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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江湖容不下 翻云袖 3897 2024-05-07 18:00:50

天色已暗了, 街上的灯都熄去,只有几处客栈人声鼎沸,马嘶不绝, 显然生意正火热,却也都隔着很远。

秋濯雪慢慢走在路上,只听越迷津道:“既然傅守心好手好脚地出来, 看来不是他?”

“越兄将我当做什么人?”秋濯雪忍不住莞尔一笑,“我做事怎会这般粗暴,只不过, 的确不是他。”

越迷津淡淡道:“这么说, 线索又断了?”

“倒也未必。”秋濯雪将之前在庭中得知傅守心收信的事与越迷津仔仔细细说了一番, “依江海士与傅守心叔侄的本事,尚且找不出此人, 足见此人极为小心谨慎。”

越迷津听不出这其中的线索在何处:“不错,然后呢?”

夜风徐徐,越迷津的手搭在覆水剑上, 他转过头来,静静看着秋濯雪。

“这叫我想起一件事来。”秋濯雪的眸光比星光更为璀璨, “明月影曾经在兰珠的墓前说过一句话, 之前她所擒获的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吐露真相的。说明这雇主显然也是极小心谨慎的,特意找了守口如瓶之人做事, 又或者,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越迷津冷不防插了一句话:“除了卡拉亚。”

这叫秋濯雪忍俊不禁:“不错, 除了卡拉亚, 这就是问题所在。”

越迷津正要说话, 脑海之中电光火石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了秋濯雪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这任务是故意托给卡拉亚的!”

“一点儿也不错。”秋濯雪颔首道,“我虽不知道那人到底出了多少价钱,但我认识杀卡拉亚的杀手要价多少,也知道我的行踪值多少钱,换算下来,这笔钱最少也够我这样的人过上一年的快活日子了。”

越迷津打量了他一眼:“你有时候并不费钱,有时候又费钱得要命,不过能叫你过一年舒舒坦坦的日子,绝不能算少。这样值钱的任务不是任何阿猫阿狗都能从聚宝盆手中接下,更不该落在卡拉亚的头上。”

“是啊,卡拉亚来中原并不久,本领也许不错,可是谁也不知他的性格到底如何,信誉又有没有保障。”秋濯雪道,“更不要说,他近日遭人追杀,被秋濯雪跟越迷津保下,已是人尽皆知的消息。”

越迷津皱皱眉头,继续道:“一旦卡拉亚接下这份任务,你是最有可能起疑的人物。”

救命之恩,足以叫任何一副铁齿开口,就连越迷津都一清二楚,这样的任务不该找上卡拉亚这样的大麻烦。

幕后之人如此谨慎小心,再是百密一疏,也不可能疏忽到这么离谱的份上。

“除非,卡拉亚说与不说,对他来讲都无任何坏处。”

倘若卡拉亚开口,告诉秋濯雪有关兰珠之事,那么明月影显然避无可避;倘若卡拉亚没有开口,只消明月影动手杀死了卡拉亚,加上血劫剑的前仇,秋濯雪也势必追查下去,与她对上。

重要的不是卡拉亚,而是秋濯雪。

打一开始,这就是个笼中笼,套中套,迫不及待地将秋濯雪一同卷入这场混乱之中。

越迷津正要再说话,忽然闻到风中传来很淡的酒香,秋濯雪显然也闻到了,他抽抽鼻子,身子忽然一转,彻底偏离了回客栈的道路,拐进酒香四溢的巷子里。

两人这才发现巷子里头居然还有个很小的酒馆开着,酒香正从馆子里飘出来,秋濯雪干脆掀开了帘子。

酒馆很小,却很简洁,大肚的酒坛子摆得很开,土台上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有口大锅,锅里装满卤汁,卤汁里浸满各种各样的卤菜,有豆干、鸡蛋、蹄花、五花肉等等的五肉七素,现在都被浸成浓稠的红糖色,在汁水里沉沉浮浮,色泽光亮诱人。

酒馆的老板是一对朴实无华的中年夫妇。

男人正低着头,细细地切着一只鸡,他的刀很快,手法也很利落,像是在这块砧板上切过无数只鸡;女人则打开一个坛子的盖,坛子里时不时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她从里头夹出五只醉醺醺的活螃蟹。

蟹腿无力地动弹着,老板娘利落地将螃蟹拆开取腮,切做四段放在蟹盖里,其余几只如法炮制,很快就摆满了整个碟子,她放下刀,一双手在腰间的青花围裙上擦了擦,将酒与螃蟹送上了桌。

