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剑客不少, 出名的却不是很多,特别是风满楼与越迷津两人几乎已占尽风头,其他人自是黯然失色。
徐青兰却是个例外, 她擅使一柄软剑,屈似钩,直如弦, 这柄剑与她一般柔似绢,软如水,在出剑之前, 谁都不知道它会从哪里刺出。
这把软剑, 又惊, 又险,又奇, 简直就像一条活蛇。
秋濯雪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徐青兰,但是他看到那柄剑时,就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这让秋濯雪的心微微一沉, 他一人对上徐青兰自无问题,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 慕花容更不必多说, 她只怕还要跑在秋濯雪的跟前,偏偏宋叔棠与杨青这两个孩子只有一腔热血, 还没来得及长大, 跑起路来, 两双腿还稍显短了些。
“我知道, 你的胆子不但大, 还很迷人,若少了任何一样, 你都无法成为烟波客。”女子走起路来轻盈而柔软,她的腰肢在宽大的袍子里轻轻摇曳着,如同一株毒花,咯咯笑出声来,“不过如今见到你的人,妾身才知道,江湖人说得还是委婉了些,你非但有令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只怕连女人都很难抗拒。”
秋濯雪:“……”
在如此紧张危险的情况下,秋濯雪还是忍不住想到这句话是不是应该反一下?而且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在男人里头行情已好到了这种地步。
他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已重新泛起温柔的笑意,甚至也往前走了两步:“徐大娘过誉。”
江南一带有将贤德的未婚女子与家中大女儿叫做大娘的习惯,是一种敬称,徐青兰在剑客之中也属翘楚,因此江湖人称她一句“徐大娘”,倒并非是徐青兰年纪真的有多大。
而且观徐青兰的外貌来看,她大概也只有二十来岁,正是年轻貌美。
被秋濯雪一口道破身份,徐青兰也并不惊讶,见秋濯雪全无动容,明亮的眼眸里露出些许欣赏之情:“还不曾见面,妾身已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如今真正见了面,真叫妾身死而无憾,只可惜阁下身边有佳人在侧,若咱们走得太近,只怕有人心中酸得要死。”
她话虽是这么说,但并没有半点退后的意思,只是也没有再往前。
两人的距离对高手而言,已近得有些过于危险了。
徐青兰只是笑盈盈地看着秋濯雪,她拥有一种黑凤凰没有的自信,这种自信来自于足够强大的实力,令她的神态里容不下半点怯懦与退缩。
于是秋濯雪只好停下了脚步,他总不能真的跟人家姑娘挨到一起。
慕花容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立刻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俏皮地揶揄道:“你们二位实在不必在意我,我立刻就走。”
“对了。我看这位徐大娘是位极怜香惜玉的女子,想来就算谈得不好,也是绝不会刮花你的脸了,等我来收尸时,你一定还是如此英俊潇洒。”
慕花容虽看着徐青兰,但这句话却是对秋濯雪说道。
徐青兰掩唇轻轻笑了一声。
秋濯雪深感误交损友的不幸:“我前不久才为你下水去捞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难道真对我这么无情?”
