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红灯一直亮着,门被砰的推开,满手是血的护士急步匆匆。伤者大出血,需要及时补充血液,血库供应的血量有限,需要及时联系分院或寻求外援协助。
未说完的缠绵话语,猛然断掉的电话,耳边响起的爆炸,再联系不上的人,一直关机的提示音。刘学浑身颤抖,脸色发白,没穿鞋就往楼下冲,疯狂拍誊和刘忠的卧室门,周梅被吵醒,睡眼惺忪地出来问怎么了,刘学抓住她的手,声音都在抖,“我联系不上廖远停了,我联系不上他了。”
门开,刘忠看眼时间,安抚:“先别着急。”
刘学摇头,心慌意乱,急的快哭了,“我听到爆炸的声音了,他们肯定出事儿了,他明明说他在回来的路上的。”
刘忠和誊对视一眼,刘忠说:“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刘学摇头。
一时陷入沉默。
刘忠想了想,这个时候必须出来一个掌握大局的人。他按着刘学的肩膀,“听我的,先别慌,家里还有没有车。”
“有。”
“好。我开车带着你,我们沿路找,走他们可能会回家的路。”
刘忠看眼誊,“麻烦你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们尽快找到他们。一辆车的话应该还有李单。”
周梅急道:“那我呢,我呢。”
“联系他的父母。”
刘忠抿唇,想到廖远停的身份,“如果刘学所说的是真的,他们找人会更方便。”
几个人兵分三路,仿佛与时间赛跑。刘学衣服都来不及穿,鞋子还是刘忠想起来让他穿上。他穿着睡衣往窗外伸着头,大声喊:“廖远停!”
夜色沉沉,空旷寂寥的马路,昏黄的路灯,细细的小雨扑在脸上,他毫无察觉,只知道扯着嗓子喊廖远停的名字。刘忠坐在驾驶座,听着他撕心裂肺地呼喊,与其是叫人,更不如说是祈祷。他的心也突然跟着沉了起来。
他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虽然与廖远停接触不多,但也有几次。从他的谈吐,行为,大致能感受到他是什么样的人。纵然第一次见面时,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弟弟跟着这样的男人有好果子吃。与其说是想和刘学一起过年,倒不如说是他担心刘学过得不好,就算廖远停不邀请他,他也会默默地跟踪观察。
红绿灯的街口,一直沉默地刘忠忽然说:“我没有驾照。”
刘学茫然地回头看他。
纯白的面具上隐约还有刘学过年时在上面画的笑脸,他的语气很温和,说:“坐稳了。”
下一秒,他就踩下油门,闯了红灯。
找了近乎大半个市,刘学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连忙拿出来看,冻的直抽抽,却不是廖远停,是苏婧。
刘学愣了一秒,拇指缓慢地摁下接听,苏婧的声音很疲惫,含着哭泣,“别找了,来医院吧,远停出车祸了。”
电话挂断,刘学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嘴唇颤抖。他有些被雨水打湿了,单薄的身躯看得到骨头的凸起。一直疯狂无处着落的心慌情绪就像玻璃花瓶,突然就掉在地上,重重地砸下来四分五裂。
车子迅速掉头,极速往第一人民医院驶去。
医院亮着灯,苏婧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擦眼泪,廖华恩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双手插兜,静默的宛如一座雕像。
刘学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看着抢救室三个刺眼的大字,宛如麻木痴傻般呆呆地望着,清澈明亮的眼里蓄满了泪,顺着眼角滑下,他面无表情,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哭。
苏婧双目赤红地看着他,心里更加难受,偏过头擦泪。
刘忠把刘学扶到另一侧的长椅上坐下,安静地站在一旁。
抢救室的红灯映着地面,所有人都怕它灭,又怕他不灭。
突然,有护士推门出来,身上染着血,扫了一眼问:“里面两个人,谁是谁的家属。”
苏婧连忙起身:“我们是廖远停的家属。”
刘忠沉默一秒,向前一步,“我是另一个人的家属。”
护士看着苏婧道,“伤者情况不容乐观,签病危通知书吧。”
苏婧瞬间软了身子,跌落回长椅,痛哭起来。
刘学眼里的泪像碎玻璃,哽咽着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意思呀?”
