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颂最近很纠结。
他既玉树临风, 又腰缠万贯,现在佳人在侧,还膝下有“子”, 怎么看都是标准的人生赢家模板。
就算是人生赢家,卢总依旧有自己的烦恼。
比如现在,他真的想不明白,卓燦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前不久他向自己这位老相识告白,对方也在短暂的纠葛过后给予了回应,听起来是桩两情相悦的没事儿。
问题就在这里。
他们说起来是谈着恋爱,实际上相处方式清水无比:一起吃午餐,送对方回家,周末用手机聊聊天或者约出来见面, 最多临别前一个客客气气的拥抱。
和以前的好朋友模式几乎没有差别。
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那就是卢总有很努力在讲浪漫的话——多半被这位24k纯直男的电波天然隔离。
可他明明亲他了啊。
……虽然轻如羽毛, 可能还不如小眠礼亲他们脸颊时表达得热烈。
卢总打小经历过天翻地覆的变化,一直逆境磨炼成长,拥有胜不骄败不馁的良好品质。
他思来想去,判定应当是上回的表白还不够正式,不够严谨, 才让卓燦误会了他对他的想法。
他决定从过往中汲取经验, 重新阐明一下自己的心意, 以及展示一下他对他们未来的规划。
当然, 做这些事情,总不可能像公司开大会一样一板一眼,需要搞点气氛烘托一下。
而且这次最好传统一点儿。
太过别出心裁, 很容易让卓燦误会叠误会, 双重否定等于白费力气。
上回卢颂为卓燦准备的盛满书的小木屋, 其实还有个隐藏的露台。
二次表白第一步:聘请高端厨师,手把手教学,亲自做了一桌菜,都是卓燦喜欢的。
第二步:花卓燦绝对不想知道的价格,把露台好好装饰了一番,质量之高可以直接作为爱情电影的布景。
第三步:去齐瑞家把眠礼接来。
卢颂深知自己的小男友和别人不一样,对卓燦而言,二人世界并不一定最浪漫;捎上他家宝贝礼礼作为见证人,才叫完美。
上回不够成功,非常可能是缺少了眠礼这颗小幸运星。
对了,现在不止卓燦,卢颂、齐瑞他们都纷纷加入把眠礼当做幸运星来膜拜的行列。
某种程度而言,眠礼也算是干了老行当,重新当起被人供奉和敬仰的神明。
卢颂向着幼神祈祷,这次一定要成功啊。
让我爱的人,真的能明白我对他是怎样的爱意。
*
小神明早就习惯被这几个大人接来接去,可能刚才在还这个家里睡觉呢,下一秒就被另一个带走吃好吃的了。
祂坦然地享受着所有人的疼爱。
所以被卢颂抱走之后,也不问要去做什么。
眠礼坐在儿童座椅上,晃着脚,跟着卢颂特意下载的儿歌哼唱。
哒啦啦,哒啦啦,下雨啦。
小青蛙,小青蛙,找妈妈。
小猫呀,小猫呀,快回家。
哒啦啦,哒啦啦,一起吧。
这首歌是幼托班的闵老师教的,卢颂特意下载下来。
昂贵的音响放儿歌,别有一番风味。
卢颂看向后视镜,笑道:“礼礼今天有什么好事儿呀,这么开心。”
说完他意识到一件事:
就算在员工面前再怎么有威严,只要一跟这个小家伙说话,就不自觉音调变软,带上点儿嗲声嗲气的语气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录什么儿童节目。
平时还笑卓燦,今天连自己也这样了。
车上有个小鲨鱼玩偶,是卢颂买来特意放在车上安抚小朋友的。
有儿歌,又有玩具,之前别人坐他车,问卢总家是不是有孩子了。
卢颂看见玩偶,想起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卷毛,笑着答:“嗯,差不多,我干儿子。”
眠礼很喜欢小鲨鱼,低头扒拉它的鳍,语调轻快:“因为你要~跟燦燦~表白呀~”
卢颂:“???”
眠礼接着说:“还有好多好吃哒~南瓜挞!”
卢颂:“……”
那个南瓜挞是整晚菜里最复杂的一部分,卢颂失败了好几次才成型。
他隐约是知道眠礼的读心能力的,只是没想到能如此细致,连这微微小的部分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能阻止被神仙读心呢。
在线等,急求。
到了露台以后,眠礼欢欢喜喜地去玩特意为祂打造的月亮型秋千。
祂不需要人帮忙,稍微卷起点儿风,就能推着祂晃晃悠悠。
月亮秋千载着祂摆动,小神明身周亮起浅浅的金光,风一吹,好似从天际的月牙洒下亮晶晶的碎片。
卢颂一会儿挪挪烛台,一会儿推推餐盘,一会儿调整下装饰彩带的位置。
明明已经是第二次表白了,竟仍有情窦初开般的紧张。
他陷入甜蜜又焦灼的等待。
……两个小时后,这种等待成了煎熬。
为了给卓燦一个惊喜,卢颂没有去接他,前一天留给他书屋的钥匙,找了个借口托他今晚帮忙去找个东西。
然而现在约定时间早就过去,左等右等,卓燦还是没有来。
卢颂怔怔地望着面前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
别说晚餐凉得七七八八,就连烛光的烛都快烧完了。
按照他对卓燦性格的了解,首先,是个几乎不会迟到的人。
其次,就算是拒绝和逃避,也会说清楚,绝不会把他一个人晾在这儿。
更何况,他们最近感情和谐,没出什么矛盾。
那么,迟到这么久,一定事出有因。
卢颂的思绪开始朝着不妙的方向纷飞。
他看了眼那边仍无知无觉的小孩子,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电子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三小时前。
卓燦收拾收拾东西,又到了一天最快乐的下班时间。
今晚他得先帮卢颂跑个腿,再去齐瑞家接眠礼,然后才能回家。
晚餐究竟要在哪个时段里见缝插针比较好呢?