“谁叫我心里酸得要死呢。”慕花容忽撤回身体,不过一会儿,就从房里走过来,一把拉住了秋濯雪的手,两盒翠云轩的香粉就这样滑入到他的袖子里,她眼波流转,脸上微微带笑,“更何况,凭你的本事,任何人只要敢到你面前来,你都已要住她的命了。”
慕花容虽未必觉得秋濯雪打不过徐青兰,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到底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有个毛病,就是在做任何事的时候总希望能将风险尽可能降到最低。
她这两盒香粉,不一定要派上用场,可一定要给出去才能放心。
说完这句话,慕花容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神色如常,好似一点也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必须去看着两个少年。
毕竟秋濯雪已被徐青兰绊住了脚步。
翠云轩的香粉贵得要命,一盒就要十两银子,慕花容只喜欢他家的盒子,却嫌弃那香粉过浓,每次买回来,就一定会将其倒掉,往里面装进更昂贵的东西。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慕花容既有了发财的命,武学上就难免差一些,她也很愿意花钱来弥补自己武功的不足。
秋濯雪并不是很了解盒子里到底有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希望事情最好还是别发展到会要了徐青兰性命的地步。
“她居然真就这样走了。”徐青兰并没有动,任何人对上秋濯雪的时候,若还敢分心,只怕离见阎王不会太远,她就这样由着慕花容自如地走出去,神情有几分遗憾,“妾身实在不喜欢这样聪明的女人,不过聪明的男人就讨喜多了。”
她本就没有万全的把握,没有足够把握的人才会忍不住用一些心机,使一些手段。
徐青兰曾听说过一些秋濯雪与慕花容的风流韵事,因此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话,等待有人醋海生波,如此一来,即便秋濯雪再厉害,也难免要焦头烂额。
可惜慕花容没有上套,秋濯雪当然也没有。
“既然如此,妾身只好开门见山了。烟波客认为,妾身比起日渐衰弱的七星阁如何?”徐青兰忽然道,她站在秋濯雪的面前,不卑不亢,“他们可以为阁下所做的,妾身一样可以,甚至更多。”
一个女人说出这样一句话,任何男人听了,都不免心猿意马。
但凡是男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好色的毛病,秋濯雪程度较轻,却也并非完全没有,不过他好色得很规矩,听力也相当不错,当然明白徐青兰这句话里毫无半分暗示。
“只要你今日愿意留在小楼之中喝茶,徐青兰就欠你一个人情。”
“这倒真让秋某好奇了。”秋濯雪微微笑了笑,“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能叫徐大娘如此慷慨?”
秋濯雪正在思考,忽听徐青兰讥诮一笑:“没想到你也会装傻,秋濯雪,你确实聪明,妾身却也不笨。你处心积虑,早有预谋,若非不慎留下一丝破绽,妾身几乎也要以为你是好心救人。妾身虽不知道你为何非要趟这浑水,但你难道真敢说自己对血劫剑一无所知?”
秋濯雪虽的确知道来龙去脉,但他是救人之后才知晓的,因此对徐青兰这番话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早有预谋一事,是从何说起?”秋濯雪无奈地问道。
徐青兰只当他故意拖延,皱了皱眉:“看来妾身若不讲个清楚,你是绝不肯罢休了?”
秋濯雪道:“倒确实要请教。”
为了达成目的,故意诬陷他人,这种事在江湖上没有一千也没有八百,可是此地并无他人,徐青兰怒气汹汹,显然她是真心如此认为。
徐青兰沉声道:“妾身已见过柴雄的尸体。”
单凭这句话,秋濯雪就已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心不由得一沉,可还是听徐青兰继续说下去。
“他模样惊骇,好似见了鬼一样,甚至连出手都没来得及。”徐青兰冷冷地瞧着他,“做坏事瞧见喜欢多管闲事的秋濯雪,确实很骇人,却还不至于吓到这种程度。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他竟然连反抗都没反抗,就叫你杀了。料想其中有两层原因,一来是你的确出手很快,二来是因为他根本没想到你会杀他。”
秋濯雪怔了怔,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当时柴雄反应慢了半拍。
毕竟做贼心虚,柴雄跟九冥候才在房内刚刚提到了越迷津,出门就撞见秋濯雪,他们一定忍不住会想,越迷津是不是也在附近,没有吓破胆已算不错了。
而他又的的确确没想到秋濯雪会用自己的快剑。
可秋濯雪却不能如实告诉徐青兰,毕竟人都已经死了,再加上他现在提到越迷津,难免有故意挑衅,拉人下水,开脱自己的嫌疑在,更何况即便他解释了这件事,又如何能解释剑招?
