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烟波客对当年之事, 也有所了解。”
沈不染望见秋濯雪脸上的神情,柔声道:“玉邪郎成名之时,你我恐怕都还未出生, 连我都是最近才从父亲那边得知此人。难怪江湖人都说烟波客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果然不是虚言。”
秋濯雪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他摇了摇头道:“略知一二罢了, 前后虽说快近三十年了,纵然江湖风波不断,但总还有些人知道此人的, 不过详情定是不如不染姑娘清楚。”
“烟波客过谦了。”沈不染又看了一眼越迷津, “不过既是如此, 那我就将情况说得清楚明白些。”
“三十多年前正是武林最鼎盛的时刻,西域魔教不敢进犯, 江湖里的后起之秀无数,建宗立派的更是不少。”沈不染轻轻叹了口气,“正因鼎盛, 纷争也由此而生,且不提各大门派之间明争暗斗, 就连门派之内, 难免也有些不和。为免伤和气,各大门派决定一同举办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 以年轻子弟一较高下, 点到为止。”
“说是点到为止的文斗, 此举也确实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纷争……”秋濯雪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来, “不过正因此事, 当时各家弟子的争强好胜之心尤为强烈,常有死伤。”
这话说得实在非常客气, 准确来讲,这比武大会就是一场合理的厮杀,其他门派的优秀弟子往往会被盯上针对。
越迷津沉默不语:“玉邪郎就是在此时出现?”
沈不染点了点头:“不错,江湖纷争,从来不绝,不过起码面子上过得去。直到玉邪郎的到来,令武林真正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越迷津沉吟道:“他做了什么事?”
“玉邪郎横空出世,与当时各大门派的少年英杰结交认识。他不但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还有一身绝顶武功,加上渊博的武学见识,见者无不拜服。”
“对那些少年英豪而言,玉邪郎如师如友,对他们从来不吝指点,好似天上掉下一番奇遇。大会在即,许多人对他甚是信服,加上争强好胜之心……玉邪郎很快就接触到了各大门派的绝学。”
越迷津倏然皱起眉头,淡淡道:“各大门派的绝学既能传承多年,说明都有其独到之处,所谓贪多嚼不烂,玉邪郎本身武功就已不差,他要这些绝学有什么用处?难道再重头练起吗?”
沈不染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玉邪郎在武学上的天资颇为惊人,见识各家绝学后竟然互相破解融合。”
“当初的武林盛会举办了足有数月之久,少年英豪最是血性纯粹,之前与玉邪郎已有交情,见着玉邪郎到此指点,都对他毫无怀疑。各门各派的武学互有长短,玉邪郎就借他们之手来试招破招,来修改其中不足。”
“起初无人发现,直到最后几日,此时弟子们已对玉邪郎是钦佩得五体投地,毫无怀疑,以至于比武大会上竟频频发生东家用西家的招数破了北家的武功这样的事,令整场比武大会彻底成了一桩笑话。”
越迷津皱眉道:“如此人物,就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劲?及时阻止?”
沈不染轻轻摇头道:“没有。”
还不待沈不染说话,秋濯雪就低声叹气道:“其实纵然有师长发现不对劲,当时那样的情况,也都不会做声。”
“求胜之心,人皆有之,到了比武大会,为门派的颜面荣誉而战之时,就连掌门人都只怕准备得不够,更何况弟子。”
在那样的情况下,无异于绝境拼杀,死反倒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责任,是荣耀,是失败后带来的耻辱跟失望。
当赢变成唯一的目的时,纵然胜之不武,也顾不了许多了。
沈不染也有所感慨:“不错。不过除此之外,还要说到玉邪郎的千面变化。”
“千面变化?”越迷津皱眉道。
沈不染点头道:“他每见一名参与比试的弟子,就换过容貌姓名,换过口音,模仿那名弟子的同乡之人,甚至与对方有共同的爱好,琴棋书画,走马斗鸡,无一不精,无一不通,以此萌生亲近之意。”
“许多弟子将他引为平生知己,可其实谁都不知他真容是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他真正叫做什么,又到底是哪里人士。”
她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态,似是叹息,又似是惊惧。
每个人的爱好必然不同,喜爱的话题也不一样,而且这些精英弟子大多武功不凡,见识不俗。
玉邪郎能短时间得到这些天之骄子的信任,必然是将一个假面演得活灵活现,如此说来,他所学之广杂,涉猎之精深,心思城府之可怕,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一开始各大门派倒也沉住气相商,结果每个见过玉邪郎的弟子详细说起来,容貌全然对不上,有人说他英俊潇洒,有人说他儒雅风流,还有人说他阴郁秀美……”
沈不染虽没有经历过当年的那些混乱,但言辞之中也略见唏嘘:“于是,各门各派互相生起了疑心,怀疑这是对方派了人特意来盗学自家绝学。之后人人都想借机杀死其他门派的精英子弟,却都护着自家弟子……如此一来,当然不可能成功。”
“之后各门派怨气暗生,原本有仇有怨的更是借题发挥,使得那场比武大会成为了真正的人间炼狱。各家掌门人率着精英弟子互相厮杀,血流成河,甚至请来友人助拳,事情也就越闹越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暖洋洋的日光晒在身上,本该十分温暖,三人却都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越迷津一怔:“他为什么这么做?”