被卢颂车接车送一段时间,有些不习惯挤地铁了。
卓燦在换乘的地方恍惚了一会儿,看着纵横交错的线路图,莫名头昏脑涨。
今天地铁意外得宽松,下班高峰期居然有几节车厢空空荡荡。
总不能都已经卷到007了吧,离谱。
卓燦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还是头晕晕的。
有理由怀疑是上班太累,周末需要卢老板补偿一下。
卓燦这么想着,余光瞥见对面车门旁站着一个男人。
到处都是空座,为什么要站着呢?
带着这样的问题,卓燦抬起头看他。
这一看,清醒了。
卓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乌黑柔顺的长发垂到腰间,穿着雪白的长袍,如同古装戏里的大侠。
他抱着一柄剑(这种东西是怎么通过地铁安检的?),在晃悠的地铁车厢中站得很稳,挺拔如轻松。
长身玉立,俊美无匹。
然而卓燦并非被美色所蛊,哪怕现在有男朋友,他自认还是直男,不会被卢颂以外的帅哥吸引。
他怔怔地望着那人眉心的朱砂痣。
以及,比那点朱砂还要鲜红、几乎可以用血红来形容的眼眸。
卓燦见过不同颜色的眼睛。
比如大多数人的棕黑色;
比如眠小礼的焦糖色;
比如一些海外客户的绿色;
以及在他已经被抹去的记忆里,姜宵是比天际更疏离淡漠的蓝。
……有人类的眼睛,是血红的颜色吗?
卓燦揉了揉眼睛,再次仔仔细细地看。
没错,依旧是血红。
难道是附近哪个漫展刚下展的coser?
可就算是美瞳,也达不到这般逼真鲜艳的色彩。
卓燦摸出手机,想把这件稀奇事儿告诉卢颂,听听他见多识广的男朋友的看法。
就在他刚敲出第一个字时,大脑的昏沉如同狠狠撞了一下钟。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手机从手里滑脱,啪嗒摔在地板上。
那抹血红靠近了。
*
卓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眼时,目之所及全是纯白。
没有灯,没有壁纸,没有窗户阳光,却纯净而明亮。
空空荡荡。
他捂着酸胀的脑袋模模糊糊地回想,本来在做什么。
哦对了,刚下班,要去滨湖公园的书木屋帮卢颂拿东西。
那么,自己刚才……好像是在地铁上啊。
他按揉着太阳/穴,又打量一圈周围。
这难道是地铁的什么新设施吗?
好怪。
卓燦站起来,伸出手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看起来哪哪儿都是空的,却蓦地撞上一堵透明的墙。
还好早有准备。
……果然不对劲。
这里,根本就不是现世的空间。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卓燦反倒有点儿麻木。
上一次他一睁眼出现在异世界,还是小主神麾下的那个。
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好好地走在路上,迎面一阵沙尘暴,把他卷往截然不同的新人生。
进站后的昏沉。
对着熟悉的换乘路线感到的陌生。
下班高峰期空空如也的地铁。
可以过安检的长剑。
……早该察觉到不对劲。
可就算察觉到,也没用。
普普通通的人类,面对鬼神,相当于手无缚鸡之力。
卓燦坐回去——尽管没有任何椅子之类的家具,他却能在虚空中坐住。
他苦中作乐地想,如此神奇的体验,一般人也没有啊。
就在他思考这回是不是又被小眠礼的异时空不小心捕捞进去时,眼前的虚空扭曲了一瞬。
之前地铁上被他注意到的乌发男子,赫然凭空现身。
果然,注意到的每一桩异常都是有预谋的。
那把被卓燦认为是地铁安检漏网之鱼的宝剑依旧佩戴在身上,乌发垂落,被纯白的背景一衬托,有种在拍写真大片的感觉。
很帅,但那又和总被捕捉的倒霉蛋卓燦有什么关系呢。
倒霉小卓平淡地看着来人,甚至叹了口气:“说吧,你姓啥?叫啥?从哪来?找我干什么?”
