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罗连,是灵魂资源管理局一名爱岗敬业、勤勤恳恳的好员工。
不同于那些世袭的员工,我可是凭借自己真才实学正儿八经考进来的。
两百年前我还是个人类,因为种种原因不想活了,和后来成为同事的某个家伙做了一场令我铭记终生的交易,通过层层考核拿下了岗位,很快便进入了福利待遇优渥、就是全年无休的公务生活。
考核内容非常复杂,尤其对原本还是个人类的我而言,更是艰辛。但我坚持了下来,并努力达成。
所以我很看不上那些找关系走后门进来的。
我司全称灵魂资源管理局,不过有个更为广大群众熟知的俗称:地狱。
对,没错,就是那种下油锅、处处燃烧着熊熊大火、八百种酷刑伺候的地狱。
我本人,自然也是恶魔的一员。
当然,我不分管那些残忍的项目,我主要去人间收取到契约期限的灵魂;一开始是跟在前辈后面见习,后来实习期满了,便亲自上阵。
我自认为是个善良的好员工。
同时,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员工,业绩总是名列前茅,月月考核评优总有我。
所以个人认为,我不继续去工作环境中给同事们做表率,而是在这儿带孩子,是对我个人能力的一种极大的浪费。
但没办法,孩子是老板家儿子,我一不敢怒二不敢言,忍辱负重。
没错,现在这个在我怀里睡得像小猪一样香甜的幼崽,就是我老板的独子。
以人类的年龄来算差不多三岁半,和老板不太像的小卷毛,以及和老板非常像的焦糖色眼睛;和每个恶魔一样,有一条黑色箭头的尾巴,以及毁天灭地的能力。
祂叫眠礼。
至于我为什么选择了尊贵的「祂」称,因为祂的母亲——呃,严格来说母亲也不是一个特别准确的词——总之是基因的另一位提供者,是天上的神明。
很奇怪是不是。
我老板,那是血统百分百纯正的魔鬼,竟然和一个神有了共同的子嗣。
换句话来说,就是魔鬼和神搞在一起了。
既涩情又离谱。
而且我老板和孩子他另一个爹,还不是什么普通职位。他们分别是地下和天上的老大,至高无上,睥睨万物;有着尊贵的名号,「地狱之主」与「诸神之神」。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明白,既然两边的老大都这么柔情蜜意了,天上地下到底为什么还要年年月月天天打架啊。
设想一下,恶魔和神使们杀红了眼,结果扭头一看俩大BOSS非但不指挥战局,还躲在角落里偷偷打啵,○情万分不说,甚至有当场○○之势。
你打我,我打你,我们哥哥睡一起。
什么人啊这是。
*
前面也提到了,我两百年前才被聘进来就业,那个时候我们老板并不在地狱里。
因为三百年前,他被老婆关起来了。
没错,在我就业的一百年前,诸神之神亲手将地狱之主封印进了罪恶之海——那个仅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终极牢笼。
据说罪恶之海在此之前从未被启用过,毕竟没谁能比老板干出的事儿更罪大恶极
至于犯了什么罪,老板不肯说,外人便也无从得知。
虽然私底下我们偷偷一致认为,是因为他搞大了神明的肚子还跑路了。
这不纯纯渣男行为么?该!
三百年后,也就是不久前,老板竟然回来了。
他的刑期应当不止这么短,至于为什么能提前刑满释放,依旧是个秘密。
总之,我们都很激动。
包括我在内的、许多这三百年内新应聘的员工,从来没有见过老板,在他凯旋之日挤破地狱的门槛,争着一睹芳容。
老板果然有不输传闻的英姿,那叫一个高大帅气,那叫一个放浪不羁,那叫一个以下省略八十个赞美词。
其实要我的说的话,我工作的这两百年里地狱其实运转得还不错,有条不紊,就是有些没生气。
如今地狱之主的归来像是为广大员工注入一针强心剂,个个看见了复兴地狱的光辉前景,发誓要拿下天上人间两岸三界,振兴家业,世界重新收入麾下。
万万妹想到的是,老板服刑一趟回来,变成了恋爱脑。
他也不想着征服什么世界了,只想将「那位」的心握在手中。成天正事不干,就知道掰着手指数日子,在神和小神明于人间见面的日子里,去STK老婆孩子。
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撼。
哦对了,这里还要提到另一个不怎么重要但也有一点点重要的人类,我们人小志气大的太子爷离家出走被这个人类收留,还住了下来。
老板娘,就是神明陛下,平时忙,没时间看孩子,就让太子爷暂且留在这个人类身边长大,每个月见一次面。
他们每次见面,老板就会跟着去。
但老板不直接参与,换装成路人,在旁边默默地看。
等太子爷和人类走了,老板娘会在原处多坐一会儿,什么也不干,发发呆,看看这个在祂治理下风调雨顺的人间。
我坚定地认为老板娘此举另有深意,必然是在等老板主动上前。
但老板偏不。
一神一魔就这么静静僵持,谁也不先迈出那一步。宁可各回各家,谁也不开口一个字。
老板每次跟踪媳妇儿都换装,有时候还变性。
但我确信老板娘每次都能认出来他。
我还年轻,没谈过恋爱,更不懂这些离婚夫夫究竟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还玩这套,有没有意思啊。
又或者可能是魔与神之间的情.qu。
那我就更不懂了。
至于为什么我能知道这么多细节,那是因为老板回来之后不知怎么的就看中我了,让我在他身边做秘书。
既然能晋升到这种位置,还喊老板有点儿不够凸显我的独特,我改了口,喊他老大。
老板娘也就变成了嫂子。
太子爷……在我需要负责照顾祂之前,我还能和别人一样乐呵呵地喊祂太子爷;等到带娃的重任落在我肩上,我累得哭爹喊娘,改口成了小祖宗。
一开始我还对升职加薪挺兴奋的,看来能大施拳脚一展宏图,站在离王最近的地方收复失落的世界。
结果发现我要做的事:
女装陪老大在咖啡厅坐一下午;
观察并记录每次嫂子点的咖啡品种;
哄小祖宗睡午觉,并且必须要学习人类的摇篮曲而不能用地狱版本;
用浸了巫女之血的邪恶羊骨给小祖宗做玩具;
在小祖宗非要拽地狱三头犬的尾巴时拦下祂,并且代替被咬(淦!);
……
现在辞职来得及吗?
