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的模拟考卷子攥在李峻手里,他皱着眉头,神情凝重,指出几个扣分项,扒拉出他以前的卷子:“这些题你会,怎么都错了?”
刘学低着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
李峻看着他,放下卷子,关心道:“刘学,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刘学摇摇头。
他起身走到窗户旁,看着柳树新发的嫩芽,枝条垂下,轻盈地荡着,不少学生嘻嘻哈哈的从小卖部出来。
钟骁意。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名字。
他不由自主抱着膀子,是一个防备抵御的姿态。
他没和廖远停说的是,他恢复正常后的确记起很多事,包括……一些细节。
那个雨夜,他看到刘忠的脸后,多重刺激下晕了过去,再醒来,就疯了。
疯了。他痴痴傻傻,大喊大叫,癫狂诡异,村里人本就嫌恶他们,如此更是厌恶,而那些清醒时受到的伤害终于不再被理智束缚,那张听话懂事的乖巧面容彻底撕毁,他抢东西、偷东西、打人、咬人,如同疯狗,在村里大肆破坏,引起公愤。徐喜枝年迈已高,治不住他,就找来了帮手:韩书德。
韩书德将他捆起来,徐喜枝给他擦脸,擦手,喂他吃饭,给他讲故事,说话,逗他笑,陪他玩游戏,整理他脏兮兮的头发。
他宛如入魔般失心疯,在徐喜枝的胳膊上咬见血的牙印,徐喜枝抱着他,什么都没说。韩书德几次规劝,劝徐喜枝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徐喜枝都不愿。但这么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村民怨声载道,偷了摸的报复,把两人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韩书德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看着可怜的一老一少,走了。
第二天,有传言,刘学疯,是因为他有阴阳眼,能看人生死,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生者见了都离远点儿。
这一说法无从考证,但村里老人居多,对这种神鬼论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颇为忌讳,自那以后他们的生活就好了点,而韩书德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钱,开始时不时给刘学送药。
全是稳定情绪的药。
送的时间不固定,刘学清楚的记得,韩书德气喘吁吁地坐在小马扎上拿着碗喝水,揪着领子灌风,水顺着他下巴流下来的时候,说:“也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徐喜枝拄着拐杖进来,说了什么,韩书德叹气,“我没见人啊,我都只是收消息……下次我问问……”
药盒堆在破烂的茶几上。
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这些药真的发挥了作用,又或者是徐喜枝坚持不懈的循循教导,刘学竟真的慢慢好了,除了有些痴傻,情绪稳定了,不会再易怒易燥,甚至恢复些理智,可以回答人的问题,就是自我保护意识选择忘记前尘往事。
那些药,如果廖远停说的是实话,他在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一个亲人。
他的哥哥,刘忠。
“诶,兄弟,你跟我说说,说说。”李单试图凑近刘忠,“你是不是会什么轻功,功夫,飞镖,暗器,或者下毒,奇门遁甲,阴阳八卦什么的。”
说着,他伸手摸刘忠的白色面具,“什么材质的……这上面还有个这么丑的诶……”
刘忠后退好几步,远离亲近距离,站在原地片刻,转身回房间。
“什么,什么人,这么孤僻,这又是书记在哪儿找的奇人。”李单背着手啧啧两声,连连摇头,“这家里,真热闹,小白,小白,啾啾啾。”
周梅端着盘子路过他,唉了一声:“廖先生中午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李单喂小白吃几粒狗粮,拍拍手,站起来,“书记中午有饭局。”
曾支书的。
廖远停偏头听庄泽瀚同他介绍,“现在这支部书记,也不是谁不谁都能当的,也得走关系。”
廖远停看他,他搓了搓手指,廖远停压低声音,问:“曾书记,谁的关系。”
庄泽瀚嘶了一声,思考片刻,恍然大悟:“张枫,张局长。”
张枫。
又是这个张枫。
廖远停佯装疑惑:“现水利局局长?”
