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燦借了齐瑞的车, 在城市快速路的夜色里奔行。
某种从未出现过的念头在大脑里疯狂旋转,他想,卢颂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对于社畜加宅男的卓燦来说,这是疲惫工作一天、总算能躺在床上刷刷手机放空自己的黄金时间。
换一个人,比如同样被定义为好朋友的齐瑞,突然发消息来说要见一面——要是急事他肯定也会去;可要是这么一段模棱两可、指代不清的话,去了也不过见一见聊聊天这样不大重要的行程——懒得动弹的卓燦肯定会拒绝。
还有谁能在夜里提出他无法拒绝的邀约?
或许眠礼可以,但他对小神仙一定全是担心,怕祂出了什么事儿。
卢颂不同。
卓燦清楚地知道,此刻他的忐忑,他的期待, 早已盖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卓燦问自己, 这个人和别人变得不再一样。
是因为一出现就对自己青睐有加吗?
是因为作为大领导却特意给他这样的小员工过生日吗?
是某次载自己回家、为他系安全带时嗅见近在咫尺的香吗?
是公司午休一同用餐时逗得自己前仰后合的笑话吗?
是那次带着眠礼出差、江边仿佛一家三口的谈天说地吗?
是因为童年的经历让他们更加亲密无间吗?
还是因为现实附着了全新的回忆?
究竟有没有哪里,可以算作清晰的起点呢。
「不同」是所有特殊感情的开始。
在意识到之前,卓燦已经先付诸行动了。
卢颂给的地址他没见过,地图上搜了下,好像在某个滨湖公园附近。
卓燦自己没车, 驾照拿了几年, 基本都是开开齐瑞的。
路上行驶还行, 停车就不大顺畅了。
车位上反反复复几次, 越是心急,越是停得歪七扭八,还差点儿刮到邻车。
重要时刻掉链子, 卓燦恼火得不得了, 不知是对车还是对自己。
他下来绕着车位转了好几圈, 加强方位感,再回去试,依旧失败。
卓燦无奈极了,当场拿手机搜索科目二的倒车入库视频教程学习。
车窗忽然被谁敲了敲。
他扭头一看,卢颂在外面弯着腰,笑微微地:“我说怎么有人傻到在车位画圈圈。”
卓燦:“……”
是第几次了。
好像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回,他挫败又落魄的时刻,被这家伙撞个正着。
卢颂上车帮他,单手打方向盘,一次性停到正中央,前后左右不偏不倚。
那叫一个纵享丝滑。
卢颂侧头瞥见卓燦艳羡不已的神情,噗嗤笑了:“下周你午饭吃快点儿,吃过了带你去公司停车场练练。”
“……这就不了吧。”卓燦吞了口口水。
话虽如此,谁不想摸一摸百万豪车的方向盘呢。
——又是第几次,将他从挫败和落魄之中,解救出来。
卢颂熄了火,柔声道:“我很高兴你来赴约。”
卓燦有点儿窘迫,多方面的:“我……你……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卢颂却执意下车。
“不是这里。”
他说。
*
这个滨湖公园卓燦带小眠礼来玩儿过。
他还记得当时小家伙走累了,要自己扛着,手里拿着棉花糖,自己吃几口,再低头给他也塞一点。
那时候天气转热,棉花糖化得很快,到他嘴里已经成了糖浆。
但甜丝丝的。
就像现在一样。
卓燦以前都不知道,公园里还有个小木屋。
虽然木头的纹路是旧的,但整体看起来很新。
卢颂带着他在这儿停了下来。
卓燦打量着不算多气派、但看起来很精致的木屋:“你租了这里吗?”
“可以算租。”卢颂说,“不过严格来说,是我买的。”
卓燦:“……”
所以说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卢老板不仅买下了这幢小木屋,还顺便把周围圈起来。
本来时间也不早了,没有其他人路过。
卢颂推开木门,做了个绅士的邀请动作:“来吧。”
里面比看起来要大,光走廊就弯弯曲曲走了好久。
拐弯之后,别有洞天。
卓燦感谢卢颂没玩蒙眼惊喜那一套——不需要任何铺垫或者欲扬先抑,当他看见眼前的一切时,已经足够惊到下巴掉下来。
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这个小小的木屋,竟然有三层之高。
卓燦并不是多么优质的读书的料,可他从小就许愿,以后要生活在巨大的图书馆里,最好有三层。
放什么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多,排得规规整整,这样心里也满满当当。
不上学的时候,就躺在书堆里,对着满墙的书发呆,或者做梦。
那是小男孩儿长成要加班要还贷的成年人之前、干净又纯粹的梦想
这些话,他跟父母讲,父母说你有空不如去写作业。
他跟同学讲,同学问,那你要去哪儿买漫画书啊?诶你上次买的能借我看看么?
