难以忍受的压力之中,气息未乱,避让飞散的桌椅碎屑时,犹胜猫儿三分狡黠灵敏,足尖甚至在飞散的桌面上轻轻一踢,借力投出房间,追着那道日光下的孤影而去。
方才李剑涛的一喝,蕴含其真力,常人听了只怕心血沸腾,当即就要晕死过去,这孤影显然也已受到波及,不过他轻功不差,勉强还与秋濯雪拉得住距离。
“前面这位君子。”秋濯雪微微一笑,朗声道,“今日春暖花开,大好天气,既已下梁,何不坐下一会?”
那孤影不理不睬,两人一逃一追,几乎将整个万剑山庄都尽收眼底,悬挂青山之上的太阳光芒万丈,秋濯雪看得出来,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等到几乎追上时,那人影突地一个乳燕投林,猛然闪入一座小园之中。
嗯?!
秋濯雪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何处,就与他住处相隔一面墙,是冷寒霜的住处。
他才落地,断魂刀已破门而出,直奔秋濯雪面门而来,两扇门被粗暴地撞到地上,双目赤红的冷寒霜已高高跃起,一刀劈来。
“冷寒霜?”
秋濯雪不由得吃了一惊,还不等他再追,狂刀已如骤风暴雨一般来袭。
冷寒霜虽方才在血劫剑争夺之中受伤,但他苦练刀法数十年,也算得上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纵然发狂受伤,刀招仍是收发自如,来势既快且急,秋濯雪此时手上连扇也无,自难与他过招,只好闪身躲避。
刀势虽然急猛,但秋濯雪身若柳絮,丝毫不沾,每一刀都好似落在空处,冷寒霜越劈越急,气愈喘,身上洇出的血就越多,目中赤红褪去地越快。
最后一刀,已黏在了秋濯雪的手指之中,他捏着这光滑冰冷的刀身,使了个柔力,冷寒霜浑身是汗,气息愈沉,双眼汗水涔涔,好似淋雨,声音嘶哑道:“秋濯雪,是你?”
“是我。”秋濯雪知晓已失机会,倒也不再追究,只叹气道,“冷兄感觉如何?”
“我……”冷寒霜晕头转向,头痛欲裂,那病态的潮红在他脸上退去后,只剩下一片苍白,“我刚刚……我怎么了?”
秋濯雪看着冷寒霜染透衣服的斑斑血迹,缓缓道:“没什么,你只是累了。”
冷寒霜几乎梦呓般重复道:“我……我累了?”
“不错。你累了。”秋濯雪看着他腰腹出溢出的鲜血,柔声道,“我带你去找古蟾。”
冷寒霜似有意再挣扎,却力不从心,手也沉沉垂下来,仍是死死拖着那柄刀,半晌才喃喃道:“秋濯雪,血劫剑……”
“血劫剑无碍。”秋濯雪答道。
冷寒霜默默点点头,脸色惨白,他单手握刀,一手捂住腰上伤口,依偎着秋濯雪,踉踉跄跄地往前厅走去。
秋濯雪扶着他来到大厅时,死去的豪杰已多了两人,六具尸体躺在地上,伤者则又多了七人。
步渊停神色紧绷。
古蟾忙得够呛,见着他扶冷寒霜来,连话也顾不上说,只是招招手让他把人放在边上,自己则猛然灌了一大口茶。
“怎么回事?”秋濯雪心里打了个突。
古蟾抹了抹被打湿的胡子,叹气道:“他们这些被血劫剑所伤的人突然之间也发了狂,互相残杀,刚刚那声尖叫,便是去熬药的婢女被杀时所发出的。”
秋濯雪脸色一变,心中突然缓缓浮现出一个极可怕的猜想来。
就在前不久,秋濯雪已看过那位步少庄主的剑法,倘若他与七年前没什么经验的越迷津比,只怕加上血劫剑都仍是胜负未知,更不要说如今身经百战的越迷津。
沈二娘子排行第二,她与徐还愁实力差距并不算大,疯狂之下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杀死徐还愁,并非全无可能。
可步天行与越迷津差距太大……血劫剑到底不是神物,不可能短暂让步天行提升到步渊停甚至李剑涛的水平。
幕后之人不是要步天行杀死越迷津,他是要血劫剑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