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南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在摆脱掉风波门弟子之后, 秋濯雪心头再度浮现出这个疑虑来。
风波门今日的辉煌正是白天南一手铸就,十年艰难,追名逐利本就是一条险路, 这么多年来,白天南什么阴谋诡计没有遇到过,出尔反尔, 互相背叛,对他本就是家常便饭。
他怎会在临死前露出这样惊骇的神色?
这样紧的时间之下,不可能是发生了什么让白天南惊讶的事, 最大的可能就是出现在这里的人是白天南根本意想不到的。
一定是白天南认识的人, 而且是他认为绝不会出现在此地的人。
可这个人会是谁呢?
还不待秋濯雪深思, 烟气已钻入鼻腔,他抬头一看, 只见大片红光映入瞳孔,脸色骤然一紧,遥遥就已看见风波门的火光冲天而起。
火见风就长, 凶猛非常,秋濯雪带着萧锦瑟颇有不便, 就将他弃在地上, 大声道:“找人救火!”
萧锦瑟急忙点头。
秋濯雪顾不得多言,施展起全身本领, 足不沾地, 形如鬼魅, 只身冲入了风波门之中, 火势是从聚义厅的方向开始, 还未蔓延出来,周遭烟气浓郁。
好在被留下的风波门弟子这个时辰还没入睡, 在赌牌吃酒,见着火起,立刻往外奔逃疏散。
人群之中,唯有秋濯雪不退反进,越是靠近聚义厅,火势就越见大起来。
他才刚进庭院,忽觉得一阵劲风而来,只见一名铁面人自内往外掠出,两人才打个照面,就叫秋濯雪心下一动。
那只铁面只有半边,铸造得实在精细,几乎模仿着人类的五官,描绘得十足细致,唯独被打磨至光滑的矿物散发着冰冷的光泽,看起来竟也是美的。
它看起来很薄,牢牢地铁合在铁面人的脸上,像半张轮廓坚硬的青肤人皮,没有任何情绪。
剩下的那半张人脸看上去倒是很俊俏,虽然有几分老态,但是……
秋濯雪的心里蓦然一沉。
如果不是秋濯雪知道玉邪郎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会认为此人就像是被击落山崖后,毁去半张脸的玉邪郎。
擦肩而过时,铁面人竟对他微微一笑,出声提醒:“引火易烧身。”
这五字说得不快不慢,说到第三字时,铁面人已飘向庭外,到第五字时,人已消失无踪。
秋濯雪无法管他,此时已能看见整座聚义厅都已被熊熊火焰包围,火势正在四处蔓延。
他不敢冒进,四下一扫,见着远处有一缸水,脱下外衫浸透,撕下一角蒙住口鼻,剩余的披在身上,这才冲过去。
聚义厅里显然发生过一场大战,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桌椅破碎,此刻都被火星撩动,红光闪闪,地上尸体横陈,除胡通之外的所有堂主皆没能幸免。
地上四处都是血迹,可以想象当时的拼杀到底有多么激烈,秋濯雪一边查看还有没有活口,一边呼唤:“还有人吗!”
这时只听见深处角落里传来越迷津的声音:“这里。”
秋濯雪当即大喜过望,转身望去,只见角落之中越迷津面如金纸,唇边有血,他将身体压低,身下正是那个病恹恹的军师,人已然昏迷。
他正运功延续此人的性命,轻易不敢开口。
两人双目一对,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秋濯雪前往两人所在之地时,火势越发大起来,整座聚义厅都成火窟。
秋濯雪已左闪右避,避开燃火之物,来到两人身侧,这病军师与越迷津都活像蒸笼里的包子,人虽没烧起来,但烫手得厉害。
夏衣本就单薄,披着进来的湿衣此刻都被烘干了小半,秋濯雪将衣裳罩着在那病军师的上身,将他携起,又用左手抱着越迷津,往外奔去问道:“你还撑得住吗?”
越迷津绝口不提自己的情况,只将手按在这病人身上,延续他这如秋叶一般易逝的性命:“此地没有其他活口了。”
正在这时,三人头上的巨大梁柱被烧得晃动,先是簌簌而落的碎片,再是整块梁木轰然塌下,挡住了来路,好在秋濯雪收势及时,否则三人几乎就被压在梁柱之下。
纵然是身经百战如秋濯雪,仍不由得心儿砰砰直跳片刻,此刻顶梁柱已断,聚义厅随时可能塌陷。
危急之下,秋濯雪只得目光四转,分辨自己之前来时的通路,挑了条火势较小的纵身跃出,一路急奔,只见着外头也已燃烧起来,只是不如聚义厅火大,蔓延却甚是迅速。
纵然秋濯雪灵巧非常,左躲右闪,三人仍是不免磕碰着什么,头发与衣物都被火星燎动,传来一点焦味,此刻也顾不上许多。
秋濯雪半口气也不敢歇,带着两人往外冲,直至冲出火海为止,紧接着就听见一群人喊道:“出来人了!出来人了!”
原来是胡通领着人这才匆匆赶到,已在命人救火,秋濯雪脸上几乎全是汗珠,明亮灵动的眼睛也被烟熏红。
“快找个大夫来!咳——”秋濯雪自己的嗓音也被蒸得发干,“不然你这位同袍怕是要撑不住了。”
胡通颤声道:“其他人呢?”
