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是澹台珩自幼养起的蛊兽。
它体型虽然不小, 但行动甚是灵活敏捷,鳞片如甲,若非神兵利器, 根本难以破开它的防御。
可纵然神兵在手,白蛇体内满是毒血,寻常人同样是斩不得, 更杀不得,否则一旦受伤流血,立刻就是一条暴怒的野兽加一滴滴飞射而出的毒药暗器。
遇到这样的一条蛊兽, 即便是像丁流云这样的高手, 应对起来都要头大如斗。
它甚至比澹台珩都更加危险。
然而现在, 这条白蛇却倒在了秋濯雪的面前。
澹台珩当然下意识怀疑是丁流云下的手,不过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 如果真的是丁流云的掌力所伤,白蛇是根本不可能再爬起来的,更不必说被激怒后再大发狂性。
更何况白蛇的突然失控也让澹台珩出乎意料, 蛊兽经受过的训练极多,要是因为疼痛就立刻失控, 澹台珩也不会将这样一条蛊兽养在身边了, 岂不容易反噬。
让蛊兽失控、暴毙,这都是丁流云做不到的事, 反倒是……
澹台珩看着爱宠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儿, 目光灼灼, 似有一把火焰在瞳孔之中燃烧, 他仰天大笑了几声之后, 倏然止住,厉声道:“我本没有相信过那个传言, 如今看来,的确是我错了!”
秋濯雪:“……”
虽然现在事态紧急,且秋濯雪怒火中烧,但是他仍是不可避免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传言起了一点畏惧之心。
澹台珩面无表情道:“我到底还是低估你了,这江湖传言到底还是准了一回。秋濯雪!你竟然真的与藜芦有染!”
秋濯雪:“……”
丁流云错愕地看向两人,罕见地迟疑起来:“……”
虽然秋濯雪方才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打出去的那一掌并不比丁流云更强,白蛇无端暴毙,并不是因为自己。
是蛊。
秋濯雪的思绪一向转得很快,这次也不例外,将情况稍稍联系一下,不难看出前因后果。
当初藜芦并没有说出所有的实话,他早就知道澹台的后人会使用蛊毒,或者说,早就有所猜测,因此才在临行之前让秋濯雪与越迷津二人服下蛊物。
因为只有在最后一刻,秋濯雪才会放下戒心。
藜芦也许是好心相助,又或者,只是想利用他们二人与澹台的蛊毒交一番手。
现在结局已在眼前,藜芦又赢了。
要说不感激,白蛇悍勇凶残,若非是蛊物相助,少不得要苦战一番,加上丁流云立场不明,极有可能让澹台珩偷偷跑掉,在这紧要关头,藜芦的确帮了大忙。
可是要说感激……藜芦此举未曾问过他们二人的意见,贸然下蛊,其肆意妄为的程度也的确叫人不悦。
不过不论如何,的确帮上了大忙。
澹台珩咬紧了牙关,死死地瞪着秋濯雪。
尽管澹台珩并不曾亲眼见过藜芦,但不知听说过这位巫觋大人多少事迹,他很清楚藜芦非但不是个多情之人,甚至算得上尖酸刻薄,冷酷至极。
他本来没有相信过那些荒唐的谣言。
澹台珩怒极反笑,看着爱宠的尸体浑身颤抖:“在这世上互相残杀的蛊物并不少见,可是能够引诱蛊兽失控,并且能够毒杀它的蛊物,必然是极珍贵的蛊王,藜芦竟然舍得留给你一只护身。秋濯雪,我实在想不出你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居然能让藜芦都心甘情愿为你保驾护航!”
秋濯雪的脸有点绿了:“……”
他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起才好。
听澹台珩的口吻,似乎这次藜芦实在大方得惊人。
如果他告诉澹台珩,在越迷津身上很可能还有一只蛊王,澹台珩会不会立刻晕厥过去?
最终秋濯雪还是放弃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解释,而是静静地看着澹台珩,没有去与他计较有关那些站不住脚的风流韵事。
“如今白蛇已死。”秋濯雪淡淡道,“阁下还要再负隅顽抗吗?”
“负隅顽抗?”澹台珩嗤笑了一声,他忽然转过脸去看向丁流云,“师父,你难道真要帮着一群外人?咱们师徒联手,难道天底下还有去不了的地方吗?”
他知道自己如今唯一的倚仗就是丁流云,神色因此显得格外诚恳。
丁流云看着澹台珩,面上显出不忍的神色来,师徒二十载,毕竟情意深厚,他下意识又看了秋濯雪一眼。
秋濯雪只是静静退后了一步,对着丁流云微微笑道:“阁下不妨出手。”
卡拉亚虽是不明所以,但仍是紧张地喊道:“恩人!他很强!”
慕容华则看出一点猫腻,皱起眉头来:“濯雪?”