“嗯,就是他。”庄泽瀚瞧他这样,讶异,“你不知道?唐书记之前就是他的乡党委书记。”
廖远停了然,“这样,挺巧。”
庄泽瀚冷笑一声,“巧?我看是地方太小,地方太小啊。”
廖远停笑笑,没说话。
张枫。
很快,李单收到新任务——查张枫。
“张枫?”
书房,李单挠挠脑袋,“书记,这张枫,查过呀,他的资料只有那些。”
廖远停摇头,“不全。”
“不全?这。”李单不明白,那档案上写的多全乎,连他儿子就读的学校都有,还不全,“那要查什么啊?”
廖远停笑笑,目光意味深长,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很快,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停在路边。
李单扒拉两口热干面,看一眼副驾驶的誊,不满道:“怎么我跟书记就是我开车,现在跟你出来还是我开车。”
誊没有说话,将微笑贯彻到底。
李单嘁了一声,扭头,恰好看到一辆银白色轿车事过,车牌7728,他嗯了一声,指了两下,将手里的面塞到誊身上,口齿不清,“就是他”
跟踪。
这种事在廖远停以前的世界里从来不会出现,他不耻用这种行径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但不得不承认,有许多时候,招损,但有用,特别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什么——他随时做好与廖华恩鱼死网破的准备。
他不会轻易放弃,廖华恩更不会。
在必要的选择中,理智、身份、道德、原则、尊严等,都可以弃之不顾,只要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车一路向北,停在一家美容院前。
李单的脸皱成一团:“什么老男人,还到美容院。”
下一秒,有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笑眯眯地迎张枫进去,那一瞬间,李单愣住,他贴着车窗,瞪大眼,嘶了一声,“这女人……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呢……”他挠挠头,“不管了,先拍了再说。”
他连忙拿出手机抓拍,只拍到了侧脸,但还算清晰,勉强能看清五官,是个丰韵的少妇,不过似乎有些年龄了。
他立即把照片传给廖远停。
廖远停收到照片后微微凝眉,也觉得这女人在哪儿见过。但是在哪儿呢。他平日工作虽接触的人不少,但女人少,如果是和自己打过交道的,一定有印象,这种似曾相识又完全想不起是谁的感觉,还是头一次,廖远停摸着下巴,闭上眼,在脑海里幻想她正脸的照片,忽然一顿。
他睁开眼,迅速打开电脑,插上内存卡,找出沈舒杭当初帮他恢复高清的三段视频,找出第二段视频里出现的女人,按暂停,屏幕上放大的脸,和手机上的脸对比,八成像。
廖远停放大图片,仔细对比,靠着椅子,笑出声,一个人,这是一个人。
这么多年,张枫依然和这个女人有联系。
据李单说两人举止亲昵暧昧,似乎……
据档案记载,张枫已婚,并育有两子,妻子待业,大儿子大学,小儿子高中,单看绝对是家庭美满,和谐幸福。
但从上次和他们一起去会所的实际情况看,张枫应该经常留恋于这种风月场合,经验颇为丰富,不少人都认识他,甚至不少在职人员都知情并参与。
张枫,好一个张枫,看来得从他的人际关系,情妇下手。
“跟,继续跟。”李单念着廖远停的吩咐,看眼誊,“跟到彻底拍到他俩偷情的证据为之。”
誊依然没说话。
李单说:“你知道咱俩现在这种行为属于什么吗?”
他比个相机咔咔拍摄的手势。
誊摇头。
“狗仔,狗仔队,你知道狗仔队是什么吗?”
誊依然摇头。
李单无语:“和你们这些非正常人沟通真累。”
饭后,刘学找周梅切了点水果,敲响刘忠的门。
鲜少有人找他,周梅也是单独把饭留出来,刘忠还以为是廖远停,门开,他愣住。
刘学笑着,抬下手,示意自己是来送水果的。
刘忠还没开口,刘学就擦着他进屋,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圈,把水果放在桌子上,“有喜欢吃的告诉我。”
刘忠说:“谢谢。”
刘学说不客气,往门口走,突然绊了一下,头结结实实磕到门框上,疼的眼泪飙出来,刘忠瞬间慌了,他连忙把刘学扶到椅子上,弯腰说:“肿了吗?”