因此只好摇头苦笑。
徐青兰现在已经从好声好气变成了冷言冷语,秋濯雪实在不想加速降到徐青兰干脆挺剑刺来的待遇。
“不过,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徐青兰淡淡道,“你为人如何,江湖早有公认,只可惜你太急了,不过也不能怪你,毕竟杀柴雄一定要快,否则九冥候一定逃得更快,因此你只能露出破绽。”
秋濯雪叹气道:“徐大娘不必再说了。”
他杀柴雄的剑法,世上本没有几个人能看出来,可徐青兰正好是其中之一。
秋濯雪用柴雄的剑法杀了柴雄,听起来就很可疑,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感觉自己很可疑。
徐青兰似笑非笑:“为什么不说?他们两人心甘情愿地将性命送到你手上,甚至忍气吞声,与情敌同处一个屋檐之下,烟波客这样的好本事,却怕人说吗?”
秋濯雪一怔,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怀疑过自己的听力,艰难地重复道:“……情敌?”
“你难道想否认?”
徐青兰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只是笑容已经变得非常冰冷。
秋濯雪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觉得太阳穴突突发跳,他缓缓道:“我倒不知道,自己应该承认什么?徐大娘,你是否对秋某有些误会……”
“看来,倘若妾身不说得清楚明白,你是要顽抗到底了。”徐青兰皱眉道,“不过,你当真要在这些小事磨蹭?浪费光阴?还是我不说清楚,你就绝不肯死心。”
秋濯雪当即斩钉截铁:“还请徐大娘让秋某死心!”
“哼,也罢。”徐青兰微微沉下脸来,“据妾身所知,你并不习剑,快剑柴雄为人毒辣,与他比试的剑客,大多要被他杀死,加上他出剑奇快无比。这江湖里能杀他的人不算少,可想破解他的剑招杀他,非是绝顶剑客不可,这种人就不是很多了,其中并没有你,这点你认不认?”
秋濯雪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不错,秋某对剑法虽有涉及,但的确还不到这等境界。只是……”
“只是你虽然知道柴雄的剑招,但也不能说明什么?”徐青兰喝道,“确实,这世上的绝顶剑客虽少,但与你有关系的就有一个,风满楼!而且他钟情于你,为你做任何事都是甘愿的。”
秋濯雪的脸几乎已有些绿了,他实在不想把风满楼卷到这种事里来,立刻否认:“此事与他无关。”
徐青兰没料到他竟会这样回答,奇异地看了看他,口吻倒软化些许:“你在这件事上,倒是说了实话。”听她的口吻,好似是故意提到风满楼试探秋濯雪的。
秋濯雪:“……”他突然不是很想知道,徐青兰为什么会把风满楼剔除出去了。
“风满楼虽然钟情于你,但他身患心疾,不可能随你下山,柴雄也从未出关远游,他们俩自然是见不到面的。”
秋濯雪:“……”他本该点头,可这时候他的头实在点不下去。
“至于剩下的几名绝顶剑客,大多都已老了,自恃身份,绝不会轻易坏了规矩,做这样忌讳的事。”徐青兰突然甜甜笑起来,眼神也变得柔情万分,“还有一人,你们并无交际,更何况他生性高傲,要他为你做这件恶事,更是绝无可能的。”
秋濯雪只觉得自己好似生吞了一整个黄连,从舌尖苦到心里头去。
徐青兰虽没有明说,但是她全身都已将那个名字念出来了。
越迷津。
在江湖上破解他人的招式并不是什么怪事,可若告诉他人,流传出去,就是件很忌讳的事,毕竟许多武学是要传给后人的,而且倘若自己毕生所学叫人吃穿吃透,叫人刻意针对,以后在江湖上岂非是寸步难行。
因此当初秋濯雪才阻止越迷津。
秋濯雪当然不能说出越迷津的名字,姑且不提徐青兰会不会信,他也绝不能将责任推到越迷津的头上,更何况,这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的事,是他一厢情愿记到现在,难道能怪越迷津么?
