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礼离开时, 是夏天最热的时候。
街道郁郁葱葱,蝉鸣不绝于耳,白昼长得叫人倦怠。
等回来, 已经满目秋色。
枫叶红火,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馥郁的香和烤栗子的甜,行人戴起了各式各样的围巾。
这是眠礼在人间过的第一个秋天。
神的世界里既没有昼夜,也没有四季和温度变化。
祂在人间过了春天和夏天,现在是秋天。
每一个对人类来说寻常的点滴,都是小神明收到的惊喜礼物。
眠礼喜欢踩落叶,咯吱咯吱,仿佛在奏乐。
卓燦最近带祂回家也不骑小电驴了,专门挑落叶最多的一条街, 慢慢晃悠。
一手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一手香香甜甜的烤红薯, 时不时把风吹到眼前的围巾甩背后去。
秋天的意义,大约如此凤。
卡密酱都已经回来几天了,卓燦仍然觉得像一场梦。
无论是眠礼离开,还是回来。
他这些天班也没上,哪儿都不去, 守在家里, 生怕再重演一次睡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有时候做梦梦见眠礼不见, 会惊醒, 跑到隔壁儿童房,见到小孩儿在月亮床里睡得正熟,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总算舒缓下去。
眠礼也被吵醒, 睁开眼, 见成年人慌里慌张地望着自己,伸手要抱:“今晚跟燦燦睡。”
卓燦也没回主卧,将就着挤在小孩的床上。
他把眠礼抱在怀里,就像眠礼平时抱着小熊玩偶。
小小的身体是温热的。
是真实存在的。
卓燦安下心来,昏昏沉沉睡去。
卓燦终于明白,很多时候不是孩子需要大人,而是大人需要孩子。
对眠礼重返人间这件事,他想哭,不好意思哭,但有人敢哭。
回来的第二周,在家调整好作息以后,送眠礼回幼托班。
闵老师看见小朋友很意外:“小礼回来了呀。”
前段时间祂离开,卓燦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告诉幼托班,卢颂说,也并不所有事情都一定要有个借口。
于是卓燦就什么也没讲,就和闵老师说眠礼不去了。
闵老师尽管遗憾,但她毕竟只是个雇员,雇主的决定也不是她能过问的。
眠礼高高兴兴跟老师打了招呼,熟门熟路脱掉鞋子放进鞋柜,跑进班级里。
急急忙忙的想去见谁,不用多说。
几个月的时间在成年人身上看不出任何痕迹,但对于婴儿来讲,每个月、乃至每个星期,都是不同的蜕变。
陶绵看见眠礼呆了一呆,似乎在想这人是谁。
她已经会讲话了,小手一指:“哥、咯咯……”
就是不太清楚。
陶映嘉低头帮她整理小围兜,没有意识到这个“咯咯”呼喊的并不是自己。
“嗯嗯,是哥哥,你乖乖不要动啊,我帮你把这个系好。”
陶绵很着急:“哥、哥哥……”
她想让眠礼过来,却讲不好话,只能看看陶映嘉也喊哥哥,看看眠礼也喊哥哥。
眠礼笑吟吟的,对她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小神仙如果想要走路不发出声音、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非常简单。
祂悄悄走到陶映嘉身后,捂住这个全神贯注于婴儿的男孩的眼睛:“猜猜我是谁呀——”
陶映嘉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差点没把眠礼推摔跤。
他转过身,看清恶作剧的人,怕是自己眼花,紧紧闭上眼。
几秒钟后睁开,眠礼还在。
开心地,期待地望着自己。
“你……”
陶映嘉话都没说完,眼睛一眨,眼泪就滚落下来。
两个月前的水族馆一日游当晚,陶映嘉特意问爸爸,怎么才能做一滴海水送给眠礼。
