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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江湖容不下 翻云袖 3128 2024-05-07 18:00:49

越迷津梦见了十六岁的光景。

当时他还很年轻, 刚出江湖,対许多江湖规矩并不太明白,不知道为什么死在自己这个无名小辈手里就是羞辱, 死在一个大侠手里就是理所当然。

于是越迷津只好去找那位师浮萍,试一试他是否够格承担自己的杀业。

在浮萍山庄的二十里地外,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 里面经常满员,住着所有慕名而来的武林人士与渴望出名的少年英才,因此分外热闹。

越迷津坐在角落里, 吃着馒头。

角落里本来很安静, 也没有人来打扰, 偏偏就是有人一眼瞥见越迷津,忙过来与他结交, 且并不介意越迷津的冷淡,直言自己并不敢妄想战胜师浮萍,只想受些指点, 最好是能结交师浮萍,又说了师浮萍许许多多的好话, 也许他这辈子対自己的爹娘, 都没有这样的殷勤。

“小兄弟呢?你来浮萍山庄是为出名,还是为结友?”

“我来杀他。”越迷津当时并不明白这种盲从, 不过还是如实告知対方自己来此的目的。

那人脸上的友善与和气瞬间僵硬, 很快就化作讥讽与恶毒, 他的嗓门立刻高了起来, 客栈里的其他人不知何时都围过来, 齐声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很快,就连桌子与盘子都摇晃起来, 越迷津的馒头才滚出盘子,被一只手接住了。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越迷津活了十六年,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手,拿着馒头的模样,倒像捧着玉器一样端庄。

“这馒头做得真好。”人群倏然安静下来,窃窃私语着,手的主人却看也不看他们,而是坐了下来,柔声道,“我请你喝酒,你请我吃馒头,怎么样?”

有些人已认出了他,神色显得很恭敬。

越迷津只是静静瞧着这个人,他要比自己大一些,大概是不会大很多的,可他的言行举止看上去,却有着这个年纪的男人极少见的冷静与优雅。

“我想喝热茶。”最终越迷津只是这样说。

対方轻轻笑起来:“好,那就喝热茶。”

天已经很暗了,客栈里虽明亮,但烛火大多集中在大堂中央,难免忽略偏僻的角落,可他微微一笑,整间客栈都好似亮了起来。

越迷津也醒了过来。

他坐在窗边,剑正贴着腿,手指按在剑柄上,没有哪一块肌肉僵硬麻痹。

月光亮堂堂地照在越迷津的脸上,让他想起梦里的烛火。

烛火越远越暗,日月至高至明,人岂非也是如此,越迷津误以为自己得到的暖意来自于一盏触手可及的烛火,实际上,那只不过是日月的光辉偶然洒落,遥远不可及。

秋濯雪。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不过六天而已,越迷津有时候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恍惚,他从没有想过,一个人能够用六天彻底占据自己的生命。

当年还发生了什么事呢……

越迷津闭了闭眼睛。

第二天清晨,那个来找他搭话并出言羞辱的人突然中毒死在楼梯上,人群里跳出几位正义侠士,要搜查所有人的行囊,他们虽不在意越迷津被羞辱,但是対羞辱越迷津的人,却好像十分在意珍惜。

看来天底下的正义,总是只会间歇性地降临在一部分人头上。

最后,毒药在越迷津的房间里被发现,这件事很蹊跷,也很直白,其中也许有些内情,是有人故意陷害,不过无人在意。

十六岁的越迷津,初入江湖,名头被人顶去,遭人羞辱,受人冤枉,唯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杀性一起,就想屠了整座客栈。

他所练之剑,名为“覆水难收”,只因出鞘便要见血,绝无反悔,因得此名。

杀性越重,血气越浓,剑自就越强。

是秋濯雪按住了他的剑。

“你杀了他们泄愤,其他人就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被冤枉了。”秋濯雪的声音柔却有力量,犹如春天的第一缕风,说的道理似乎也如春风轻轻吹送耳中,“从此含冤莫白,难道你真的甘心么?”

“反正没人信我。”

“我信你。”

说来也怪,当时百口莫辩的情况下,秋濯雪这清冷冷的三字,竟叫越迷津胸中悲愤怒意缓缓消退,好似其他人是否冤枉自己,却也不那么重要了。

之后他们结伴同行,查出是万毒老人在幕后操纵,再到发现他与师浮萍的秘密,柴雄便是他们路上躲藏时撞见的。

再到后来,万毒老人发现二人踪迹,越迷津中毒发狂,秋濯雪只能一边稳住他,一边用计逼退了万毒老人。

越迷津年纪虽小,但他天资绝佳,性情孤傲,少与人往来,十六年来只与山为友,与水为邻,除养他长大的一个老道士外,从来不与任何人说话,対人情世故更是全然不晓。而且他极好面子,纵然是养父老道士,平素也不肯在他面前丢丑露怯,更不必说服软。

可越迷津才涉江湖,就遭遇许多人一生难遇的险恶困境,一面是仁侠师浮萍以大义相逼,一面是万毒老人暗中诡计伤人,人心之险恶狡猾,竟全被他遇上,倒幸好遇到秋濯雪助他脱困,二人一路同生共死。

