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枫荷受伤虽重, 又被红颜蛊吸走不少血气,但生命力甚是顽强,很快就见起色。
晚上伏六孤送来了药布与一套衣裳, 又匆匆离去,半枫荷身上的伤口都已止血,双手也勉强可以活动, 只是虚弱而已,因此秋濯雪与越迷津外出寻觅猎物,留她在鬼音谷上换衣。
等到两人抓了几只猎物回来时, 半枫荷已换过药更好衣, 她身上这件衣服本是伏六孤留在医庐的旧衣, 对女子来讲偏大了些,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 将衣服稍稍调整,穿起来倒也有别样的潇洒。
这叫秋濯雪忍不住想起徐青兰身上的那件血衣来。
半枫荷正靠在石头上休息,面前生着火, 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向二人:“刚刚伏六孤又来了一趟。”
秋濯雪微微笑道:“半枫荷姑娘感觉如何?”
越迷津则从附近树上折了几根树枝下来, 剥去外皮, 开始就着火烤已经在外处理过的猎物。
“小伤而已。”半枫荷勉强自己坐起身来,她满心感激, 却不愿太过表露出来, 因此只是笑道, “只是有些饿得厉害。”
她一整日滴米未进, 又受了伤, 饿得厉害还是一种比较客气的说法了。
“可惜现在晚饭未好,暂且只能请姑娘以水充饥了。”
秋濯雪解下刚装满溪水的水囊递给她, 半枫荷立刻咕噜咕噜地喝起来,她仰着脖子,喉咙使劲儿滚动着,这模样看上去虽不美丽,但却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直到这个时候,秋濯雪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见过很多受伤的人,在死前常常会回光返照,看上去好像有所恢复,伤势已见起色,其实撑不过当天。
半枫荷既喝得下水,也吃得下东西,足以说明她绝不会死在今天了。
“我们方才在外看过,并无追兵。”秋濯雪从越迷津脚边散落的树枝堆里挑出一根来,拨了拨火焰,柔声道,“也许是忌惮藜芦大夫,并不敢在四处搜查,无论如何,半枫荷姑娘大可安心在此养伤。”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特意看向半枫荷,似乎也没有特别强调什么,只是寻常闲聊一般。
半枫荷却不能无动于衷,她放下水囊,又看了一眼秋濯雪,忽然困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什么?”秋濯雪回过头来,神色略见不解,在火光照耀之下,他看上去简直不像是真实的。
半枫荷沉默片刻:“之前我是圣教中人,你有意施恩圣教,我并不奇怪。可如今,我不但是藜芦大人的敌人,还是圣教的叛徒,与你更没半点关系,你为何这样尽心尽力地帮我?”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半枫荷姑娘可还记得咱们初遇之时?”
“自然记得。”半枫荷道。
秋濯雪含笑道:“我当时坏了此地的规矩,作为一个不请自来的中原外人,姑娘又为何愿意开恩放我等离开?”
“只是因为这个?”半枫荷隐约听出一些意思来,却并不清晰,于是仍然皱了皱眉。
秋濯雪轻笑起来,无可奈何道:“难道还不足够吗?立场难免有相对的时候,若是只以立场观望,任何事物都注定残缺不全。”
“退一万步来讲,以姑娘的道理,我是中原人,藜芦大夫与圣教皆是墨戎中人,如此看来,秋某还有越兄倒是与姑娘称得上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难道不是更该同舟共济吗?”
越迷津冷哼了一声,不过看上去倒是心情不错。
这怎么一样,你本事厉害,脑子又快,青槲与藜芦大人都忌惮你,更不必说,你身边这位剑手只怕又是一个纪书琴……
这番话才在半枫荷的脑海之中涌过,又立刻停了下来,她忽然明白秋濯雪的意思了。
任何人看向旁人,总避免不了枷锁——籍贯、贫富、地位、敌友、长幼……
可是秋濯雪不是,聪明如他,救人时居然没有考虑任何利益,没有考虑任何麻烦。
只因他所看见的半枫荷不是墨戎人,不是圣教的叛徒,不是藜芦的敌人,只是一个受伤的女子。
半枫荷沉默片刻:“你实在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
秋濯雪微笑道:“不知这种奇怪是好还是坏呢?”
“是好。”半枫荷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很好很好。我从没去过中原,见过你后,我突然对中原很有兴趣,你们中原武林里有许多你这样的人吗?”
“中原也很少。”越迷津本一直都没说话,这会儿突然出声。
秋濯雪的目光一下子凝在了越迷津的脸庞上,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变得有几分慵懒的惬意:“谁说很少,姑娘眼前就有另一个同样的人。”
被点名的越迷津立刻皱起了眉头,转动着手里的烤兔。
半枫荷对越迷津并不熟悉,记忆里,这个看上去似乎还是少年的男人实在危险到可怕的程度,令她下意识躲避:“他 ?”
“不错。”秋濯雪柔声道,“他自己分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先惦念着别人被冤枉的苦楚。他虽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心里有一腔正气,容不得任何不公,大是大非面前总将自己的私情放在一边。”
半枫荷觉得越迷津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不过她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气氛很快安静下来,只有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兔肉在火中转动,烤得正好,越迷津本苦于没有调料,哪知秋濯雪竟身上带着盐巴,加上本身的油脂,居然还算美味。
越迷津撕下一条兔腿递给半枫荷,困惑地看着秋濯雪:“你怎么会带盐?”