他更不可能跟老师说。
他有一个很甜、很好的梦。
没人理解他,更没有人想和他一起做梦。
直到后来,卓燦认识了当家教的小老师,他说什么罗里吧嗦的废话,哥哥都会认真听。
当然也包括这个图书馆的梦。
十来年前小孩子随口讲的空想,竟然能被另一个人,惦记到现在。
不仅是惦记,还帮他实现——这已经不只是单单感动、惊喜一类的词汇可以形容的了。
卓燦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卢颂对他的好,早就超出了朋友。
扪心自问,卓燦和齐瑞十几二十年的铁哥们儿,绝对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
但他们无论谁对谁,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上一次见到齐瑞花大心思去做某件事,还是为了向小慧求婚。
卓燦自己,应该是给小主神过生日。
小慧那是齐瑞一生一世的命定之人;眠礼呢,让小孩子开心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自己对卢颂,难道也已经重要到了这种程度吗?
“你……”一开口,发现嗓子都哑了。
卢颂还是笑着:“好看吗?”
卓燦欲盖弥彰揉了揉眼睛,假装自己没有感动到有流泪的冲动。
他刚想说什么,二楼却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卓燦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一直站在那儿,倚着栏杆眺望着他们的,竟然是姜宵。
为什么——卓燦不明白——平时总跟卢颂形影不离就算了,为什么连这种时候,姜宵也在?
*
卓燦收到卢颂短信时,刚从扫除中结束,还穿着居家服,头发乱蓬蓬的。
交代好眠礼的留宿后就慌慌张张赶过来,也没想着收拾一下。
相比之下,姜宵穿戴整齐,不是平时的西装革履,而是一袭素色长袍,腕上还有一圈流光的镯子。
如果不是已经心烦意乱到了一定程度,卓燦本应当发现,那个镯子和小眠礼的非常相像。
可惜眼下他只能注意到,姜宵的穿着虽然罕见到走到大街上复古得宛若coser,却很衬他清贵疏离的气质,也明显与古朴的书屋更搭。
他二人,谁才更像来赴一场精致的约会,一看便知。
某种可怕的念头侵/袭了卓燦。
难道刚才都是自一厢情愿的臆想?
其实这里,是卢颂准备给姜宵的?
卢颂邀请他来,是为了让他做个见证人……吗?
卓燦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头疼欲裂。
姜宵表情淡淡的,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甚至吝啬于让视线多停留几秒。
“我该走了吗。”
一如既往,用句号结尾的提问。
很显然,问的是卢颂。
“不、不不!”在卢颂回答之前,卓燦抢白道,“姜总您留步,该走的人是我。”
他扭头就跑,慌不择路,根本不管卢颂在身后的挽留。
卓燦一口气跑到湖的另一边,直到把小木屋远远甩在身后,才慢慢停下来。
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呼着气,平时不运动,猛地快跑,心肺疼得快要炸开。
简直莫名其妙。
突然出现在公司的姜宵莫名其妙。
说要约他出来、又把姜宵带来的卢颂也莫名其妙。
在这儿叽叽歪歪的自己更是莫名其妙。
他、他、他、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卓燦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回家。
他想立刻见到眠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回家抱一抱小神仙,跟祂玩玩闹闹,给祂讲睡前故事,看见祂喝完奶满足又安恬的睡颜,这些成了卓燦最喜欢、也最习惯的解压方式。
也同样是现在唯一能让他安定下来的方法。
小孩子多好啊,喜欢谁、不喜欢谁,直白讲出来,大家都轻松。
为什么成年人,一定要有那么多权衡、试探、拉锯,要有拆招又见招的弯弯绕呢。
卓燦魂不守舍往停车场走去。
两边树影婆娑,风吹过飒飒声响,似乎都在嘲笑他今晚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如此像一场笑话。
他刚刚按响车钥匙,准备拉开门,有谁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小燦!”
