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异邦男人虽然听得懂中原话,但会说的却不算太多,要解释复杂的买卖更为艰难,急起来就满嘴叽里呱啦。
万般无奈之下,慕花容只好将他捆得像是只待宰的小猪,丢在了自己的小楼里。
不过好歹两人还是知道了他的名字。
卡拉亚,一名自大沙漠来到中土的弯刀客,实力不俗,运气不佳,第一桩买卖就不幸撞在了秋濯雪的手中。
慕花容斜坐在太师椅里,端着一杯茶,奇道:“你怎么知道是第一笔买卖?人这一辈子,前五笔买卖都是拿来摸索的,后头的才是真正的大买卖,更何况他算是半个小哑巴,被坑也不足为奇。”
卡拉亚怒视慕花容。
“他只是不太会说,这江湖上的哑巴高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怎会被坑。”秋濯雪无奈地摇摇头,“他的刀很特别,内息也长,并不是任何人掉进水里这么长时间还能生龙活虎,更别提他还被点了穴。我想他一定很习惯在恶劣的环境里生存,这样的人只要做一次买卖,就一定会成名。”
卡拉亚冷哼一声:“甜蜜,话。蚀骨,刀。”
慕花容禁不住瞧了他一眼,铜灯映着这异邦男人的面容,照出些阴冷的邪气来,只可惜这人实在没有看上去那样聪明,不由得皱起眉来,又对秋濯雪道:“你将他夸得这么好,怎么他竟傻到一动不动被我点了穴?”
闻言,卡拉亚更加恼怒起来,他被点了穴,身子没办法动,只好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听起来大概是在痛骂慕花容。
秋濯雪仔细打量卡拉亚激动的模样,挑眉道:“看来他并非是位君子,甘受佳人一怒,而是误解了什么,怎么,难道你丢了锭金子出去吗?”
“哪有这闲功夫。”慕花容惬意地舒展开身体,悠悠叹息道,“我当时正在画眉,自是有什么丢什么,丢的是支描眉的笔。”
卡拉亚涨红了脸,又大叫起来,脸上充满愤怒之意:“卑鄙!”
秋濯雪扬了扬眉,心下顿时了然,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如此。”
“你明白什么了?”慕花容纳闷道。
“你试想想,倘若你接了一桩买卖,来到一处令人心醉的所在,正好见着小楼上一位盛装美人在梳妆打扮,是不是要抬头看一看的。更何况,目标还未出现,留在这里多看几眼也无妨。”
慕花容挑眉,这倒是解释了卡拉亚为什么全然不掩藏气息,他本是来做强盗的,强盗自然是正大光明闯进来的;从她手里逃走的千机手才是那个小偷,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等待一个机会。
“要是这位美人,还笑盈盈地将她描眉画眼的笔丢下来,十个男人总有九个是忍不住要去接的。”秋濯雪几乎要压不住笑意了,“只可惜我们这位好刀客实在是个做买卖的老实人,他动也不动,任由美人的暗示撞到自己胸膛上来,却没想到撞上的是一枚暗器。”
卡拉亚惊讶地看了一眼秋濯雪。
慕花容:“……你的意思是,他以为我在勾引他?”
秋濯雪点了点头。
慕花容又道:“他还拒绝了?”
秋濯雪忍俊不禁。
慕花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冷酷无比地说道:“我认为,他还是待在水里更合适,你觉得呢?”
这当然是不适合的,甚至用不着秋濯雪觉得。
卡拉亚已发出抗议。
“哼,这背后的人倒也算得上聪明,卡拉亚在明,千机手在暗,要是一个不小心,咱们恐怕还真着了道。”慕花容将手抄在袖中,蹙起眉来,“卡拉亚中原话说不利索,千机手胆小如鼠,没有卡拉亚在前,他绝不敢再动手的,纵然两人输了,也套不出什么,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招。”
这时,慕花容俯在桌子上歪头去看卡拉亚,突然笑起来:“你很着急用钱么?倘若我付更多一倍的酬劳,你愿不愿意去将你的雇主杀了?”
卡拉亚却摇摇头:“坏,买卖。我,不做。”
慕花容立刻将脸拉了下来。
秋濯雪看着他,笑起来:“你一定能很快成名,这江湖上如你这样有信誉的刀客已不多了,会为金钱动心的就更少了。倘若你就死在这里,那实在太无趣了。”
再多的钱都救不回一条性命,却能买下无数条人命。
这就是江湖,远观令人沉醉,步入其中,才知水寒底沉,不知埋藏多少白骨,却再难脱身了。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又对卡拉亚道:“你应该明白,无论如何,这桩买卖已是失败了。”
卡拉亚露出屈辱的表情,他本就冷白的脸,此刻更是半点血色都无,几乎要将牙咬碎,沉默许久,还是点头承认:“我败了,要杀,就杀。”
秋濯雪却解开了卡拉亚的穴道。
卡拉亚立刻挣断绳子,像是只狡狐一样窜到了窗口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秋濯雪,见对方正含着笑站在原地,并无阻拦的意思,好像正盼着他走,脸色突然变了。
这是一桩本该见血的买卖,卡拉亚虽不知道中原的君子是什么模样的,但是在沙漠上有一种人,被称之为清泉,他们总是能令快要枯竭死去的人重新复活。
他在秋濯雪的身上,忽然感到与清泉相同的力量。
“你,买卖,便宜,一次。”卡拉亚从来不愿欠人,他想了想,又说,“雇主,我不杀。”
话音刚落,卡拉亚已消失在夜色里。
“有门不走,偏要找个窗户钻。”慕花容轻啧了一声, “我有时候真不想承认你的魅力,好像什么人见着你,都会立刻变成你的朋友,再不然也会很喜欢你。”
秋濯雪淡淡一笑:“你要是多看看人家身上的好处,也许他们也会很喜欢你。”
这个夜晚似乎注定不会平静,秋濯雪的话音刚落,窗外忽传来一阵渺渺笑声,语调柔而媚,时远时近,诡异无比。
“烟波客果是个多情种子。”
这声音变化不定,叫人难以捉摸方位,可吐字却清晰无比,足见内力不弱。
秋濯雪立刻走出门去,只见冷清清的庭院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青罗裙的女子。
青色罗裙外还罩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男子外袍,底色褪了大半,还洇有几处洗不去的血迹与几处缝补,这袍子并不短,在女子身上更长。旧衣裳本该丢弃,可主人似乎非常珍爱,甚至连里头崭新的衣裙都做了许多细节,来搭配这件褪色老旧的袍子。
因此她的装束虽看着奇特,但仍显出一种奇异的协调。
秋濯雪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这种样式的袍子,每年布庄不知道卖出多少件,一点也不稀奇,可是这上面的血迹跟裂口,普天之下却很难有第二件一模一样的了。
最重要的是,它本属于越迷津。
女子在月光下,对着秋濯雪忽然甜甜地笑起来,她手中那柄极薄的剑正不住淌着血,语调轻而缓:“我相信多情风流如烟波客,一定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个女子想为她的情郎准备些礼物时,任何人都是没办法阻止的。”
“倒也不必杀他。”秋濯雪叹了口气。
从慕花容手中逃脱的千机手就死在她的脚边。
“拿钱办事的人,本不该太胆小,不是吗?”女子似乎注意到了秋濯雪的视线,她没有低头去看千机手,而是笑盈盈地说道。
秋濯雪缓缓道:“这种事,我一向不太清楚,因为我的胆子总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