“以防万一。”秋濯雪盯着另一条兔腿道,“毕竟秋某经常遇到有钱时未必有店,有店时又未必有钱的状况。”
半枫荷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实在很难想象秋濯雪居然也会有这样平凡的烦恼。
越迷津却没笑,他严肃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兔子当然不是半枫荷吃过最好的东西,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着,所处之地更是一座仅有石头遮风的山崖,说是她生平最狼狈的时刻也不为过。
可是半枫荷的心却第一次感觉到某种特殊的安宁与快乐,甚至连这吵得要命的鬼音,都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她突然明白为何秋濯雪有这样多的风流韵事,这样多的人迷恋他,伏六孤这样心甘情愿地为这个人付出……
半枫荷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香甜地睡去了。
到了第二日清晨,伏六孤送来了一盆清水供以洗漱,半枫荷怔怔看着水中倒影,伸手抚摸自己的容颜,红颜蛊并未在她体内停留太久就被藜芦引出,还未严重到殃及相貌。
半枫荷下意识抬起头,对着秋濯雪满心喜悦地甜笑起来:“我的脸没事!”
秋濯雪也为她欣喜。
而越迷津只是将这一切尽收眼中,若有所思,却没注意到秋濯雪很快就转过脸来看向自己。
中午简单吃过些果子与肉之后,半枫荷又靠着石头沉沉睡下,环境恶劣,食物也谈不上精细,她只好用熟睡来加快恢复。
事情在第二天的夜晚迎来了转变。
来传消息的是赤砂,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藜芦要我带你们过去,包括她。”
小手指向了半枫荷。
秋濯雪略有些讶异地看着赤砂,还没等他问为什么,赤砂已经走在了前头,毫无半点回答的意思。
他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
医庐内除了藜芦跟伏六孤之外,居然还坐着八个人——七男一女。
这七名男子年纪各有不同,样貌更是俊丑不一,其中最老的已经苍颜华发,最年轻的看上去也不过与藜芦一般大。
唯一的那名女子在烛光之下,身段苗条,妩媚风流,见着秋濯雪三人踏入竹屋之中,立刻开口道:“好得很,看来人到齐了。”
她的容貌分明不过三十来岁,声音却苍老无比,听起来要比外貌大出一轮。
秋濯雪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啊,想来这女子就是半枫荷所说的三长老了,其他人既然与她平起平坐,身份必然也不低。
“二位想来就是中原远道而来的贵客了。”这时又有一人开口,说话口吻很是客气,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藜芦大人救下圣教叛徒半枫荷,破坏了规矩。这本是我们教中事务,不容旁人在侧,不过既与二位也有干系,便请二位一道前来,说个分明。”
秋濯雪如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即心下一沉,微微一拱手,与越迷津一同落座。
半枫荷则站在竹屋之中。
闲话到此已止,大长老抚过长须,神色阴沉,自从野葛死后,他已经彻底不再与藜芦来往,今天若非必要,他根本不愿意踏入此地:“人既已都到此,还是以大事为重,圣教与中原平素从不往来,此番澹台祸事殃及圣教,就先给两位中原的客人一个交代吧。”
大长老说完此言,顿了一顿,又对青槲道:“巫觋大人以为如何?”
秋濯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点了点头,应声道:“甚好。”
想来就是巫觋青槲。
单此这两句话,秋濯雪已能确定大长老与青槲必然是一条心,只是不知其他几位长老立场如何。
大长老又问:“贵客以为呢?”
秋濯雪微微笑道:“再好不过。”
这叫大长老点了点头,继续下去:“澹台一脉与圣教有故,我教赠予一只墨莲作为信物。他当初手持墨莲来到圣教,提出一个无理要求,圣教已拒绝,他犹不死心,寻上藜芦大人,求得一味毒蛊。”
藜芦似笑非笑,纠正道:“并非毒蛊,而是药蛊,醉梦之毒令人神昏意沉,澹台却要一味激发潜能,令人战至不死不休的药蛊。”
这时候三长老忽然截口道:“这样的药蛊,听起来似乎是为自己死战而准备的。”
她虽一个字都没提到藜芦,但这句话无疑是为藜芦开脱。
大长老的脸色微微一变,还是镇定道:“如此说来,澹台拿此蛊去做什么,藜芦大人是全不知情的?我倒是不知,藜芦大人何时与这澹台后人如此亲近了?”
藜芦冷笑一声:“你们求我救命时,我可曾问过你们因何受伤?如此说来,我与你们也甚是亲近啊。”
之前藜芦已经答应解释,可是之后一再耽误,秋濯雪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血劫剑之中妖蛊的真相,他顾不得二人言语里的刀光剑影,忙趁机追问道:“不知道此蛊有什么解法?”
“没有。”藜芦淡淡道,“这是药蛊,不是毒,没有任何解法。它会令接触的人兴奋发狂。唯一的弱点就是松骨鹤心,不过松骨鹤心只是让蛊虫闻到后失智迷乱,转变药性,这一点你应当很清楚。
“唯一的办法就是别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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