陶爸爸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开车带他找遍几个商场,才买到了适合做滴胶的材料。
小孩儿研究了一晚上,报废好多次,总算做出一滴漂亮的、外面凝固里面流动的深蓝水滴。
他想,他们不能现在就变成海水,短时间也不能去海边弄来真正的,那就亲自做一滴送给祂好啦。
男孩把水滴挂在脖子上,想象着眠礼收到礼物后的表情,幸福地坠入梦乡。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去托班,等啊等,眠礼却没有来。
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第五……
两个多月,他再也没有见到眠礼。
眠礼可没料到对方看见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祂本来还想笑笨嘉嘉居然爱哭,可小手一碰到对方,像打开了泪腺开关。
嘴一撇,跟着掉下一串泪珠。
陶映嘉一边哭一边去握住祂手,俩小孩就这么抱头痛哭起来。
旁边坐在地上的小陶绵仰着脑袋看他们,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哥哥们都哭了,自己也要跟着哭一哭才符合气氛吧。
于是,小孩儿们的哭声中又加入了婴儿的。
陶映嘉抽抽搭搭,一手搂眠礼,一手抱陶绵。
眠礼给自己擦擦眼泪,也给嘉嘉擦一擦,都擦不完。
三个崽崽都哭成了泪人。
这画面既好笑,又有点心酸。
年幼的友情纯粹而真挚,没有沾染上半点尘世的纷扰,将成为他们一生的财富。
*
放学是卢颂和卓燦一起来接的。
不仅接上眠礼,陶映嘉也一并带走。
卢颂特意买了第二个儿童座椅,把崽崽们塞进去后,想着,自己理论上未婚未育,却好像不影响已经收获了两个儿子。
就算坐在儿童座椅里,小男孩们还要手牵手。
眠礼心情很好地踢了踢腿:“要去哪里,去哪里?”
卓燦回到副驾驶,一如既往卢颂过来帮他系安全带。
卓燦回头跟崽崽们说:“当然是个好地方哦。”
好地方?
小孩们看了看对方,猜不到。
对他们来说,好地方可太多了,好吃的餐厅,游乐场,海边,动物园,科技馆……
以及,有对方在的所有地点。
难道是某个新开的玩具店吗?
孩子们想。
孩子们怎么也想不到,这辆车竟然开往医院。
小神仙自然是不会生病的,卓燦身体也挺好,祂来到现世大半年,从来没见过医院。
“这里是什么地方?”
眠礼好奇。
陶映嘉就不一样了,他抵抗力差,总生病。
这也是为什么都快五岁了还不能像同龄孩子一样去幼儿园,只能在托班被精细地照顾。
还没进大门,男孩就已经闻到了烙在记忆中的消毒水味儿。
打针、吊水、吃药……种种不好的回忆都涌现上来。
“这、这里可不是好地方……”
他颤栗着,又不想在眠礼面前表现出太多的胆怯。
卓燦笑了:“放心,嘉嘉,今天不是带你来看病的。我们要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哦。”
陶映嘉将信将疑,一路上把眠礼的小手握得很紧很紧。
卓燦没有骗他,他们的确没有去装修花里胡哨的儿童门诊。
这里来来往往,都是挺着大肚子的姐姐和阿姨。
在他的印象中,医院是个大家都不爱来的地方。要么愁眉苦脸,要么大哭出声,尤其是儿童门诊,那简直就是哭声的海洋。
不过这里不一样,好像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似乎来医院是什么好事情。
嘉嘉充满疑惑,礼礼则皱了皱小鼻头:“好难闻。”
到处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品的味道,的确好不好闻。
卢颂在崽崽们的头顶上按了一按:“耐心点儿,马上就能见到了。”
卓燦问了好几个护士,总算找到他们要去的房间。
和其他都惨白惨白的墙壁不一样,这里的壁纸粉粉的,还画着一些长翅膀的小天使在云端奏响乐器。
嘉嘉小声说:“你看,是你耶。”
礼礼瞅一瞅:“我比他们可爱!”