俗话说,蟹肥菊黄,螃蟹真正肥起来的时候要到秋季,这会儿还不是时间,这五只呛蟹非但盖中无黄金,本该润如白玉的肉也瘦得像石灰。

好在客人并不嫌弃,捏着蟹鳌,手持酒杯,吮得啧啧作响,看上去倒吃得很痛快,看起来很有食欲。

秋濯雪四下一瞧,酒馆不大,只有五张桌子,十几条板凳,这会儿还空着一张,他就干脆拉着越迷津坐下了。

屋子里很暖和,许是夏夜的缘故,暑气将满屋的酒香与食物香气,还有卤汁里的各种香料尽数混作一团,走进来就像喝了一坛烈酒,叫人有些醺醺然,这酒味下还有食物混作一团的怪香,勾动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秋濯雪只觉得在这儿喝到天亮都不成问题。

他要了一坛酒,三样素卤,两样荤卤,醉蟹是生呛的,口感虽然非凡,但性寒,配酒越吃越美,容易吃伤身体,就没有要。

酒菜上得都很快,秋濯雪一口气喝了老板娘舀出的半坛酒,将众人都看呆了。

酒馆里难得有这样爽快的客人,老板娘忍不住走上前来为他斟酒,她虽人到中年,但风姿不减,送酒时常有酒客与她调笑几句,她也不介意,也不理会。

可走到秋濯雪这桌时,老板娘忽然轻轻扶了扶自己的头发,她尖尖的柳叶眉画得又弯又细,让人想到天上的月牙儿,声音顿时变得娇滴滴起来:“客官好酒量,我帮你倒酒。”

有与老板娘相熟的酒客当即笑骂起来:“老李,你这婆娘,见了年轻男人就迈不开腿,老子还是第一次见着她这德性。”

老板只是憨厚地笑了两声,没有回声,像是习惯了被调侃。

这也不奇怪,来这种地方喝酒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达官贵人,更不会是什么文人雅士,大多是市井之徒,喝到酒兴一起,满嘴的污言秽语再正常不过了。

老板娘的手做惯了活,显得很粗糙,不过毕竟年纪大了,混迹在市井里,举止里又有些小姑娘没有的风情。

秋濯雪竟很心平气和地端起酒碗,等着老板娘倒。

碗很平,不一会儿就倒满了,酒略有些浑浊,可却香得诱人,秋濯雪本该一饮而尽,他却目光一转,忽然对越迷津笑道:“越兄要不要饮一口?”

他这手微微一转,就递在了越迷津的唇边。

越迷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低下头来,似要就着他的手饮酒,秋濯雪的手腕却是一转,又将酒碗收到自己的面前来,笑吟吟道:“越兄不怕这酒里有毒?”

老板娘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客官真是喝醉了,你方才喝了这么多,这自家酿的酒怎么会有毒呢?”

“不错。”秋濯雪轻笑,“我正是在说笑,老板娘为我斟酒辛苦,这碗酒还是请老板娘先饮?”

他眉目风流,莫说酒馆这群市井无赖长得没一个中看,就算是坐在酒楼里,环绕一群青年才俊,只怕也没人能将他比下去。

这土褐色的酒碗端在秋濯雪的手中,好似一件上等漆器,微微晃荡的酒液犹如琥珀凝光、蜂浆结蜜。

任何人也无法拒绝。

老板娘放下酒壶,媚笑起来:“客官好大方。”

她正要用双手来接酒碗,秋濯雪的另一只手忽然挥开扇子,轻轻压在她的双手上,笑道:“何必劳动老板娘,我说请你这一碗,自然是要请到底的。”

这样的美男子喂酒,实在是叫老板娘神魂颠倒,只是她不但神魂颠倒,眼下还肝胆俱裂,脸色发白,磕磕巴巴道:“怎……怎么好叫客人……”

秋濯雪的声音又甜又蜜:“请饮吧。”他的眼角眉梢也尽是笑意。

即便是这样的推推搡搡,秋濯雪的手居然都稳得惊人,连一滴酒液都没有洒出来。

老板可以憨憨一笑,不当回事,越迷津却不能,他看着秋濯雪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很是不快地站起身来,缓缓道:“我要杀人,怕死就出去,或者留下遗言。”

他的面容很年轻,声音也不响亮,看上去就像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在这大放厥词,足以惹得一帮酒徒哈哈大笑,成为酒后的新谈资。