刘学嘶嘶地抽气,手拿开,一个大疙瘩。
刘忠心疼地啧了一声,出去找医药箱。
刘学泪眼朦胧:“在我和廖远停的卧室。”
刘忠闻言有些犹豫,那毕竟是他们的卧室。
刘学善解人意道:“可以找周姨。”
刘忠点点头,走了。
刘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擦下眼泪,掩上门,迅速走到床边,翻看床头柜,衣柜,以及他挂起来的衣服。
终于在最里面,一件棉袄里摸到了一张卡片。
他心下一禀,拿出来看。
身份证。
刘学盯着证件上的名字和照片,又哭又笑,紧紧咬着自己的胳膊,狠狠抽两下气,强迫自己放回去,扭头看眼门口,把衣服摆好,深吸几口气,出去了。
周梅正好拿着药箱下来,看到他哎呀两声,抓着他的手腕到冰箱旁,“这得先消肿呀,怎么磕这么大一个疙瘩呀,怎么搞的呀这是,疼不疼呀,多大的人了还能绊着,你说说你呀,是不是最近没吃好?还是又长身体呢,脚下没根?”
刘学听着她的絮叨,看着刘忠,看着刘忠脸上的面具,转过身,“好了周姨,没事了,我自己来吧。”
他不可察地落泪,上楼了。
刘忠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抿唇,周梅看眼他,笑笑:“没事儿,小孩子,就是冒冒失失的,估计是急着干嘛呢,那个,水果吃了吗?还新鲜吗?”
刘忠知道她的好意,点点头:“谢谢。”
“没事儿,一家人,客气什么。”周梅笑道,想到什么,神情变了一瞬,又笑笑,掩饰着离开了。
刘忠皱眉。
是他多想了吗?
廖远停回来后,看到刘学头上的包,脸瞬间沉下来了。他一变脸,别墅里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怵的慌,气氛沉闷,刘学看眼他生气的脸,下意识用指尖推他的唇角:“好啦,开心点,过两天就下去了。”
小白汪汪叫个不停,廖远停看眼李单,李单立马跑过去安抚,讨好地笑笑。刘学皱眉,把廖远停拉到一旁,开始训斥:“你干嘛?我说了过两天就好了,干嘛这么凶?关小白和李单他们什么事了?”
周梅和李单以及誊和刘忠一群人藏在墙后听墙角,闻言都颇为赞同,纷纷点头。
廖远停瞪着眼,说不出话。
刘学什么时候敢这么跟他说话了?但是他也不能凶他,总不能就让他憋着吧,再说,那狗不就是一直叫,他本就烦,让它闭嘴怎么了。
廖远停腰挺的笔直,理直气壮。
“好啦。”刘学亲亲他的唇,哄小孩儿似的,知道他最近压力大,精神紧绷,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摸,勾着皮带,语气带些调情的意味:“晚上……”
廖远停喉结滚动,那是当然想的,但是一看到他的额头,就叹气,“等你好了。”
刘学噢了一声,激他:“那我自己玩。”
廖远停挑眉,凑近他:“怎么玩。”
刘学推开他:“用不着你管。”
廖远停笑:“现在怎么这么坏。”
刘学也笑:“长大了。”
听墙角的一众人欣慰点头。
廖远停和刘学心知肚明地对视,咳嗽一声,“还听。”
瞬间哄散。
俩人笑着摇头。
很快,李单就拍到了张枫和美容院老板偷情的证据。
他们在金乌酒店开了房。
知道张枫和情妇开房不重要,怎么套出他嘴里的话,接触更多人,打入敌人内部,才是最重要的。
美容店老板。
女人。
廖远停转转脖子,心生一计。
很快,他的车上也坐了一个女孩儿,就是在会所卫生间和他聊天的那个。
女孩儿漂亮,性感,勾人,穿着名牌衣裳,背着名牌包包,嘴里嚼着泡泡糖,当着廖远停的面拽了拽胸衣,弹了弹丝袜,又整了整头发,补了补妆,嘴巴张开,鼓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想起什么似的:“你让我干什么来着?”