而他此刻也说不上来,自己舌尖上那点苦涩,是不是还有一丝一毫属于两人的秘密被他人窥见的不快。
“看来,只可能是柴雄亲自将剑谱给我了。”秋濯雪苦笑起来,试图挣扎一下,“不过,柴雄树敌毕竟不少,总是还有些人见过他的剑招……”
徐青兰冷冷道:“剑招确实可以模仿,可九冥候下毒的本事也有人能够模仿吗?”
这就实在叫秋濯雪摸不着头脑了,他一头雾水,皱眉道:“此话是从何说起?”
“你确实没有下毒,不过,你却解了九冥候所下的毒。”徐青兰凝视着他,“九冥候的看家本事就是毒,甚至为了叫人拿不到解药,他从来不带药丸,只记个方子。”
秋濯雪总算有一个能解释的了,他顿时松了口气:“此事是黑凤凰姑娘……”
“呵,不错,黑凤凰与九冥候有几分交情,还欠过九冥候的人情,据说他们两人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姘头,若从她口中得到解药方子,确实理所应当。”徐青兰幽幽道,“你果真如江湖人所言,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你心思如此缜密,手段如此毒辣,若非我来前遇到了黑凤凰,只怕也要被你蒙混过去。”
秋濯雪已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可惜你多情反被多情误,黑凤凰真真切切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被我抓住后,她已告诉我,她见过你之后立刻离开了酒肆,再没有回头。”徐青兰皱了皱眉,“哼,她若非痴迷你至极,怎会坦然相告自己是个薄情寡义,重色轻义之人,你若不承认,倒是告诉我她有什么撒谎污蔑自己的必要?”
秋濯雪说不出话来了。
这自然是因为九冥候不知怎么,脑子突然坏掉,叫黑凤凰以为自己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薄情寡义最多叫人唾骂,若她说出自己留了下来,岂非就是对秋濯雪承认自己还记得这个秘密。
虽然秋濯雪绝不会因此杀她,但黑凤凰心中未必会相信,她当然是一口咬死自己没有折返回去,既没有救宋叔棠,自然也不会听见秋濯雪对越迷津心怀不轨。
秋濯雪:“……”
他的心思一向转得很快,快到他总是在困境里都能窥见一丝生路,可现在,秋濯雪却恨自己的心思转得实在太快,快到绝望地发现竟没半点生路。
其实当日知道黑凤凰在的人,倒不止秋濯雪,还有一个宋叔棠,倘若找宋叔棠与徐青兰当面对质,也许能解开误会。
只是如此一来,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
若徐青兰本就是故意激将,只为了逼出宋叔棠,秋濯雪此举只怕正和她意。
而此刻说出实情,特别是九冥候怀疑他要勾引越迷津的事,想来徐青兰只怕连话都不必再说,人都不抓,当场就要秋濯雪血溅三尺。
“你无话可说?”
秋濯雪确实无话可说。
“妾身知道,你一定觉得,纵然如此,也不过是证明九冥候与你有染。”徐青兰轻轻笑起来,“妾身虽确实没有柴雄与你相关的铁证,但此事却也不难,众人来往,不过是为了一把血劫剑,这剑器又不同宝甲,并非人人可用。你却有一位用剑的好友,若柴雄与你毫无瓜葛,怎会草率答应合作?”