卢颂也粗喘着气,看样子经历了一场不亚于他的奔跑。
他紧紧握着卓燦的胳膊把他压在车门上,本意防止再逃避,却用上不合时宜的力道,大到发痛的地步。
卓燦被他攥得生疼,却讲不出话来。
卢颂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张皇失措的影子。
“——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吃醋?”
*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吃醋,那得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吧?
他们又不是恋人的关系,还是两个男人,谈何吃醋?
卓燦下意识就要反驳。
卢颂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深深望进他眼底:“跟我说实话。”
天色本就昏暗,路灯也没多少作用,卢颂黑沉沉的眸子有风暴盘旋。
现在的卢颂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是那个对他温柔、又一直与童年记忆相吻合的、处处照顾他的学长。
更像一个大型传媒集团未来的接班人,那种并不刻意却能释放出的威压,叫人不自觉想要臣服的气势。
他们离得太近,仿佛下一秒就叫将他拆吃入腹。
卓燦心底结结攀升出怯意,不自觉抖了一下:“我……”
年长的那个察觉到他的瑟缩,刚回过神似的,发现自己如此不礼貌的姿态,松开手后退到安全距离。
他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撩了下额发:“……抱歉,我刚才有点儿冲动了。”
卓燦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胳膊,倒抽了一口气。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人手劲这么大呢,明天恐怕要有青印子了。
腰硌在曲线的车身上也同样酸痛。
方才一路有一路的曲折,直到此刻卓燦才注意到,卢颂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穿了休闲款的白西装,配了一条颜色柔和的领带,头发用发胶打理了一下,但并不刻板,反而有几分随性的性/感。
哪怕放进所有人盛装出席的社交舞会,都是全场的焦点。
如果,他想,卢颂今日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姜宵,哪个人会扔下自己的约会伴侣、去追另一个人呢?
反之,卢颂来找的是他,是不是说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邀约对象?
他的心好像被撞钟狠狠地震了一震。
物极必反。
几分钟前,卓燦对仿佛变了样儿的卢颂攒出的畏惧,陡然迸发成胆量。
“那你呢?”他站直,几乎算是咄咄逼人了,“你叫我说实话——那好,我们就都讲实话。我先问你,:今天叫我来,是什么目的?你想对我说什么?还有,为什么姜总也在?”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卢颂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好脾气的弟弟如此强硬的时刻。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
尔后化作微笑。
“果然吧。”
“?”
卓燦一通壮志豪情的发言被一个笑轻松化解,有种百炼钢竟被绕指柔打败了的挫败感。
更多的,还是惊愕。
卢颂笑了:“我就说你是吃醋了。”
卓燦:“……我……”
他想说我没有。
可他真的没有吗?
卢颂看破不说破,或者说直接绕过边缘戳向正中心:“是因为姜总吗?”
卓燦:“……”
淦啊。
人前进退有度的卢总,人后怎么就不知道给他留点面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卢颂的笑意淡去,“你刚才问了我三个问题。为什么叫你来,想对你说什么,以及,为什么姜总在。对吧?”
卓燦抿着嘴。
确实都是他自己讲的话,可被别人复述一遍,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听着怎么有点儿无理取闹啊。
卢颂的眼神变得很认真:“那我就从最后一个回答起吧。”
卓燦被他情绪带动,不自觉挺直身体。
“姜总为什么也在这儿——这个木屋,是我买的没错。是姜总卖给我的。”
卓燦:“……”
“我的确有找他当过参谋,最近因为公司事情交接,聊得比较多,他又是那种很适合倾听的人,我就顺便跟他讲了。他听说我要……唔,约你出来之后,”卢颂欲言又止,“就说,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帮忙。”
卓燦又一次跑题地想:有钱真好啊。
卢颂问:“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卓燦谨慎地点点头。
卢颂在看起来松了口气后,又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至于前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件事。”
卓燦眨巴眨巴眼睛,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卢颂没有开口,而是忽然倾身向前,在他的嘴角印下一个吻。
轻柔又皎洁,像是月光下初生的、毛绒绒的蒲公英。
始作俑者站回去,表情竟然带上点儿情窦初开少年般的羞涩。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父神看似很忙,却又到处串场》
恭喜成年组率先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