廖远停:“……”
她画着深蓝色眼影:“不管干什么,就是干我,也是加班,加班就三千。”
廖远停干脆也直白:“我对你硬不起来。”
女孩儿瞪大眼:“靠,对我都硬不起来,你有问题啊。”
她鄙夷地瞥眼廖远停的下体。
廖远停大方地接受审视:“你的任务是想办法接近美容院老板,探探她背后是谁。”
女孩儿瞬间反应过来,非常上道,主要她就是这条道上的:“我懂了,这美容院老板估计是哪个当官儿的姘头,是这意思吧。”
廖远停没说话,她嗐了一声:“我当什么呢,就这,我见的多了,前阵子还有个姐们儿从会所出去了,说是经常找她的那个调到其他市了,就把她也带走了,傍上个有钱的或者有权有势的,可是我们的梦想。”
她拍拍廖远停的肩,“放心,小帅哥,姐一定给你问出来,噢,还有,我不能掏自己钱包儿吧,你不懂,这些女人都可会见人下菜碟了,你先给我转三千,让我做个贵项目,完事儿报酬可以少要你点儿。”
廖远停看着她,她眨眨眼,“你不是知道我上班的地儿,姐不骗人。”
钱递给她,同时递给她的,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窃听器。女孩儿接过,吐了口香糖,重新嚼了一个,“我叫,算了,我叫什么不重要,你喊我香妞儿就行,大家都这么叫我,就这玩意儿是吧。”
她左看看右看看,干脆塞胸罩里了,“这还能听见不?”
廖远停:“……”
“不说话就当可以了啊。”女孩儿准备好一切,看着廖远停认真地说,“帅哥,咱话说前头,我不管你是谁,是要干什么,我保证不把你的事儿往外说一个字儿,你回头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你别把我供出来,我好歹也算帮了你忙的。”
她亲口百元大钞,上面一个通红的烈焰红唇印:“我只拿钱,其他一概不懂。”
廖远停知道她的意思,笑笑:“谢谢你。”
她摆手,“谢什么,这活儿轻松多了,就像那个时候,和你在卫生间聊了两句,你就给了我坐台费一样,我还以为你骗我呢,嗐,说来说去,跟你干这些,比被男人压在身下操强多了。”
话音告一段落,她朝廖远停飞个香吻,“我去了,等着吧。”
廖远停看着她走到美容院里,拿出录音笔,认真仔细地听——
“你们老板呢。”她语气懒散,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意思。
美容店的美容顾问笑道:“老板在忙。”
“那我就再等等。”女孩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吹吹美甲,朝她招手,攀着她的肩颈,压低声音,说着悄悄话道,“你就跟她说,我是芳姐介绍来的,咨询一下阴道紧缩手术,再做个处女膜。”
美容顾问愣愣地看着她,她摆摆手,催促,“去啊,我时间很宝贵的。”
“哦,哦。”美容顾问连忙去了。
不出三分钟,美容店老板,张枫的情人就下来了,笑眯眯的,穿着旗袍,凹着丰腴的身形,上来就摸着女孩儿的手,“妹妹,你是哪个芳姐介绍来的?”
女孩儿和她四目相对,笑的比她还温柔:“就是跟着宋局长的那个呀,啊,姐,你该不会……”她脸色一变:“我该不会找错人了吧?”
她一惊,连忙站起来要走,女人瞬间拉住她:“别,别走啊,嗐,我这是年龄大了,脑子糊涂了,芳姐嘛,之前还一起打过麻将呢,咱去里面说话哈,顺便聊聊你想做的项目。”
廖远停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