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都是有感应的,而这种感应多数应验在坏事上。廖远停的眼皮自那日见过廖华恩就一直在跳,直到他看到视频中的主角。显然爆料者是下了大功夫的,短短一夜,舆论的中心全是这个廖省长。虽然视频很快被处理下架,但是底下群众们的非议不绝于耳。虽然对于体制内的潜规则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有些屡见不鲜,但真正爆出来以后依然为人们津津乐道,是饭后闲聊的谈资。曝光视频的人应当非常了解廖华恩,知道他这一生爱面子,要尊严,便用最杀人诛心的方式攻击他。
廖远停第一时间联系了苏婧。
苏婧不好上网,没事儿就喜欢看看书。但架不住有上网的朋友和亲戚。当她看到她们发过来的视频时脑子先是嗡的一声,像被雷锤了般发出阵阵耳鸣,随后竟诡异地冷静下来。她先是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房间有没有针孔摄像头,其次透过窗户向下望有没有可疑人群,最后给廖华恩打了电话。
无法接通。
她又打。
依然无人接听。
她戴好帽子和口罩,第一次开了还没离婚时和他在一起开的车,前往了曾经的别墅。
却发现里面有人。是李海。
李海第一时间认出了她。心里跳了两下,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询问她,并做了自我介绍,苏婧对他隐约有点印象,也只是有点,廖华恩在单位的事她很少过问,“他人呢?”她的声音很冷静,语气快速但尾音有些颤抖。
李海说:“省长在单位。”
“我要见他。”
李海的表情有些复杂,过了片刻,他摇了摇头,“省长说他谁都不见。”
苏婧心下有了答案:“他已经被带走了?”
“没。”李海摇头,忍了几忍说,“夫人,最关键的……还是得看眼下怎么运作。”
苏婧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舒了一口气说:“让他联系我。”
“是。”
苏婧走后,廖华恩从别墅里出来,他给了李海一把钥匙:“我会接受审查,估计你也会受到牵连,这是京港路的钥匙,里面有我留给你的东西,这么多年,辛苦了。”
说完他径直离开,李海在背后红了双眼。
廖华恩的出轨视频一经曝光,可谓惊动了各方势力。陈聪民联系柏佑清的时候,柏佑清刚和廖华恩通了电话,恰好无缝衔接地转述给他。陈聪民淡淡地听着,说:“廖华恩要借此机会自曝?”
“对。”柏佑清的声音很沉,“他会一口咬死邓淮。”
“看来你们汇总的举报资料撼动不了他。”陈聪民像是刚睡醒,打了个哈欠,“佑清,廖远停和刘学是什么关系?”
“刘学?”柏佑清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他?他是廖远停的恋人,恋爱关系。”
陈聪民沉默了一秒,笑了:“原来如此。”
还不等柏佑清问,他就挂了电话。
柏佑清心下不安,思来想去,还是派人去西山监狱打听,一瞬间瞪大眼:“什么?”
撞廖远停的男孩儿说:“两天前死的。”他很无奈地笑了一下,“本来都已经说好了,这个月月底他就会告诉我证据放在哪里,没想到……”
邓平山死了。
“你跟廖省长说了?”
男孩儿点头,“说了。他让我谁都不要说,但是如果你来找我,就告诉你。”
柏佑清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廖华恩。他比谁都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就是提着一口气,如果这口气泄了……
你信不信命。”他突然说。
“不信。”柏佑清莫名其妙,“怎么,你信?”
廖华恩摇头,“不信。”
“那你还问。”
“但我信天意。”
天意,什么天意,必败的天意,局势已定的天意?