秋濯雪看着他的脸,露出愧疚的神情来:“我到时,众人都已……”
胡通的身体晃了晃,脸上露出悲痛之色来,被两个弟子扶住了,他心痛难忍,呼吸了几口气,又看了看才摆手道:“找个人,带他们去客栈里休息,找最好的大夫。快去!”
之后的事倒简单了许多,风波门许多弟子忙活起来,甚至从风波门的产业里清理出一家客栈来供三人与其他伤患休息。
才进客栈,秋濯雪就与越迷津换过手来,他心里虽然无数问题,可此时纵然有再重要的事,也绝没有这两人的性命紧要,因此只是紧闭唇舌,继续为那时日无多的病者续命。
越迷津刚撤回手来就吐了一大口黑血,倚靠墙壁缓和许久,脸色苍白,原本星辰般的目光似也黯淡许多,他缓缓闭上眼睛,盘腿打坐,为自己疗伤起来。
好在大夫很快就来了,先是帮越迷津包扎了外伤,又给他开了几贴药。
而这病恹恹的人也终于从生死关头被拉了回来,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在终于有了点气色。
大夫被凶神恶煞的风波门弟子死死盯着,全身都在冒冷汗,好不容易等人喘过气来,才哆哆嗦嗦地上前来给他把脉开药。
只是他的脸色比床上的病人还要难看。
“不必了。”病者奄奄一息道,目光转向两名弟子,似是认出他们,“阿奇,你带大夫去煎药;阿平,去把胡堂主找来。”
他又咳嗽了半晌,缓了缓气。
两名被喊到名字的弟子应了一声,立刻出去了,病者看着秋濯雪,又挣扎着看了看坐在榻上运功疗伤的越迷津,脸上露出许多复杂的神情来:“多谢二位。”
秋濯雪额头冷汗不断,仍是温声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
病者默然半晌,也不再多言,药煎得慢,人来得却快,胡通的脚步声很快在门外响起。
胡通猛然推开门来,扑在病者身边,痛哭流涕道:“曲二哥,大哥他……大哥他……”
这莽夫!
秋濯雪生怕病者情绪过重昏厥过去,急忙道:“且慢提!”
“不碍事。”病者痛苦地咳嗽了两声,不知是不是早有所料,缓缓道,“阿通,烟波客与覆水剑非是咱们的仇家,反倒是救了我的恩人,你往后需得对他们恭恭敬敬。”
胡通含泪点头,又似是听出不详之音:“二哥,什么往后,那你呢?”
“我……”病者微微一笑,抚了抚他的脸,缓声道,“我这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了。不必难过,人家时乖命蹇,是无妄之灾,咱们是决策不仁,与虎谋皮,落得如此下场,理所应当。”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这许多话,言行仍是十分清晰,全无半分将死之人的混乱,又对秋濯雪道:“我这兄弟,是个直肠子重义气的憨人,行恶全是我等过错,可否请你放他一马?”
秋濯雪点了点头,心下一沉,知这不是好兆头,怕是回光返照,仍是没放开手。
病者又道:“阿通,你从我袖子里将手帕取出来。”
胡通乖乖拿出他的手帕来,问道:“二哥,你想咳嗽吗?”
“不是。”病者道,“你展开给烟波客看。”
胡通茫茫然地点点头,把那块手巾展了开来,上面的一块图样忽然叫秋濯雪变了脸色,他脸色变化了一会儿,才勉强压抑下去,沉声道:“这是什么?”
“那人的印记。”病者道,“他虽将其他证据都毁去了,可此物就藏在我身上。”
秋濯雪点了点头,却没去拿那块手帕,病者茫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不动,似有些急了:“你不肯收吗?”
“你的伤还未好。”秋濯雪温声道,“待你喝了药,秋某再拿不迟。”
病者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挣扎着,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感激地看着秋濯雪,似是了断了什么心事,如释重负般地笑起来:“好。”
等到药煎好,胡通喂他喝了几口药,他喝了小半碗,才对秋濯雪道:“我已好多了,不必忧虑,松手吧。”
秋濯雪其实也觉得疲倦不堪,点点头,缓缓收回手来。
哪料手刚刚撤回来,病者就含着笑闭上了眼,脑袋一垂,很快没了气息。
“二哥……”胡通失声道,“二哥?!”
秋濯雪没有去打扰悲痛欲绝的胡通,只是将帕子收起,而后走到了越迷津身边,只是他也累得厉害,很快伴着胡通的嚎啕大哭,俯在榻边睡着了。
睡了不过几个时辰,秋濯雪感觉头上传来微微沉重的力道,立刻觉醒过来。
房内还是之前的模样,只是胡通不在,桌上多了几个药碗,越迷津看着病者的尸体,淡淡道:“他还是死了?”
秋濯雪叹着气,点了点头。
越迷津只是不紧不慢地梳理着他的头发,声音里有些遗憾:“我本以为可以救下他的,这样你就可以多知道些事了。”
“你已经救下他了。”
秋濯雪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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