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查,唐新民丧失理想信念,背离初心使命,对党不忠诚不老实,无视中央八项规定精神,违规收受礼品礼金;违反组织原则,违规为他人职务晋升提供帮助;廉洁底线失守,搞权色交易……
唐新民严重违反党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和工作纪律,构成严重职务违法并涉嫌受贿犯罪,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应予严肃处理,决定给予唐新民开除党籍处分、开除公职处分;收缴其违纪违法所得……
经查,富贾军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弃守政治责任,与党中央重大决策部署背道而驰,污染地方政治生态和社会风气;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违规接受宴请;违规收受礼品、礼金、消费卡,违规经商办企业;插手市场经济活动和公共财政资金分配;贪婪无度,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在企业经营、工程承揽等方面谋利,并非法收受巨额财物……
富贾军严重违反党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工作纪律和生活纪律,构成严重职务违法并涉嫌受贿犯罪,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应予严肃处理,决定给予富贾军开除党籍处分、开除公职处分;收缴其违纪违法所得;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所涉财物一并移送。”
将文件撺成球,廖华恩投篮似的扔进门口的垃圾桶。
王秘书连忙捡起来展开折好放兜里,等出去烧了。廖华恩行事乖张,该扔的不该扔的他看不顺眼都会扔。他的办公室有专人打扫,但身为第一秘书,王秘书还是警惕至极,由他自己销毁才能放心。
消息传的很快,上下一片骚动。传到柏佑清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陪人射箭。他接过秘书递来的毛巾擦擦手,朝人笑了一下,解释自己得先走。对方摆摆手。临走时柏佑清嘱咐秘书伺候好对方,将他拍卖得来的弓箭务必送到人的车上。
他得去找趟廖华恩。
廖华恩心情很好。他无聊地摆弄了会儿摆件,耐不住寂寞地骚扰苏婧,眯着眼在手机上手写:“晚上一起吃饭?”短信刚发出去,柏佑清就给他打电话了。他料到他会找自己,等的就是他。
两个人约在烂尾楼见面。
单听语气察觉不出丝毫,见面后廖华恩看到柏佑清似笑非笑的神情,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两个人站在一起, 柏佑清先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廖华恩听到他说:“这个节骨眼找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廖华恩没说话,柏佑清捏紧了烟头,语重心长:“华恩,我跟你说过解决邓淮只是时间的早晚,在一切都没尘埃落定之前,他背后的势力一直是个威胁,别干赔夫人又折兵的事。”
廖华恩说:“多早?”
柏佑清一顿,廖华恩又说:“多晚?”
廖华恩不傻,柏佑清一直不让他跟邓淮正面交锋,不是为他着想,而是想多围一条人际关系。柏佑清为人圆滑,做事留底线,廖华恩手段雷霆,为人磊落,所以他们能建立长期的利益关系。但谁都不是十几岁二十几岁意气风发的青年,他们已经老了,都老了,所要顾及的人太多,现实就现实在此:我们关系的确不错,但邓淮是你廖华恩的政敌,不是我柏佑清的,我不会因为你,让自己多一个同阶级的敌人。他不想因为廖华恩得罪邓淮背后的势力,所以一再让他忍让。但早晚是多早,又是多晚?廖华恩等不了了,事已至此他也没了再想往上升的念头,唯有的,就是消除威胁。
柏佑清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咄咄逼人,面色有些难堪:“你是怎么想的。”
廖华恩没说话,柏佑清说:“总得有个原因。”
廖华恩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为什么认远停当干儿子?”
“怎么,你不愿意?”柏佑清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挑起眉。
廖华恩继续问:“为什么想把他引荐给陈聪民?”
柏佑清的面色更难看:“你想说什么就说,没必要拐弯抹角。”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廖华恩双手插兜,看着眼前一片废墟,像看到荒芜的田野。
这栋烂尾楼是郭市长拉来的经济,当时他不同意,邓淮极力主张。他都懒得想他从中获了多少利。
柏佑清抽口烟说:“因为廖远停是个好孩子,我很看重他,他将来大有前途。”
“所以必须除掉邓淮。”廖华恩很平静,“无论用什么方法。”
柏佑清听出他无起伏语气中的坚决和坚持,有些惊讶,“到底发生什么了?远停跟邓淮有什么关系?”
廖华恩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事情到这一步也没了隐瞒的必要。柏佑清越听眉头皱的越深,听到最后简直没忍住,脱口而出:“畜牲!胡闹!”
他抹把脸,神情严肃,沉思着。廖华恩还不忘激他:“还有回旋的余地。”他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柏佑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语气一沉:“廖华恩,几十年的交情,你当我柏佑清什么人?”他叹口气,将心比心道:“我万万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儿,你也够沉得住气,一声不吭。”他没法想象,如果是柏安华被人撞成残疾他得是什么滋味,别说让他的宝贝闺女在生死一线上走一遭,就是谁撞她没道歉,他都忍不了。想当初他不认同柏安华和廖远停在一起,就是因为他看出来廖远停是个心高气傲的。他原本想着这小孩儿虽然有能力,但还得锤炼,心思又深,跟他爸一个样,所以柏安华拿捏不住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一片赤诚之心。可嘉,可叹,又可惜。他看着廖华恩道:“你就没有劝过他?”胳膊拧大腿,除了自伤什么都得不到。廖华恩云淡风轻地反驳:“我能管住他?”
柏佑清笑出声:“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廖华恩沉默着,听柏佑清说:“安华也是,一天一个想法,没个定性。天下最难父母心,不想孩子长大,又怕她长不大,想让她坚强,又不想让她吃苦,想让她独立自主,又希望能有个真心爱护她的人,这心啊,纠结的很。”
他看着廖华恩:“你接下来怎么打算,为远停报仇?”
