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我怎会对兰珠下手?我这一生,欠她的尚且还不清。”
傅守心仍在掩面而泣。
眼下傅守心的嫌疑已被排除,一切线索就又再重新绕回了原点。
秋濯雪并未气馁, 而是思考片刻后问道:“傅公子可想找出此人?”
傅守心放下双手,抬头看着他,眼睛微微一亮, 就又很快黯淡下去,伤心道:“我当然想,阁下要问什么我也心知肚明, 无非就是信从何处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 是我在路上行走时, 一个小孩子塞给我的,他也说不清是谁递来的。”
加上信已烧毁, 现在连辨认字迹的线索也消失了。
“信封纸张可有何特殊之处?”秋濯雪又问。
“都是本地再普通不过的纸张,送来时墨迹已干。”傅守心闻言摇了摇头,“烟波客, 非是我夸口,你所想的事, 我都想过一遍, 只是的确毫无线索。”
这话倒是一点不错,傅守心既有意与赤红锦结成姻缘, 必然不可能让兰珠的事阻碍其中, 接到信时, 他的恐惧定远胜过秋濯雪想要找出幕后之人的好奇心, 在这种情况下掘地三尺亦有可能。
江海士在临江城内颇具名望, 他们叔侄俩都找不出的人,过去这么久之后, 秋濯雪找出来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线索到此又再一次断开,不过并非毫无收获。
起码这次秋濯雪知道了幕后之人的两个优势——这个人一定非常有钱,而且相当擅长隐藏。
这让秋濯雪突然想到了一个疑点。
不过既然傅守心与这事儿无关,当然没必要与他多说什么,就在秋濯雪准备回转时,傅守心已擦拭去泪珠,反问道:“不过,还未请教,烟波客又是如何知晓兰珠与我有关的?”
“……我近日路过临江城,发现有人意欲挖坟掘墓,就上前阻拦。”秋濯雪道,“兰珠的那名故友正好在附近,告知了我来龙去脉。”
他说得虽然没错,但却调换了顺序,又将内容删去大半。
“原来如此。”傅守心一直都以为兰珠的朋友只是个会些武艺的江湖人士,闻言也不感讶异,只当她为秋濯雪所救,将此事诬陷在自己头上,颇为期盼地看着秋濯雪道,“烟波客,你……你会找到这奸恶之徒吗?”
秋濯雪缓声笑道:“秋某自当尽力而为。”
傅守心闻言长长地吐了口气,眼眸之中已浮现出感激与放松,这个夜晚虽令他担心受怕,但到了这一刻,却又意外地叫人轻松下来。
这些天来,一直压在傅守心的心头最沉甸甸的一个大麻烦已被秋濯雪带走了,依他对此人的认知,对方必然会为他彻彻底底地解决掉这件事,简直就像打瞌睡送来了枕头。
更重要的是,秋濯雪是为兰珠而来,显然对赤红锦无意。
傅守心已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愚蠢了。
他之前先入为主,以为秋濯雪是为赤红锦而来,难免样样都将此人往坏处想,现在知晓前因后果之后,方才恍然大悟,心中只剩下感激钦佩。
兰珠死去多时,也从未提起过这号人物,秋濯雪当然不可能是与兰珠有故。
他虽没有多说,但想来是路过临江城,发现有人挖坟掘墓,路见不平,又受了兰珠好友的误导,才对自己态度冷淡。
其实想想就知道,烟波客的侠名威震江湖,怎会为一些儿女情长的小事故意为难自己。
他本就是个极难得的大英雄,大英豪。
更不必说有关秋濯雪的那些风流传言。
江海士对江湖上的消息如数家珍,连带着傅守心也听过不少,如九冥候等人死无对证的暂且不论,捕风捉影的也姑且不提,单是现在最为出名的四人,就足以江湖人津津乐道多时。
风满楼亲口承认自己对秋濯雪一片痴心,玉娘子慕花容苦等秋濯雪十余载,越迷津的挚友为秋濯雪而死,眼下就连万剑山庄的步少庄主步渊停都为秋濯雪解除了与刀宗沈大小姐的婚事。
单是这四人就囊括了远离世俗的剑客、家财万贯的女商贾、隐世埋名的高手、名门子弟当中的青年才俊……
这些人无一不是阅尽千帆,绝不会轻易为人所动,却都对秋濯雪死心塌地。
傅守心再是心比天高,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与秋濯雪争锋,因此他现在想起来自己方才的言语,都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当时真是被吓昏了头。
以秋濯雪的魅力,倘若要将赤红锦迷得神魂颠倒,想来是轻而易举,怎么可能会特意发信来威胁自己。
方才自己不也看见了,就连凶名在外的越迷津,纵是对他无意,照旧被他训得服服帖帖?
傅守心看着秋濯雪的目光颇为钦佩。
从思绪里才回过神来的秋濯雪:“……”
不知道为什么,秋濯雪总觉得傅守心的眼神颇为熟悉,熟悉得让人有些发毛。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问。
两人既已说完了话,秋濯雪也无意与傅守心此人有过多的深交,简单闲聊了两句后,傅守心又整理了一番仪容,两人一同回到大厅之中。
秋濯雪本还有些担心冷场,没想到赤红锦与越迷津的气氛看起来竟然不错,起码赤红锦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至于越迷津,越迷津倒还仍然是之前的老样子。
赤红锦在这段时间里已喝了好几杯茶了,她虽有心想与越迷津搭话,但奈何越迷津实在吝啬言语,倒像是座雪山坐在厅中,她也只好喝茶解闷。
两人还没进门,越迷津已抬起头来:“你们说完了?”