男人蹙起俊秀的眉,大概卓燦“张狂”得出乎意料。
“吾名……蜚蜚。”
他开口了,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低沉,尽管声音好听,咬字却有些犹豫。
似乎平时不怎么说话。
卓燦点点头:“你好,我是卓燦。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吾乃……北冥……之鲲……化形。”男人依旧皱着眉,一脸不高兴,“吾为……诸神之神……右舵。”
这是在说什么。
卓燦完全没听懂。
或许是他满脸写着质疑,蜚蜚的不高兴更升级一层。
卓燦只看见白光一闪,男人的速度快到人眼所无法捕捉,几乎是眨眼间来到他面前。
离他咫尺之遥,鼻尖几乎碰上鼻尖。
如果说以前仅仅因为异世还没什么害怕,那么现在,他是真切地感到恐惧,直往后缩。
并非怕对方杀了自己,而是他俩的姿势,早就超出了安全社交距离。
但他身后就是透明的墙壁,退无可退。
蜚蜚凑近他的脖颈,翕动鼻翼,仔仔细细闻了一番。
他的气息扑在卓燦的脖子上,后者一激灵。
卓燦今年二十四岁,在过去的二十四年中,他思想简单,没谈过恋爱,但怎么着都是个直男。
卓燦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受男人欢迎。
更没料到一两个星期前,他从单身宅直男,一跃成为有高质量男友的基佬。
眼下,又有另一个妖艳到不似人类的雄性,以一种想要将自己拆吃入腹的眼神入神地盯着自己。
卓燦自认普普通通,绝非什么摄人心魄的美男子。
怎么会一个二个……
这还是那个充满了异性恋的世界吗?
他真的要崩溃。
*
好在蜚蜚虽然对他充满了好奇,却不是“那种”方面,没有真的行什么不轨之事。
男人退回去,再一次像松树一样站得笔直。
卓燦狂跳的心脏慢慢恢复正常频率:“你到底为什么要找我?”
蜚蜚说:“奉……神之命。”
“神?”
这回卓燦清晰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他前面二十几年都是根正苗红的科学观浇灌出的好青年,直到被吸入逃生副本,颠覆了对世界的认知。
巧的是,他也的确认识一个神,被他养在家里,每天抱着他的腿又软又甜地撒着娇喊他“燦燦~”。
男人说什么是奉神的命令。
难道,这个奇怪的家伙是冲着小神仙来的?
卓燦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先前的麻木切换成警戒状态:“你想对眠礼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胡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可气势不能输。
蜚蜚听见眠礼的名字,血红的眸子暗了暗:“为什么……是你?”
卓燦已经习惯了这位兄台答录机卡带般的说话方式:“什么为什么?”
“小殿下……愿意……留在……身边。”
小殿下。
卓燦的耳朵再一次没有漏掉关键信息。
眠礼拥有很多名字:
比如小眠礼,眠小礼;
再比如礼礼,小礼;
再再比如小神仙,小神明,小主神;
再再再比如,卡密萨马,卡密酱。
这都是卓燦和朋友们(主要是卓燦)给祂取的萌萌的爱称。
但这还是卓燦第一次,听有人称呼祂为“小殿下”。
既然有小殿下,总得有大殿下吧。
或者……他回忆以前看过的古装剧不同阶级的称呼。
或者,与小殿下相对的,其实是「陛下」?
卓燦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漩涡的中心是眠礼,无知无觉、却又被扯进许多秘密中的小孩子。
他就算不想进去,也不得不受到牵引力,因为眠礼在那里,他要保护祂。
卓燦彻底反客为主,咄咄逼问:“立刻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蜚蜚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些片段。
神抱着婴儿。
神轻抚婴儿咯咯笑的面庞。
神等待第一次学走路的婴儿。
婴儿长成了幼儿,缠着神要一个亲亲,却被神使抱走。神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神从水晶魔方中监测着幼神在独立世界中的动态。
画面一转,从天堂来到人间。
神隐去自己的淡金长发和浅蓝眼眸,伪装成普通的人类。
神进入公司,找到暂时服侍幼神的人类。
神见证了幼神自己给自己设立的「生日」。
神与幼神关于是否回家争执后的不欢而散。
蜚蜚是北冥之鲲,原身是一条鱼。
人们常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蜚蜚的记忆力虽然不至于七秒那么扯淡,但也确实不太行。
然而他清空了所有内存,只为留下和神有关的东西。
这些回忆片段到最后全部缠绕重组,聚集成一幅最大的画卷。
神在孤独的神殿王座中,遥望着在人间乐不思蜀的、自己唯一的幼子。
向来孤高矜贵的诸神之神,在这一刻,竟然看起来有几分脆弱。
因为神有了人类的情绪。
神在……悲伤。
蜚蜚从未见过神悲伤。
有人伤了神的心,这必然不会是祂最疼爱的子嗣。
那么,就只能是诱骗了幼神的人类。
蜚蜚的眼瞳愈发鲜红。
“交出小殿下,饶你不死。”恨意为鲲生锈的语言系统加了buff,他讲话逐渐顺畅起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用卓燦之前讲过的话反将一军。
不同在于,卓燦只能空口威胁;
而蜚蜚的身后,那把不久前被卓燦惊叹过的佩剑蓦地凭空浮起,自动出鞘!
*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个瞎混合东西方各种乱七八糟神力的背景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