廖华恩点点头。
柏佑清说:“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幕后主使就是邓淮?”
廖华恩找他要了根烟。
廖华恩和邓淮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仇敌的。几十年前他和邓淮还一起抽烟聊天,喝酒吃饭,连苏婧都见过他。后来因政治分歧,他们依然打交道,却都知道彼此渐渐不是一路人了。再后来邓淮就大肆拓展交际圈,宴请吃饭,连同他在内,不少人聚在一起消遣。但这种消遣无非是吃吃喝喝,用公款付账,大家心知肚明,都没有拆穿。直到邓淮带着他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叫许兴亿。
年轻时的廖华恩和苏婧水火不容,有时候他吃完饭回不了家就让司机把他送单位宿舍,而单位没有秘密。遑论邓淮这么会察言观色,见人下菜。他主动找到廖华恩,以示好的姿态带他见了许兴亿,还向许兴亿介绍,说这是将来的廖市长。
那个时候谁知道谁会爬到哪一步。谁都不知道。省长也好市长也好,都是让人听了开心的恭维话。廖华恩听听也就算了。他任由邓淮和许兴亿把他带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对他们的目的和嘴里的新鲜东西感到好奇。为了凸显刺激,还专门让他戴上眼罩,直到被安排着坐下,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靠近,柔若无骨的手摸上他的大腿弯,他瞬间撩开眼罩看,那是个五六岁,打扮俗艳的小女孩儿,口红甚至涂的溢出嘴角。
廖华恩和她畏惧而又明亮的眼睛对视,喝了酒的太阳穴向两边突突地跳。他瞬间站起来,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转身就走。邓淮在身后追他,问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翻脸,他指着邓淮的鼻子破口大骂。
邓淮讪讪的。廖华恩这才打量起周边的环境,是一栋在偏远郊区的别墅,只有一条路,零星的绿化,没有摄像头,隔很远才有一个路灯。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跟邓淮打过交道。
直到第一次竞选。
他的烟抽完,柏佑清又给他递一根,他没有接。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竞选当晚,我收到一份匿名文件。”
那份匿名文件毫无疑问是谁发给他的,里面就一段视频,是那女孩儿摸他大腿的视频。他这才知道什么友好和善,什么广交朋友,什么排忧解难,都是借口。都是为了把人引诱到犯罪的边缘,把对方推下去再掌握其证据而达到自己目的的险恶。就这样的人,他步步高升,就这样的人,他始终试图压自己一头。
柏佑清嘶了一声。
廖华恩是个话很少的人。纵使两个人相交不短,他也从未提及过往事。他只当他们两个是竞争的太激烈,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前尘纠葛。
他想了想,摇摇头:“但是但凭这个,也很难断定邓淮就是其中的主犯。”
廖华恩说:“我去见了许兴亿,他告诉我的。”
他想到什么,望着遥远的天际,“廖远停有个对象,叫刘学。”
“远停有对象?”柏佑清十分惊讶,“干什么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廖华恩摆摆手,不愿多提,“远停出事后我就派人盯着他们,知道他们查到了许兴亿。许兴亿唬唬他们还行,吓唬不了我。”他冷笑一声,像是想起那晚的情景,“我坐在那儿三十分钟他才醒,看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来干什么。”
“你说我来干什么?”
那晚廖华恩翘着二郎腿,像说吃饭一样简单:“我怕他们处理你处理的不干净。”
“许兴亿是你杀的?!”柏佑清瞪大眼,猛地压低声音,“杀人?你疯了?”
廖华恩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柏佑清掐着腰踱步,这太疯狂了,他今天一天接受的讯息一个比一个令他震惊。他身后的廖华恩面无表情,甚至有空摸出来手机问苏婧:为什么不回消息?
柏佑清忍不住训他:“你就没想过将来怎么办?万一事情败露,你就把廖远停毁了!难道你不看重他的前途?有那么多好办法,你不用,偏偏选择这么愚蠢极端的举动,你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好,就算,就算一时拿邓淮没办法,但起码能保全自己,连把自己都置身与危险,你还怎么跟敌人做抗争?我们是半截子要入土的人,孩子们呢?他们还有那么长大好的人生!”
人生。
廖华恩握紧了手机,又猛地松开。
“你为什么不说话?”柏佑清看着他的动作,“你有什么就说,别憋着,等会儿再给我甩出来个惊天大雷,我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人生。”廖华恩笑着,他蹲下去,又站起来。只这一个动作就已经感到困难。他老了,他再次无比深刻的意识到这个事实,他老了。
“我老了。”他平淡地说:“我前半生一直在强求。”强求爱情,强求爱人,强求前途,换来一个强求的人生,最后落得妻离子散。他总是不甘于平庸,又觉得顺其自然或者顺其天意,就会成为毫无作为的普通人。所以他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名利,权利,地位。”他的父亲不看好他,他就要当家族里的第一,仕途上的政敌要干过他,他使出非常规、道德败坏的手段也要赢过他,自己的儿子不按照自己规划的路走,他要压迫他——他实在是强求的太多了。
想起廖远停,他笑了一下,又收起笑容,“年轻人哪个不鲁莽?不觉得世界美好,追求所谓的正义公平?”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他笑笑,柏佑清看着他,竟觉得廖华恩似乎还挺欣慰。
“但这就是他们跟我们的区别不是吗?”
“让他走自己的路。让他成为他自己吧。”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祝他一臂之力,让他没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