赤红锦也欣喜地抬起头看向秋濯雪。
秋濯雪含笑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越迷津的方向,对赤红锦温声细语道:“有劳赤姑娘久候。”
他并未入席。
赤红锦不喜欢这些宴席,吃起东西来细嚼慢咽,讲究得很,不过礼仪却没忘记,赶忙用手巾抹了抹口,才缓缓站起身来:“不坐一坐吗?”
“不了,赤姑娘为我引见傅公子已是劳烦,怎好再受这等盛情。”秋濯雪微笑道,“再说眼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等也不便再打扰,就此别过吧。”
赤红锦察言观色,看出秋濯雪绝无留意,非是客套一番,也不再挽留,爽快同意:“那我送送二位,此番一别,要在百兵英雄会上再见了。”
听这意思,赤红锦似乎不打算再留在临江城之中。
秋濯雪与赤红锦双目一对,忽然微微一笑,他一直都知道这女子精明伶俐,傅守心虽然不差,但的确配她不上,颔首道:“劳烦赤姑娘了。”
傅守心同样听出言下之意,脸色一阵变幻,最终苦笑一声,并没做什么太大的反应。
作为别院真正的主人,赤红锦既说出这番话来,傅守心当然同样要送,四人徐徐走出门外,只见秋濯雪与越迷津二人并肩远行。
夜风吹得秋濯雪衣袂飘飘,犹如江上烟波;越迷津却是不动如山,渐与暗夜相融。
不多时,两人都已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赤红锦静静地看着秋濯雪的背影,只觉得那身影之中说不出的潇洒,道不尽的风流,好似这世上无他不能去之处,无他不可行之事,不知是何等的自由畅快。
她虽不知道秋濯雪与傅守心谈了什么,但想来定然不是些寻常闲话,而是极重要的事情。
烟波客好似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当日在万剑山庄,血劫剑丢失之后,众人各自散去,爹爹也曾与她说过,这些事他们这些长辈自然会去做的,烟波客这样的大人物自然会去追查的,她只要好好做她的赤火门大小姐也就是了,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头顶上。
可是……
赤红锦想:为何非要大人物呢?血劫刀剑祸乱世间,江湖儿女皆可尽一份力,倘若天塌下来,为何我又不能做撑天的那个人呢?
纵然她不够强,不够聪明,不够有本事,可总是有能力所能及之事,哪怕只是恪尽职守。
原本赤红锦还只是觉得不适应,可见到秋濯雪之后,见他即便丢失血劫剑的线索,也始终不曾停下脚步,她忽然再也忍受不了这悠闲愉快的日子了。
原来她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悠闲散漫的生活,一点儿也不喜欢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的日子,好似人生里只剩下蟹黄汤包该如何吃,豆腐干丝怎么做才称得上“鸾刀应俎,霍霍霏霏”。
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儿,与赤红锦一点都不相配,就如风月无瑕这个名号一般,是一模一样的不相配。
傅守心却误解了她痴痴凝望的目光。
不过此时的傅守心倒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愤怒,也许是冥冥之中,他已隐约意识到,赤红锦对自己无心,而任何人都难逃秋濯雪的魅力。
倒不如说,输给秋濯雪,反倒叫他松了口气。
只是浪费了叔父一番好意,不过叔父一定能够理解。
“烟波客确实是个不俗的人物。”傅守心轻声感慨道,“也怪不得赤姑娘对他有意。”
他有意落落大方地将此事说开,好显出自己对此事并没有那么在乎,更甚至有意成人之美。
然而傅守心等来的非是赤红锦羞赧的模样,而是她微蹙的眉头与失望的目光,好似她忽然发现眼前傅守心并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平庸无奇的草包。
傅守心一怔,问道:“赤姑娘为何这般看我?”
赤红锦缓缓道:“傅公子认为,我决定离开临江城是因我心有所属,对烟波客有意?”
“难道不是?”傅守心真有些糊涂了,见她不似玩笑,略有些讶异,“莫非是我招待不周,还是今日伴鹤无礼……”
赤红锦已完全明白傅守心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也罢。”
她生性爽快磊落,却不代表愿意与人浪费唇舌,只是心中失望难以避免。
两人相见至今,傅守心一直风趣守礼,赤红锦也听说过他为人是何等仗义,两人也曾一同出游,本以为两人虽无姻缘,但到底也可成为朋友,现在想来,当真讽刺。
难怪——
难怪伴鹤敢拦阻秋濯雪等人,只因他们从未将自己当做客人,而是看做了未来的少夫人,少夫人怎能有男客,怎能会见陌生男子。
而赤红锦要离开临江城,自然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心思,只可能是因为对另一个男人有意,心儿已经飘走了。
赤红锦轻轻将手搭在腰上的长刀上,她深深呼吸起来,背上渗透汗来,只是分不清是热气所至,还是体内沸腾的滔天怒火。
她想到之前与越迷津的几句交谈,本觉得枯燥无趣,现在想来,倒胜过在此听人蠢言蠢语一万倍。
傅守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自己一口道破女孩家的心事不说,又不做任何挽留,女儿家脸皮薄,赤红锦纵然当真喜欢烟波客,也难免颜面受损,心中怏怏不快。
真是说了句蠢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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