秋濯雪:“……”
“只可能是他对你死心塌地,认定你是一心为他夺剑。”
“男人啊,动起情来时,总是蠢得可爱。”徐青兰叹息道,“再聪明狡猾的男人,遇到自己的心爱之人,看来也不会比蠢男人好到哪里去。柴雄的剑从始至终没有出鞘,只因他全然不相信你会杀他,到死也没有伤害你的念头,更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死在自己的剑招之下。”
“旁人瞧见了,也只会觉得他技不如人。”
秋濯雪的脸已有些扭曲,他真恨当初将剑放回去的自己。
“九冥候与柴雄都是老江湖,能叫他们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保命本事,比杀了他们更难上千百倍。”徐青兰轻轻叹了口气,“柴雄从不跟女人来往,他认为天底下的女人都是恶毒的,贪婪的,不忠的,会占据他练剑的时间,他这样的人上钩本就不需要多麻烦,因为他正如自己所认为的那样,贪婪且不忠。”
“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他原来倾心的是男人。”
秋濯雪:“……”他这辈子都没想过听完女人对风满楼的评价后,还要再听柴雄的。
“九冥候却不同,他有过很多情人。”徐青兰幽幽道,“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知道他的解药方子。更何况,你身上还有缓解宋叔棠毒症的药,别告诉我,这也是黑凤凰给你的。”
巧了,确实是。
叫徐青兰这样一说,秋濯雪甚至都有些开始怀疑九冥候与黑凤凰的关系了。
只可惜这种怀疑,完全无助于秋濯雪现在对自己名誉的维护,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徐青兰一见到自己,就夸赞自己有让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若江湖上有一个人,能先后倾倒风满楼、柴雄、九冥候这样的人物,其中两个完全不近女色,还有一个则是阅遍芳丛,秋濯雪也会认为,这个人实在拥有让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只要这个人不是他。
“不过,还有一件事也叫我没想到,九冥候对你居然情深至此,死在你手里还不忘吃醋,否则他为什么将毒下在宋叔棠身上,而不是你身上,没有宋叔棠,其他两家铸记也是线索。”
徐青兰实在不能不佩服秋濯雪,她说都已说累了,秋濯雪竟还能保持这样懵懂无辜的神情,好像他当真从没有做过这些事一样。
倘若徐青兰涉世不深,只怕真的以为自己想错了。
秋濯雪:“……”
不过秋濯雪倒是突然想通了一些自己本觉得怪异的地方,九冥候虽口口声声说黑凤凰出卖他们,但始终不像柴雄那般口出秽言,而且他在宋叔棠身上下的毒,怎么偏偏黑凤凰正好中过,知晓解毒的方子。
如他这般用毒大家,身上所藏的毒恐怕不下十来种,要换种无人知晓的毒来毒杀宋叔棠,岂非是轻松简单至极。
恐怕,他当时也发现了黑凤凰,人生最后一刻,只想为她留一条活路。
其中多少情意,只怕只有九冥候自己知道。
若非是眼下这种场合,秋濯雪本会饮酒唏嘘一番,可是他现在简直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
他甚至觉得,徐青兰之前所说的那些有关自己与慕花容的话,不过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
此时此刻,她才是真正出了攻心之招。
秋濯雪甚至宁愿如此。
风很静。
徐青兰的声音好似带着一种韵律。
“其实妾身倒真有些好奇,柴雄不难哄骗,毕竟他本就是个剑客,他定然以为你寻血劫剑,是为了他,可你是如何让九冥候与其和睦相处的?”徐青兰看着秋濯雪越来越复杂的表情,及时住口了,“也罢……”
秋濯雪原本对柴雄如何请动九冥候毫无兴趣,可是他现在突然迫不及待想要调查一番了。
徐青兰看着他的神态,好似又有了些奇怪的误解:“听说烟波客伶牙俐齿,口吐珠玑,可此时此刻,却也是什么都说不上来么?看来他们虽为你所杀,但你心中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秋濯雪:“……”
他的舌头好像突然失踪了。
“烟波客的风采,妾身也已见识过了。”徐青兰卷了卷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道,“妾身很明白为何这么多人为烟波客所倾倒,若非妾身心有所爱,只怕也会忍不住。”
秋濯雪叹了口气:“……秋某并非……”
他顿了顿,艰难道:“并非与他们有些什么干系。”
徐青兰好似一点也不意外:“这是当然了,妾身一直都知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人天生有些贱骨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得到了,便要出许许多多的麻烦。倘若他们真得到了你,只怕当着你的面就要打得头破血流了,只有得不到,每个人都盼着你垂怜一二,才会乖乖的。”
秋濯雪:“……”
他实在不能想象,七年之别,越迷津的择偶标准竟变化得这样大。
他甚至忍不住想,难道徐青兰也是这样对越迷津的?