柏佑清头痛欲裂。
——我败了,还有我儿子。
——我们败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们。
柏佑清猛地睁开双眼。
他想要拿手机,却手滑地摔在地上,与此同时,别墅。
廖远停安静地站在书房,窦静云和李单面面相觑。
他看着窗外的天,突然笑了,“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考上的选调。”
没日没夜地学、没日没夜地学、没日没夜地学。
为了证明自己,为了不活在廖华恩的荣耀下,为了撇除廖华恩儿子这一头衔。
其中的艰辛与努力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我试图在这条路上丰功伟绩,干出比他更闪耀的政绩,我想造福百姓,听取民意,服务人民,我无数次想,我的权利太小了,太小太小,让我施展不开拳脚,当地的经济、基层的工作、不良的风气。”
窗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震雷响彻云霄,闪电划破天空,豆大的雨滴拍打在窗户上,秋季多雨,又下雨了。
他伸出手想接一滴雨水,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
“我不知道刘学怎么样了。”他喃喃地说,很淡地笑了,“帮我录一段视频。”
很快,一段由基层干部实名举报的视频在网上疯狂流传,如病毒般入侵每个人的社交网络。誊修长的指尖在键盘上敲的飞机,几近冒烟。
“不是要宣扬吗。”廖远停面色平静,“谁都别藏。”
近五分钟的视频讲述了他在彭怀村看到的一切,经历的一切,校园暴力、扶贫造假、妇女卖淫、拐卖儿童、贪污受贿、权色交易、威胁绑架等等无数个针扎似的字眼刺痛老百姓的眼睛与心脏,不敢想象在看似纯良的当今社会下还有如此黑暗的一面,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互相传阅,点评感叹。
因黑客入侵,这段视频只要不结束,连关都关不掉,不仅出现在老百姓的手机上,还出现在廖华恩、邓淮、柏佑清、陈聪民以及邓淮的舅舅,新选举的领导甚至位置更高的领导手机上。
瞬间掀起轩然大波,彻底盖过之前廖华恩出轨视频的影响。
领导的玻璃杯重重砸在桌子上,怒不可遏:“查!给我彻查!成立专案组,结合扫黑的同志,从,从这个彭怀村开始,一直查到他们的市党委领导,任何部门都别放过!”
下属刚准备走,领导招手,气的头脑发懵:“一个小小的市领导有这么大的本事?省里的也别放过,但凡跟他们有联系的,全部彻查,包括中央的同志,从上到下给我查到尾!包括我!连我也查!”
下属停顿了一秒,“领导……人手、精力、时间……”
“我让你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领导怒目,一字一顿,“一个月,一年,三年,十年,都给我查,只要我他妈在这个位置上,都给我查!”他平静了一下,“不准放过任何一个人,但凡有徇私枉法,试图逃脱罪责的,全部从重处理!”
“是!”
很快,有人站了出来。
是一个女人。
她紧紧地挨着自己的男人,小声说:“我、我,我是人证。”
她的眼眶里含着泪,举起手机,是廖远停的实名举报视频,“他说的这些,我知道,我是人证。”
政府人员一愣,亲切地笑了一下,连忙说:“您稍等。”
她拨打了电话,很快,就有人来把她接走,她们温柔随和,十分亲民,介绍着:“您别怕,我们是专案组的同志,专门负责针对此实名举报视频提到的任何违法违纪行为。”
女人愣愣地听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
随后,各路受害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中不乏在基层工作的支部书记、向高官卖淫的妓女、以及年龄才有几岁,却执意站出来的孩子。
“我哥哥被坏人抓走了。”他哽咽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是他把我救出来的。”
最后,竟然还有刘强的妻子。
她怀里抱着孩子,手里牵着女儿,是唯一一个没有哭泣的人。
“我的丈夫被他们谋杀了。”
城内局势动荡,城外发生奇迹。
刘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就在他嘴唇崩裂,要重重摔倒的时候,有人直奔他而来。他下意识以为是廖远停,但看身形不像。
“在这儿!这儿!”
陌生人紧紧扶住他,焦急地询问:“你还好吗?还好吗?”