酒馆里却鸦雀无声。

因为谁都清楚越迷津并没有开玩笑。

老板忽然踢起整个大卤锅劈头盖脸地泼来,整个人抄起两把短刀已从土台后跃出,卤汁来势汹汹,香气扑鼻,其余几个酒客顿时从酒桌底下抄出兵器,围攻上来。

“看来你们没有遗言。”

越迷津旋身避开泼来的卤汁,老板紧随其后,于淋漓的卤汁之中猛然刺来两把雪亮短刃,剑客不急不躁,抬手一掌,正贴着刀锋而过,重重击在老板肩头。

这一掌无声无息,重若千钧,两把短刃刚刺破越迷津的衣襟分毫,老板已经被打飞了出去,整个人哐哐当当地冲破一路酒坛,最后猛然撞在墙上,只听得清晰几声骨裂,这墙也被撞出些许裂痕来,紧接着落在地上,眼看不活了。

越迷津看也不看他一眼,对着那几名围上来的酒徒缓缓拔出了覆水剑。

老板娘一看丈夫死了,当即尖声叫道:“老娘跟你们拼了!”

不过老板娘虽叫得响亮,但身子一扭,就要往外逃去,越迷津被那几名酒徒拦住,一时间不能脱身,她不由得暗暗窃喜,才刚逃出酒馆,喜色还没完全消退,就绝望地看见巷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要命的秋濯雪。

秋濯雪居然还端着那碗见鬼的酒。

“老板娘去哪儿?”秋濯雪的声音还是很温柔,“这碗酒你还没饮呢。”

老板娘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恨不得把这碗该死的酒泼在秋濯雪这张该死的脸上,咬牙切齿道:“老娘男人死了,急着给他买棺材!没工夫喝你的酒!”

这老板娘倒是有趣得很。秋濯雪忍俊不禁,微微笑道:“不润润嗓子,怎么有力气与人讨价还价呢?更何况,老板娘要是不先与秋某讨价还价一番,那么等到越兄出来,你连棺材都不必买了。”

他说话总是这么有道理。

等越迷津出来,老板娘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还在,当然不必急着买棺材,她什么事都不必再急了。

老板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看着眼前这个温柔体贴、风流俊俏的男人,忽然发现了他的可怕之处,他虽然不轻易杀人,也不狠毒,但实在狡猾奸诈,又黏人得很,任何人沾上了都甩不开。

她忽然跺了跺脚,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秋濯雪淡淡道:“我也算是个老江湖了,你总要先叫我放下警惕心,等我喝得晕头转向后再偷偷地做坏事。毒粉毒药总是不便,倒是毒蛇,你敲它一下,它自然就喷出毒液来,你将装蛇的坛子放在呛蟹边上确实是个妙招,更何况酒馆里嘈杂得很,只可惜……”

老板娘道:“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秋濯雪道,“我实在是个老江湖。”

老板娘怒瞪着他,忽然屈手为爪,向秋濯雪咽喉处狠狠抓去。

她生得虽不娇小,但颇为轻盈敏捷,风声还稍晚她片刻,偏偏遇到鬼魅一般的秋濯雪,只一晃眼,爪的方向已从咽喉变作了肩头,老板娘眼中露出一丝凶狠,正要卸下他左边膀子,却彻底落了个空。

“我在这儿。”秋濯雪用扇柄轻轻敲了她的右肩,手上仍然端着酒,笑吟吟道,“莫生气莫生气,不如饮酒消消火气。”

老板娘只觉得右肩酥麻刺痛,大抵是好几处穴道被封上,半边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酥软了下来,她惊恐地转过脸来看着秋濯雪,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慌忙道:“别杀我!我什么都…告…我……”

她的声音忽然发不出来,眼珠泛红,整个人扭动起来,看上去神智癫狂,信在她的手中被揉捏地变形。

秋濯雪本封了她几处大穴,按理说老板娘根本使不上劲儿,没想到她眼下状若癫狂,似是全然不顾肢体损伤,不由得暗暗心惊,后退了两步仔细观察。

只见着老板娘挣扎片刻,忽然倒地不起,开始七窍流血,随后又疯狂抽搐痉挛起来,翻过身不停地呕血,鲜血大多是乌黑色的,似还凝着血块,直到吐出一只死虫,她才彻底倒在地上断了气息。

信也完完全全浸透在毒血之中。

是蛊!好阴毒的蛊!

酒碗当啷落地,秋濯雪脸色一变,只见得盈盈月光之下,本来空无一字的信封之上竟然浮现出黯淡的黑色字迹来,写着十个字。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此句出自卓文君的《白头吟》,意思是听说你有了二心,于是我来跟你决绝。

为大家比较熟悉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也是出自这首《白头吟》。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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