这不知怎的,叫秋濯雪心中忽生出沉闷闷的火气来。
“更何况,无论如何,他们是自己心甘情愿将命给你的,他们是自己痴心于你,到底是他们一厢情愿。”徐青兰垂眸笑了笑,“任是谁也不能指摘你分毫,不是么?”
秋濯雪已经放弃解释了。
徐青兰轻轻叹了口气,她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口吻:“其实这些事,妾身并不在意。”
可是秋濯雪很在意!他这一生遇到的怪事不少,可这么怪的事已多少有些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拖延这许久,烟波客仍是不肯松口。”徐青兰蹙眉道,“你并非剑客,何必执着这把剑呢?”
秋濯雪苦笑道:“我若说自己并不在意,徐大娘可信么?”
“噢,自己不在意,那就是为别人在意了?”徐青兰闻言许有转机,顿时嫣然一笑,“唔,让妾身猜猜,这样一把好剑,正该配绝顶的剑客,只可惜,能者方可拥有,风满楼患有心疾,这样的不祥之剑进家门,只怕不吉利吧。”
这招数本是秋濯雪先用来转移徐青兰的注意力的,没想到对方说了一通胡言之后,竟又用回到他身上来,当即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徐大娘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倒是徐大娘此举,你那位……情郎又知晓么?”
提到越迷津,秋濯雪轻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其实当日杨青说得一点不错,自那件事后,越迷津就再没有为秋濯雪杀过人了,他当时的的确确是为了杨青杀人。
秋濯雪略有些恍惚。
他们在七年里总共遇到过五次,其中三次是秋濯雪遇到了仇家,两次是越迷津的仇家,他们却好似陌路,越迷津从不看他,也不求助,更不要说为秋濯雪杀人。
这些都在秋濯雪的意料之中。
他们的武功都足够高强,强到不必他人插手,这是信任;而杨青实在太弱小,要是他因秋濯雪受害,秋濯雪定然会自责一生,所以越迷津才会动手。
因此酒肆当中,秋濯雪故意用了柴雄的剑法,他知晓越迷津来后,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救了杨青一命,自己也还他一命。
许多事,本不必多说什么的,在今天之前,秋濯雪一直以为自己是很了解越迷津的,现在却没那么肯定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已隔着七年,不是七盏茶,七个时辰,七天,七个月,而是漫长的七年。
七年的光阴,足够做许多事,足够越迷津成名,足够江湖更新换代,足够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开始练习武功……也足够洗去秋濯雪对越迷津的所有了解。
就好像徐青兰一样,秋濯雪竟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这不过是一份礼物。”徐青兰眨了眨眼,漫不经心道,“不管他喜不喜欢,妾身先筹办就是了,不喜欢再换,也来得及呀。”
看来越迷津并不知晓。秋濯雪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徐大娘是从何处得到血劫剑的消息?”秋濯雪不紧不慢道,“还请徐大娘解答。”
徐青兰叹了口气:“这般绕来绕去,就是不肯松口,若不是妾身未必能打过你,只怕你十条命也留在这里了。”她的目光一转,好似想到什么,“难道你就是想如此消磨妾身的耐性?”