护士言简意赅道:“手术有很大的风险,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谁……廖远停吗?”刘学的胸腔不停后缩,感觉自己像干瘪的气球,被抽走所有的空气。不要再抽了,不要再抽了,他发出一声奇怪的咕哝,急喘着张嘴呼吸,像反胃又像窒息。
高度紧绷的情绪崩断,耳朵清楚的听到话语过滤给大脑,以至所能承受的痛苦悲伤到达边缘。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九死一生,是廖远停会死。
廖远停会死。廖远停怎么会死呢?他不会死,他那么厉害,那么年轻,那么强壮,谁死他都不会死,他让自己等着他的。
他明明让我等着他的。刘学泪流满面,嘴巴长的很大,却发不出声音。刘忠半抱着他,刘学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指尖泛白。他感到冷,感到累,他的脸上很快就爬满了小红点,陡然生出一种虚无的极端情绪: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求求了,让我死吧。
窗外的雨下大了。刘忠看到一直站在窗边的男人动了。他摸出了烟,叼在嘴里后顿住了,又低头将烟放回烟盒,盯着烟盒沉默了会儿,转身离开。
过了会儿,刘学松开他。刘忠低头看他,他垂着头,脆弱的脖颈像颤巍巍的树枝,被迫压着寒冷的冬雪。
“他不会死的。”刘学很小声地说,“他死了我也会死的,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舍不得我的。”
刘忠的心猛然就碎了。他用力地抓住刘学的肩膀。
刘学还在自顾自地,自欺欺人,自我安慰,“他还没看到我学习进步,也没有看到我考上好大学。”
他的声音很平稳,语气也很冷静,有些抱怨似的,“他太累了,我就说让他不要这么累的,他要是听我的话就好了,可是我太弱了,我要是能不让他这么累就好了,我没有保护好他。”
苏婧哭着摇头,扶着墙站起来,慢慢走到刘学跟前,半蹲下来缓慢地抱住他。
刘学茫然地抬头看抢救室三个字,看了很久很久。廖远停。
往日一幕幕浮现眼前,他抱他,亲他,闹他,递他情书,给他洗澡,冲他笑,弹他的额头,亲他的鼻尖,带他划船,牵他的手,陪他拼图,喂他吃饭,替他出头,夸他厉害,冲他撒娇。
‘廖远停。’
‘嗯。’
‘廖远停。’
‘嗯?’
‘小狗。’
‘……’
‘汪。’
廖远停。
……廖远停。
你要是死了,我就再也不爱你了。
雨下了很久。很久很久。天泛起鱼肚白,亮的红灯都不显了。陆陆续续的嘈杂声开始,又是新的一天了。
忽然,那盏亮了一夜的灯啪的就灭了。
刘学的心提到嗓子眼,堵的他说不上话。哭了一夜的眼红肿胀痛,甚至都看不清面容。门被推开,护士们推着两辆病床车快速往走廊跑,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苏婧和刘学追赶不及,连忙拦住后出来的医生,急切地问怎么了。
医生做了一夜的手术,腰都直不起来,他喘息着摘掉手术装备,安慰地笑:“活了,终于救活了。”
苏婧激动地雀跃,就差蹦起来了,疯狂感谢医生。刘学后退一步,苍白的面容满是红疹,很轻地笑了下,缓慢地眨两下眼,腿一折,就软绵绵地晕倒在地。刘忠赶忙扶着他。
医生上前两步看看他,表示是情绪过于激动,并无大碍,嘱咐道:“有一个稍好些,应该是出事的时候安全气囊挡了一下。但另一个,大出血,碎片扎穿大半胸膛,离心脏只有一丁点的距离,需要重症观察,如果出现供血不足或缺氧的情况,需要二次手术,但二次手术的风险更大,所以……”
他抿抿唇,点点头便走了。
苏婧张张嘴,看着不远处的廖华恩。
廖华恩微微垂眸,瞬间老了几十岁。刘忠也看向他,发现他竟一夜白头了。
这个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男人头上像落满了白灰。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依旧穿着整齐,站姿笔挺,仿佛只是一个纵观全局的局外人。
他没有接受任何人的目光,再次离开大众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