*
老板,啊不,老大的脖子上有一道疤。
横贯喉咙,直通下巴,狰狞异常。
老大用刺青遮住了,不过哪怕过去几百年,也仿佛能看出当年受伤时状态的恐怖。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才会下此狠手?
而所向披靡的地狱之主,又为什么会把这样致命的脆弱处暴露给他人?
这件事我很好奇,所有同事都很好奇,可惜没有人知道,就算是那些从地狱建立之初就跟在老大身边的老员工。
据说,这道疤是老大认识嫂子之后才有的。
那么我合理推测,也可能就是嫂子留下的。
噫。
这是家暴啊。
家务事我肯定是没法再进一步探知的,除非当事人主动旧事重提。
比如,小祖宗对这道疤也很感兴趣。
与其说祂感兴趣的是疤,其实我觉得年幼的小祖宗主要是觉得那上面的纹身很炫酷。
那天我正抱着小祖宗进行日常巡逻。
说起来其实还是个颇为威风的事儿:无论哪个岗位,无论哪个同事,见到了小祖宗都会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哪怕正在煮油锅),整齐划一行礼,嘹亮地喊道:“卡密萨马!”
卡密萨马是神明大人的意思,我不太清楚,反正是小祖宗自己给自己安的名号。
虽然喊的不是我,可也冲着我的方向啊,就算我狐假虎威吧。
反正很霸气。
小孩子其实对敬不敬重什么的并不在意,就是觉得他们这样很好玩儿。眠礼每次都被逗得咯咯笑。
听见如此纯粹而稚嫩的笑声,在地狱可是千载难逢的。
于是这些家伙喊得更起劲了。
他们原本就很想用这样的气势迎接老大,听着就颇为振奋魔心;可惜老大如今低调了许多,禁止了他们的□□。
一腔热(鸡)血无处挥洒,就全给了太子爷。
扯远了。
总之,巡逻完别的地方,我带着小祖宗去了牢房。
地狱最热闹的地方,当然就是关着这些恶鬼凶灵的监狱。在里面嚎啕的,尖叫的,大哭完了又大笑,一天到晚随时随地脱口秀。
小祖宗第一次光临时,恶灵们对着如此新鲜、纯净的存在充满了向往,伸出腐朽枯槁的手想要抓住祂,兴奋地想要吞进肚子里。
那场面就算是是身为恶魔的我也觉得挺瘆人的。
眠礼有一个手镯,看起来有点像水凝聚而成的,也像光,当祂需要它的时候便会被召唤出来,完全无依靠地悬在手腕上。
这手镯似乎是祂的力量发射器一类的东西,在祂身处危险时会为祂的全身覆上一层淡金色的光。
于是,在恶灵们即将接触到幼神的刹那,通通被圣光所狠狠灼伤。
恶灵间口口相传,从此以后再也没谁敢僭越。
上到宠爱祂的老大,中到敬爱祂的广大同事,下到畏惧祂的鬼灵。
小祖宗在地狱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以前我还没细想这其中的原因,今日看着鬼灵们缩成一团尽可能地远离小祖宗,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眠礼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一半来自无恶不作的魔鬼,令一半则来自于高洁的神。
神明的力量,天生就对恶魔与鬼灵有着极强的克制,但这仅限于同等级之间。
魔鬼越是强大,也就需要相对应的神力越强才能进行压制。
这样推算的话,能伤到「极恶」的,只有「极善」。
换句话来说,只有诸神之神,才可能对地狱之主造成伤害。
再再说得简单一些:老大脖子上那个洞,只可能是嫂子的圣光开的。
嫂子我也见过不少次了,绝不能说是个坏脾气的人。
正相反,祂是个完全没有脾气的人——不是说温柔,而是指祂几乎不会对什么事情做出激烈的情绪反应。
可能当上帝就是要公平,对世人的爱是均等的,不为是任何人特别。
哪怕是每次见到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会像别的父母那样喜笑颜开之类。
反观小祖宗现在的临时养父,那个人类,就是个情感非常充沛、也非常情绪化的……人类。
对了,那个人类也有个男朋友。
小祖宗还真是会挑爹妈。
好像又说跑题了。
我想表达的就是,神明陛下这么无欲无求、无思无虑的性格,能被激得大开杀戒,老大当年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啊。
肯定还是当渣男了吧。
*
想想老大当年被开了个洞以后奄奄一息扔进罪恶之海封印,也是挺惨的。
他生活优越惯了,在那儿吃不好睡不好,竟然没事给自己修出来一条幽灵船,还招了几个仆人——这都是我后来听小祖宗说的。
总之,现在老大刑满释放,罪恶之海据说也消失了,他回到地狱,边上班边摸鱼。