她说话仍是这般柔软,那把活蛇一样的剑却忽然从徐青兰的手腕里游走而出,霎时间刺穿月光,往秋濯雪的脖子上削去。
这剑又快,又稳,又轻,轻得半点声音都没有,剑尖还未至,四周稀疏的几片树叶已被剑光噬为齑粉。
秋濯雪屈指一弹,只觉得指尖微微一麻,这软铁竟比硬钢更厚,只听见剑身抖出一声长啸,又瞬间缩了回去,缠在徐青兰的腰上,真好似条活物。
短暂交锋了一回合,徐青兰暂时落于下风,两人却都没有剑拔弩张的意思。
“你这剑,我已见识过了,确实胜过柴雄不少,你还要继续打下去么?”秋濯雪淡淡道,“若是不打,要么早些走,要么就回答我的问题。”
徐青兰显然是不甘心,叹了口气道:“好吧,既妾身输了一招,自是要乖乖回答你一个问题。”
她竟将方才的打斗说得好似文人雅客酒宴上的飞花令一般。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步天行不自量力的事,江湖上早已人尽皆知了,三大铸记在此刻忽同时动身前往万剑山庄,没事才真叫见鬼。”徐青兰笑了笑,“这原本也没什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万剑山庄何等颜面,请三大铸记送上宝剑,供他儿子择选,也是寻常。”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赤火门下有个赌鬼铸剑师,为了赌一把,将这个偷听来的秘密压在了赌桌上。”
秋濯雪问道:“想来他已死了?”
徐青兰嗤笑一声:“难道他还能活?”
秋濯雪默然不语。
徐青兰却没说这秘密是什么,她答应回答一个问题,竟真的只回答一个。
这一次徐青兰选择挺剑刺出,剑如流水,似月光,向秋濯雪胸膛袭去,秋濯雪身形一动,剑却也追着他一起动,见秋濯雪伸手来捉,竟化剑为绸,如蛇吐信,瞬间往他手上抽去。
剑虽抽到了秋濯雪的手上,可秋濯雪刚猛的掌力却忽作柔劲,缩在袖子里头,犹如一条大蟒,缠住了这条银色的小蛇。
软剑虽利,但毕竟偏韧,这好处此刻被秋濯雪利用成了短处,这袖子齐齐卷缠上来,一时半会儿,怎么也奈何不得这紧紧绞住的布料。
两人身形转变,徐青兰的剑已快要刺到秋濯雪的腹部,剑尖只需再往前半分,就立刻能将他开膛破肚,却偏就这半分,徐青兰无法再进。
布料被真气充盈,已能听见真气与剑激起咯拉拉的僵持声,若再僵持下去,这剑固然能破开袖子,秋濯雪的另一只手只怕也要落在徐青兰的天灵盖上。
徐青兰只能撤剑回身,更何况剑招已老,一时之间,她奈何不得秋濯雪,秋濯雪也奈何不得她。
“妾身本以为这衣裳只是穿来好看。”徐青兰嫣然一笑,“没想到有此妙处。”
她有意挖苦,却不料秋濯雪微微笑道:“徐大娘的剑也是不错,确有些奇处。第二个问题,赤火门下的这位师傅说了什么秘密?”
“自是比不过山雨主人剑法精妙。”徐青兰倒也不恼,解答起来:“血劫刀当年还有一个说法流传,说是沈二娘子实力远不如徐还愁,因生忧虑恐怖,怨气附于兵刃之上,造就一口绝世魔兵,因而血劫刀上血色经络纵横,犹如人躯。”
“编这故事的人真该去书局里赚钱。”秋濯雪叹气,“他一定会发大财的。”
“如今,步天行的怨气,也化为了一口绝世魔兵。”徐青兰道。
秋濯雪更奇了:“要是这样说来,这把血劫剑本该在万剑山庄才是?”
“怨气无形,会先追寻神兵依附。”徐青兰不紧不慢道,“再千方百计回到主人身边,那赤火门的赌鬼不知道自己上赌桌时,已死到临头,还想着迂回一些,绕个圈子。不过这话与明讲也无差别,怨气追随神兵,说明现如今就在三大铸记的手中,只是不知道是谁家,他们此行,就是为了将剑送去万剑山庄。”
原来如此。
秋濯雪略一沉吟:“你认为宋叔棠最为可疑?”
“这倒不是,我本是随着人路过。”徐青兰笑盈盈道,“不过见到柴雄的尸体后,想到烟波客竟如此处心积虑,我难免也要怀疑一下。”
秋濯雪:“……”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当天,迫害秋哥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