他彻底晕了过去。
廖远停的视频刚爆出来的时候,陈聪民就又给柏佑清打了个电话,“你们还有什么邓淮的把柄。”
“西山监狱。”柏佑清叹息,“但是邓平山已经死了,查不出来了。”
陈聪民沉默一秒,挂了电话。
不多时,他就站在了邓淮面前。
“告诉我刘学的位置。”他神情淡漠,“我告诉你当年你强奸的那个女孩儿现在在哪里。”
邓淮愣愣地看着他,把明信片递给他,陈聪民看了一眼,眉头皱起:“这么远。”
这是没打算让刘学活。
邓淮等着他的下文,陈聪民嘲讽地看他一眼,“当年你舅舅运作你的事托我帮忙找人,我刚找到那个女孩儿,就得知她自杀的消息。你舅舅说她是你走失的妹妹我才伸出援手,通过女孩儿的父母才知道事情真相。”他好笑地看了眼邓淮,“几十年的提心吊胆,不好受吧。”
邓淮双目赤红,他一直以为她活着,因为舅舅跟他说她活着,但是她逃了,逃的找不到。
“你哥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他知道而已。”陈聪民淡淡道,“你爸自小偏爱你,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邓平山身上,让你快乐成长。邓平山知道但无可奈何,因为他是哥哥,他无数次包容你,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以为他是怕你?那是因为你们的父亲教他爱护你,兄友弟恭,要当哥哥先做到,当弟弟的才会做到。”
陈聪民看着邓淮胆肝俱裂的神情,轻飘飘地调侃:“杀了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两个人,感觉怎么样?”
不等邓淮回答,他便笑着离去。
不多时,便派数人出动把刘学找了回来。
刘学一直昏迷不醒,全身检查后全身是伤,胃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一小截塑料袋。陈聪民神色复杂地看着刘学,他眉头紧皱,显然昏迷着也感受不到安稳。过去了这么多天,他不敢想他是靠什么强大的毅力活下来的。
医生过来给他喂药,陈聪民问:“这是什么药?”
“驱虫药。”医生怜爱地看眼刘学,“他肚子里有寄生虫。”
陈聪民哽了一下,连忙挥手,“驱驱驱。”
下属来报,陈聪民让他说,他看眼刘学,确定人不会醒,低声说:“邓淮认罪了,似乎还查到了他舅舅和新当选的那位有牵扯,形势不容乐观。廖华恩和廖远停包括柏佑清都正在接受审查,目前已知的待处理的名单官员已有十余名,并且在不断增加,而且……”
陈聪民看他一眼,他道:“而且摧毁卖淫窝点数个,扫黑除恶的同志连同打击黑恶势力收获颇丰,还查出几条人命,仿佛都跟邓氏舅侄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们这次……悬了。”
怕是活不了了。
陈聪民点头,“找机会给廖远停传话,刘学找到了,让他不要担心。”
他沉默片刻,“廖华恩都罪不至死,何况他,让他好好配合调查,不要有任何消极极端或者对抗的情绪,其余的事我会处理。”
下属点头,退了出去。
陈聪民看着刘学清秀的面容,长舒一口气。几十年了,他终于完成了父亲的遗愿,不禁伤怀。
不久后,偏僻宁静的小村子驶来了两辆大巴,从大巴上下来一个又一个身穿正装的人,有男有女,都提着公文包,看起来干练而友好,彭怀村的支部书记曾书记连忙欢迎他们,满脸笑容。
再后来,村室前的空地种上了花,健身器材换了一批新的,池塘里盛开着荷花,还有一个翻新的亭子,历经风雨,色彩依旧漂亮。
小雅就在这亭子里蹲着,小脸红扑扑的,一手拿蜡笔,一手摁着纯白的白纸,手上,衣服上都染了颜色,她认真地在白纸的右上角写上自己的名字。
妈妈说每个孩子都应该会写自己的名字。
“小雅!”
有小朋友喊她:“出来玩呀,跳皮筋,缺一个人!”
“来啦!”
小雅将画笔和纸收起来放好,背后是涂了墙绘的五星红旗,旗帜仿佛在微风中飘荡,她朝小朋友跑去,她们站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