最开始见到小祖宗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是老大孩子,以为嫂子给他戴了绿帽子。
老大这么骄傲的人,能对情敌的孩子这么好,实在是令我们感到惊讶。
得多爱一个人,才能爱屋及乌到爱他的孩子呢。
后来我们真正和小祖宗相处过,又发现这孩子的确讨人喜欢,别说老大看着祂的眉眼那么像嫂子,就连我们这些以前从没打交道过的陌生人,都很难不对小家伙好。
这种能被所有人宠爱的buff是羡慕不来的。
小祖宗的午觉终于睡醒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慢睁开琥珀一样的眸子,因为打哈欠的泪花水汪汪的,似乎在确认我是谁。
祂很快认出来了,甜甜一笑:“罗罗~!”
据我说知,或许是年龄方面对言语能力的限制,小祖宗为每一个亲近的人都取了叠字的昵称,方便记忆;连老大都没逃过被软绵绵地叫“撒撒”的命运。
别人的都挺好听,可怎么一到我自己身上,啰啰啰啰的,好像在唤鸡。
就算如此,我也得满口答应,一边给祂穿衣服,一边学习人类幼师的夸张语气:“礼礼起床啦,礼礼真棒!”
之前讲这些话时,周围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变了,绕道走。
直到后来他们跟小祖宗交流过几次,通通被带跑偏,再也没人说我了。
小祖宗今天就是来玩儿的,不过晚上好像还有安排,所以等祂午睡醒了之后,我要负责把祂送回人间,直接送到那个人类的家里。
没想到走到门口,本应该外出办事的老大回来了。
小祖宗看见他,开心地喊着撒撒,手脚挥舞,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不对啊。
祂好像确实会飞啊?
我松开手,小祖宗果然没有掉下去,云雾载着祂飞到了老大那儿。
……早知道祂自己会飞我干嘛天天抱着啊!腰间盘都累突出了!
老大把儿子单手揣怀里:“辛苦了,我送祂回去,你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奉上小祖宗的一大堆零食衣服奶瓶玩具。
老大:“……”
他清了清嗓子:“要不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
任劳任怨的地狱好员工又上线了,不愧是我。
地狱和人间离眠礼现在家最近的一个出口,是个喷泉。之前几回出去猝不及防被浇了满脸满身,后来大家都学聪明了,从那儿出去要打伞。
没想到的是,今天我刚把伞撑开,前面的老大忽然捂住小祖宗的眼睛,还把他塞给我,着急忙慌地催促着:“你送祂走吧,别从这个入口……或者先把祂带回去。”
我人傻了。
这是在干什么。
手忙脚乱接过小祖宗,从雨伞边缘依稀窥见外面亮得不得了。
我印象中人间是个阴雨天来着,怎么会这么亮?
我忽然福至心灵,如果不是阳光,那就是……圣光了。
肯定是神过来要人了。
很明显小祖宗也感应到祂爹的到来,抓着老大不放,还急急地朝外喊:“父神!父——”
被老大捂住了嘴。
……真是亲爹啊。
老大把扑腾的小鸟儿按回去,一脸严肃地问我:“我发型怎么样?没乱吧?”
我从百忙之中抽空竖起大拇指:“老大,你一如既往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俊帅逼人以下省略七百个赞美词。”
老大对我的夸奖照单全收,郑重点点头:“那你继续带孩子吧,我去和我媳妇儿约会了。”
我:“???”
不是啊老大,嫂子来这真的是为了跟你约会而不是来接儿子吗?你的主次顺序是不是不太对啊!
但小人物的心理活动是没有人会在意的,等我好不容易按住抗.议的小祖宗,扭头一看,老大和雨伞外的圣光都已经消失了。
我:“……”
小祖宗转过脸,眼泪汪汪,对于自己同时被两个爹抛弃的事实大为震惊,眼看着就要下起倾盆大雨。
我也被上司为了私人约会把工作移交下属的无耻震惊了。
但我没时间抱怨,玩具零食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腾出手来哄小祖宗:“礼礼乖,他们都是笨蛋,礼礼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啊。”
小孩抽抽搭搭的,还有空反驳我:“父神不是笨蛋。撒撒是笨蛋!”
“啊对对对。”
唉。
今天也是好想辞职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