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扫墓的节日,很少有人来墓园。按照规定,只能送花,不能烧纸,廖远停塞给管理员二百块钱,递上一包烟,让他通融一下。
按照农村土葬的习俗,会在坟头烧很多纸钱,以求亲人在另一方能过的好。
廖远停不信鬼神,但他买了近一千块的,除了纸钱,还有很多很多可以烧的纸,基本买了个遍。
刘学站在墓碑前,看着徐喜枝的黑白照,沉默很久。
他的眼眶有泪,但是没有落。
他的肩膀颤抖着,廖远停想搂着他,抿唇,最终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他把刘学带过来了。
他看向墓碑,想,我戳穿了您的谎言。
不过她应该能料到,因为他一直这么让她不如意。
刘学慢慢蹲下来,廖远停把打火机递给他,教他摁哪里。
刘学把纸点着,张嘴一句奶奶,瞬间哭了。
“我……我挺好的……奶奶……”
他的泪掉在未燃烧的纸上,洇湿了一片,他感到慌乱:“对不起……对不起……”
廖远停深深叹息,看不下去,蹲下去安慰,“刘学,奶奶不会怪你,但她不会想看你哭,她会担心。”
他最终没忍住,拇指抹掉刘学眼尾的泪。
刘学很听话,不想让奶奶担心,他忍着,憋着不哭,导致说话断断续续的:“还……还可以……看……打……打麻将嘛……奶奶……我……”
“奶奶……”
“我……我想你……”
他没忍住,也忍不住,还是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为什么抛下我啊……”
“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啊……”
“为什么这么对我啊……”
他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地哭喊,啊字拖了很长的音,听的人心肝俱裂,有几个来看望亲人的陌生人,不由自主朝这里看,叹着气背过身。
廖远停把他拥在怀里,下巴放在他的头顶,闭闭眼,抚摸他的背,希望能平复他的心情。
夕阳西下。
纸烧完了,该说的说完了,哭也哭够了,刘学站起身,双手放在嘴边,是一个大喊的姿态,他喊了一声“啊”,似乎把心中的郁结都喊出去了,廖远停仰头看着他,笑笑,站起身,捏捏他的耳朵。
刘学眼眶红红地看着他,也朝他笑。
廖远停又摸摸他的头,刘学眨眨眼。
“想吃什么。”他顺其自然地牵着刘学的手。
刘学和他十指相扣,摇头,声音还是哑哑的,“不知道。”
廖远停拿起另一束花,领着他向前走几步,拐弯,在一处墓碑前停下。
廖风峻。
刘学看看廖远停,看看墓碑。
廖远停看着墓碑上老爷子的黑白照说,“我爷爷。”
刘学瞪大眼,局促了一下,紧张的嘴都打绊,“爷……爷爷好!”
廖远停好笑地看他一眼,弯腰把花放下。
“两年前去世的。”
他垂垂眸,牵着刘学的手走了。
“奶奶呢?”刘学问。
“葬在老家了。”
“噢……”
廖远停看他一眼,问:“你的爷爷呢。”
“我没有爷爷。”
刘学思考着,“小时候奶奶和我说,家里就只有我……”
他皱着眉,似乎在脑海中解决什么麻烦,很用力的在思考,不由自主后退。廖远停心道不妙,连忙喊他的名字,刘学抓住他的手,大口喘息,半靠在他怀里,仿佛被魇住了,挣脱不开,身上很快出了一身汗,他喃喃着一些闲言碎语,廖远停听不懂。
“不……不是这样的……”
他的指尖嵌入廖远停的手掌,像在挣脱什么束缚。
廖远停又想起宋院的话。
——精神疾病有很多种,典型的很好认,只是精神状态上的问题,到底不比生理,他很难判定界线,我理解你不想刺激他的心情,但不真正看他犯病时的样子,很难判断,会误诊,像通常因受刺激而导致的应激性精神障碍,除了意识障碍,还有兴奋、抑郁、偏执、狂躁或幻想等等,但你告诉我他没有这些状态,他很正常。
廖远停低声喊他的名字,刘学张张嘴,瞳孔一片涣散。
他看着远方的天空,静了很久,从地上爬起来。
廖远停看向他,他扭过来看着廖远停,说话很清晰。
“我感觉脑子里,有什么被我忘掉了。”
廖远停愣住了。
刘学看着他,主动牵着他的手。
“但我想起来了一些,就在刚刚,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看到我在跑,一直跑,疯狂跑,跑到一个悬崖边,我跳了下去,但我没有死,我像做梦一样,梦到奶奶,梦到哥哥,梦到爸爸,他们都在和我说话,只是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廖远停被吓住了。
他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奶奶说,我没有爷爷。”
刘学完整、清晰、流畅地告诉他,往日那张稚嫩的小脸似乎都不一样了,有了神态,有了思考,有了……专注。
他认真地看着廖远停。
廖远停缓了很久,才笑出来,“好。”
他反牵着刘学的手,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