“嘲笑。”秋濯雪神色复杂,“玉邪郎嘲笑各大门派为争名逐利,每人都想走一条捷径,从而露出万般丑态,毫无底线,被人利用……”
他言语之中说不出的悲哀与无奈。
沈不染甚是动容,她惊讶地看了一眼秋濯雪:“烟波客这想法倒是别具一格。”
“噢……”秋濯雪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得实在太多了,摇头笑道,“秋某只是有感而发,正如越兄所说,他武功极高,如何不能成名,因此我想他只是……只是随心所欲。”
“原来如此。”沈不染道,“其实玉邪郎为何这么做,谁也不知道,大多只是猜测罢了。有人怀疑他要建宗立派,因此故意激化各大门派的矛盾;也有人猜测他是西域魔教派来的人,意欲让中原武林元气大伤,这些都已随着他的坠崖成为永远不能解开的谜题。”
“坠崖?”越迷津怔了怔,疑虑道,“听你方才所言,玉邪郎千变万化,应当已踪影全无,江湖人是如何查出他,又是如何知道他坠崖的?”
沈不染脸上忽然洋溢出一种奇特的光彩:“这就要说到另一位前辈了,也就是一先女。”
“一先女。”越迷津喃喃道,“宁失一子,莫失一先。你是说一先女宁九思?”
这次轮到秋濯雪与沈不染一同惊讶地看向越迷津了。
沈不染又是觉得奇特,又是觉得好玩,忍不住笑道:“你们俩也真是有趣,一个知道玉邪郎,一个知道一先女。”
越迷津摇摇头道:“我比略知一二还少一些,只是知道这个称号,连为什么这样叫都不知道,噢,还知道她有个挚友叫青鸿子,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了。”
“青鸿子前辈……唉。”沈不染叹息一声。
提及此人,三人均是寂静无声了片刻,只不过沈不染与秋濯雪都甚是伤感,而越迷津纯粹是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沈不染才道:“当时武林不知多少赛诸葛,智多星,都已叫俗了。宁九思聪明才智过人,无论对手筹谋何等缜密,留有多少后手,她总领先旁人一步,因此江湖上才称她一先女。”
越迷津道:“原来如此。”
“当时各大门派死伤惨烈,还牵扯进许多无辜侠客,却始终无人知晓玉邪郎此人,都以为是其他门派派来的人。直到一先女出山说服各位掌门人罢手,又细细询问了前因后果,才总算抓住玉邪郎此人的狐狸尾巴。”
此事说来轻描淡写,然而细想就知其中不易。
当时各大门派新仇旧恨相累,无异于杀红了眼,加上各怀心思,如何肯轻易善罢甘休,说服他们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宁九思竟能做到,甚至寻觅出玉邪郎本身,足以说明她并非浪得虚名。
秋濯雪不知想起什么,望着天边略有些出神,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沈不染又道:“之后一先女与玉邪郎交手过几次,两人之间各有输赢。当时风云际会,英雄豪杰并出,玉邪郎以江湖为棋,引起无数风波,邀一先女决一胜负。”
“最后玉邪郎到底棋差一招,被一先女困在了潜龙崖上,那一战甚是惨烈,一先女与玉邪郎齐齐坠崖身亡。而青鸿子也因久战心力憔悴,又见挚友身亡,心神狂乱之下,竟失手错杀了出手无悔马文轩与素手丹狐岑萱姬二人,就此销声匿迹。”
说到此处,沈不染神色颇见黯然。
越迷津想到昨夜见到的疯道人,他作风的确有些不拘小节,可要说心神狂乱,错杀无辜,却是未必,提起往事也不见半点后悔。
玉邪郎、一先女、青鸿子……
三十年前的武林大事,现如今说起来,仍旧叫人颇感热血沸腾,越迷津仔细想了想:“如此说来,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不知道令尊托你做什么事?”
沈不染严肃道:“近来江湖上传出了玉邪郎当初坠崖没死的消息。”
秋濯雪的身体像是忽然被鞭子抽了一下,他变色道:“什……什么?”
“不知道,其实我爹爹也只是听到一些消息。”沈不染眉头紧皱,“也许是冒名顶替他的名头,也可能是他的后人……因此爹爹才派我打探一二,看看情况。”
在这个节骨眼上,何以会传出这样的消息。
秋濯雪很确定玉邪郎“死”得不能再“死”了,是绝无可能复活过来了。
他心下一动,忽然道:“玉邪郎未死,那么一先女呢?”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