卓燦说:“是是是,我们卡密酱怎么是随随便便一幅画儿能比的呢。”
他们推开房间,里面只有这一张床。
床上躺着正在看书的,是好久不见的小慧。
旁边坐着喂她吃红薯的,自然就是三好丈夫齐瑞。
眠礼也好久没见过他们了,刚要飞扑过去,就被眼疾手快的卢颂一把拦住:“小心点儿。”
眠礼一看,小慧手上扎着针,细细的管子连着高高的瓶子。
小孩瞪圆了眼睛:“慧慧怎么了?”
齐瑞放下碗,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眠礼:“哎哟我的小宝贝儿,可想死我啦!”
他脸颊对脸颊,没刮胡子,把眠礼娇.嫩的皮肤蹭得生疼。
小孩也不恼,祂同样很想他们。
小慧放下书,笑着招招手:“来,我也要小礼亲一亲。”
关于神的事情,卓燦没有透露太多,不过齐瑞他们也能猜到一些。
来来去去的波折,围绕着幼小的神明,似乎是几方势力争夺那么深奥,但讲起来,也不过是孩子的归属地。
他们只是卓燦的朋友,没有那么多发言权,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小家伙了,没想到又能稳稳当当回到他们身边,实在是惊喜。
眠礼被放到小慧旁边,闻见她身上香香的,又夹杂着一丝药水味儿。
小慧握着祂的小手,眼眶有些泛红。
卢颂连忙安慰:“准妈妈可不能情绪波动。”
准妈妈?
孩子们都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抬头好奇地看看卢颂,又看看小慧。
眠礼听不明白:“什么是准妈妈呀?”
陶映嘉指指小慧的肚子:“这里,有小宝宝啦。”
“小宝宝?”眠礼的眼睛亮了亮,“像小妹一样吗?”
准爸爸齐瑞问:“小妹是谁?”
“是嘉嘉的妹妹,好像一岁多了吧?”卓燦对眠礼说,“小慧姐姐的宝宝,生出来以后,会比绵绵更小哦。”
比陶绵更小的宝宝,会是什么样呢?
眠礼很好奇。
卓燦问:“都还好吧?”
齐瑞答:“嗯,明天再观察一下,就能出院了。”
卢颂问:“是胎心不稳?”
齐瑞说:“对,总之要静养,不能再熬夜了。她工作那边就先停掉了。”
陶映嘉问:“姐姐是生病了吗?”
齐瑞摸摸他的头发:“嗯,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够强壮。现在希望能多为小宝宝补充一些营养,让它健康一些。”
陶映嘉说:“以前我妈妈怀小妹的时候,也来医院。但是现在,绵绵很健康的。姐姐的宝宝也一定会。”
小慧笑:“谢谢你的祝福。”
身为没有生老病死的神,眠礼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祂听明白了小慧的最后一句,谢谢陶映嘉的「祝福」。
这可是祂擅长的东西。
水光镯浮现在手腕上,云雾托着小神仙飞了起来。
金光顿时蔓延了整个房间,神力使用得毫无征兆,离门最近的卢颂赶忙去关上,以防在医院闹出什么大新闻。
卓燦不确定地问:“卡密萨马,你在做啥呢?”
眠礼没理他。
祂飞到小慧的正上方,全身的金光凝聚到指尖,向下滴落着光芒,仿佛有实体的缎带,温柔地包裹着小慧微微隆起的腹部。
封印解除后,祂的神力已经恢复到了以前最佳的状态,能够做任何祂想做的事情。
小慧感到被金光照耀过的肚子暖洋洋的,先前很多不适的反应立刻消退不少。
大人们面面相觑,好像明白了眠礼刚才在做什么:祂在用在自己的神力,稳住胎儿那颗袖珍的小心脏。
所有治愈的能量都推进去后,眠礼收回手,坐在云团上摇啊摇,眼睛弯弯的:“小宝宝要早点来跟礼礼玩!”
——这可是来自神明最灵验的祝福哟。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日常缓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