因此再多心高气傲也尽数磨平,対秋濯雪已生依赖信任之情,纵然叫他看见自己癫狂失控的一面,却也觉得并没什么。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才不过短短几天,但越迷津知晓,许多人经营一生的情感也未必有这样的深厚。

秋濯雪是不同的。

就算所有人都背弃越迷津,秋濯雪也绝不会这样做。

他本来,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秋濯雪并不是真的与他一见如故,也并非真的信任他,在意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取师浮萍的青木岩参。

秋濯雪并不如越迷津所以为的那样不求回报,而是有所图谋。

六天时间,已足够教会越迷津一个道理,江湖人非常在意自己的颜面。

秋濯雪不论明抢,还是暗窃,传出去难免都会不好听,他要找一个适合的人,一个能够战胜师浮萍的人,堂堂正正地取走青木岩参。

他给予越迷津的一切,不过是一笔柔情蜜意的交易。

感情一旦有了目的,就会变得复杂,正如墨滴入水中,再不复澄澈一般。

后来许多年,越迷津每次想起这六日,都忍不住在想,秋濯雪当时所展露给自己的一切,是否只是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回报他的面具,还是或多或少掺了几两真心。

可无论如何,秋濯雪付出这许多,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味治风满楼的药。

而不是为了越迷津,甚至这个人是不是越迷津,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风满楼,是青木岩参。

多可笑。

这竟是越迷津所能够得到的全部,甚至曾令他心满意足。

不过六日之情,却叫越迷津七年仍不能忘。

……

秋濯雪生性豁达,饮了酒之后,心中郁气不知不觉就已消散许多。

慕花容所藏美酒虽多,但本人却非是一只酒虫,说是要陪秋濯雪,却喝到一半就醉得趴倒在桌上起不来身。

无论秋濯雪如何推她,她也只是晃头摆手,不肯起来。

“不是说陪我喝酒?”秋濯雪看得好笑,无可奈何道,“我还没有尽情,你就不肯再饮了?”

慕花容叹息道:“你发闷的时候喝起酒来,简直像是在喝水,天底下再爱喝酒的酒鬼要是遇到你,只怕都要喝吐出来,从此洗心革面,滴酒不沾。快走快走,我不奉陪了,你再要喝下去,我只能大喊你非礼了。”

秋濯雪哭笑不得,只好站起身来。

没料到秋濯雪才走到门口,慕花容忽然又在他身后出声:“步天行约战越迷津,越迷津已应允,现在应在赴约路上,才与你撞上。纵然他行踪再是飘忽不定,总要在万剑山庄留上几日,你不妨把握机会,反正你烟波客大名不提,也有护送宋叔棠的恩情,我就不信步老头敢把你赶出去。”

两个少年睡了一宿,天边才见曙色,宋叔棠便起来练过剑法,杨青照顾他早起已成习惯,也在庄子里晨跑一圈,皆是气喘吁吁。

慕花容这几日无约,也同他们一起吃饭,吃不惯秋濯雪买来的包子白粥,便叫酒楼伙计每日都送精致的早点,因此二人在小楼拼酒,不妨碍这两名少年吃早饭。

两人始终不见大人身影,便由杨青帮忙为宋叔棠换过伤药,无所事事地待到正午,才终于见着秋濯雪与慕花容。

马车已在门外停好,这双驾马车仍是两匹熟马,杨青在小筑里闷了许久,见着它们分外亲热,便大咧咧上去抱住马头抚摸了一番。

两匹马対杨青甚是嫌弃,只喷个响鼻,脑袋一推,就把人挤退了,惹得慕花容忍不住笑出声来。

马车又有些许变化,重上了一遍漆,里头物件用料做工极为精细,布置也显舒适文雅许多,自尊心受伤的杨青爬上车时,忍不住觉得这马车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升级一次,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像游戏里那样真的升级成顶级坐骑。

“这几日叨扰玉娘子了。”宋叔棠一拱手,面色严肃,“宋某感激不尽。”

慕花容嗤笑一声:“年纪不大,规矩倒不小,你这几日乖得很,姐姐很高兴,这荷包你带上,拿去买块糖吃。你秋大哥花钱无度,可别叫你们受了委屈。”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兰花荷包,就要别在宋叔棠的腰上,宋叔棠忙要拒绝:“宋某已叨扰玉娘子许……”

宋叔棠话音未落,爱凑热闹的杨青已经从马车里钻出来,正压在他背上,硬生生将他下半句话噎回去,睁着圆圆的大眼问道:“慕姐姐,我也很乖!”

“你也乖,姐姐也给你准备了一个。”

慕花容已将宋叔棠腰上的绳结扎好,捏了捏杨青的脸,也给他别了个桂花荷包。

秋濯雪让两个少年入到车厢之中,上车持缰,対慕花容道:“我要走了,若有人为血劫剑找上门来……”

慕花容轻描淡写道:“之前顾着孩子们,我将机关封了,若还有人敢来,就叫他们做我的花肥。”

两人相交多时,许多话本不必多说,秋濯雪只対他一点头:“我走了。”

马车这边往万剑山庄而去。

车内,宋叔棠与杨青头挨着头,只见两个圆鼓鼓的荷包里装满了珍珠大小的小金珠。

“买块糖吃。”杨青实没想到慕花容出手竟这样阔绰,眼睛发直,声音发干,“呃,松鼠糖,你们这儿的糖……这样值钱的吗?”

宋叔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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