丁流云面露挣扎。
“不妨事。”秋濯雪摆了摆手,他的模样仍然很从容,很平静,就好像并不在意多丁流云这样一个强大而可怕的对手,“我与丁前辈本就毫无瓜葛,他先前放我一马,已尽恩义;如今就算要相助澹台珩,也不过是说明他为人重情重义,何必为难。”
明月影虽不知道丁流云到底跟秋濯雪有过什么过往,但看得出来二人交情匪浅。
听到秋濯雪的这番话后,明月影的脸色煞白,眼睛终于呈现出一点惊惶来。
面对如此强敌,还讲究什么仁义道理?!
任何人说这句话,甚至明月影自己说这句话,她都很清楚是为了煽动情绪,故意激将,逼迫别人顾忌颜面不肯动手。
可是秋濯雪不同,他说这种话是真心实意的,不愿意给任何人负担。
因此他说这种话,总是很干脆,也很利落。
不过明月影知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她早就领教过秋濯雪的顽固,更何况重伤至此,连自保都做不到,只能接受他所做的一切决定,依靠在慕容华的肩膀上,忍不住道:“你这朋友……真是个疯子。”
慕容华抱着她,语调冰冷:“恶人也会怕疯子吗?”
卡拉亚则露出赞赏之色,他在中原多日,言语终于有所长进,钦佩道:“我与恩公,生死同进退。”
明月影瞥了一眼卡拉亚,又对慕容华道:“你也一样?”
慕容华作势要将她放下,冷冷道:“我也一样,倘若你要逃,我可以放你下来,你自己走吧。”
明月影沉默片刻,低声叹息道:“那孩子是为我而死,也罢,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未必就怕死。你放我下去吧……”
只见慕容华错愕地转过头来,看着明月影,她只是淡淡一笑道:“大战在即,你还要分心保护我,难道不嫌碍事吗?他此来只为杀我,倘若真的打不过,我自戕保你们三个,总好过全军覆没。”
秋濯雪讶异道:“明姑娘?”
“你不必如此看我。”明月影道,“你们要是有胜的希望,可别指望我会死。还愣着做什么,放我下来吧。”
这下慕容华却紧了紧手,不肯放下她。
秋濯雪实在说不清心中的滋味,缓缓道:“明姑娘,你……”
明月影懒懒一笑,纤指撩动长发,她极眷恋般地望了一眼夜空,缓声道:“我一向杀人如麻,这次不过是杀自己,想来也并没有什么难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竟仍然很从容,很平静。
秋濯雪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也许永远都无法明白,他只好轻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秋某会尽力保护明姑娘的。”
明月影捂着胸口,淡淡道:“我不怀疑,不过尽力一词,本就是说明人有力尽时。”
丁流云长叹了一声。
所有人的眼睛忽然都一眨不眨地停在了丁流云的脸上,这个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战局的男人只是沉默着,活像一具雕刻精美的木头人。
澹台珩的额头微微见汗:“师父?”
丁流云对着秋濯雪沉声道:“我绝不会对你出手的。”
秋濯雪默然道:“你也绝不允许我对澹台珩出手,是吗?”
丁流云漆黑的目光之中蕴含着某种痛苦的情感:“他毕竟是我的徒弟,我绝不能看着你对他动手。”
这次秋濯雪什么都没有说,他的眼睛在此时此刻看起来竟出奇得与宁九思有些相似,既不悲哀,也不愤怒,甚至连一点激动不平也没有。
那眼睛里只是有一点失望。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宛如利爪一般,将丁流云的心倏然撕碎了。
这个年轻的后辈,素昧平生,他的师长宁九思曾经救过丁流云的性命,三十年后,他又为了丁流云担保上自己的名誉。
然而丁流云终究还是让他失望。
他甚至预想得到,另一个性情如烈火的年轻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秋濯雪只是很轻地说道:“那就请丁前辈带他走吧。”
慕容华变色道:“不能放……”
秋濯雪神色平静:“不能放?我们拦不下他,谈不上什么放不放,何必闹得太过难堪呢。难道你真的希望明姑娘自戕而死吗?”
这下慕容华哑口无言。
丁流云只是沉默地抓住澹台珩的肩膀,不顾他再打算说些什么,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卡拉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而慕容华叹息了一声:“我真是不甘心啊。”
“不必不甘心。”秋濯雪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半点挫败跟不甘,若有所思道,“起码澹台珩给我们带来了一条线索。”
“线索?”慕容华迷茫道,“什么线索?”
“明姑娘已落在我们手中,他们却仍要乘胜追击,杀人灭口。”秋濯雪微微一笑,“我想在明姑娘手上一定还掌握他们致命的证据。”
明月影缓声道:“或者说,他们以为我掌握着的证据。”
两人目光一碰,明月影忍不住感慨道:“秋濯雪,你的反应真是快得让我恐惧。”
慕容华糊涂了:“等等,你们两个人在说什么?”
卡拉亚更是一头雾水。
“我们在说族谱。”明月影柔声道,“既然有分支,就一定有记录,这本足以致命的族谱,完全能够查清楚幕后之人的身份。”
秋濯雪问道:“它还在吗?”
明月影咯咯一笑:“在,永远都在,就算不在,难道我不能造一本出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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