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眠礼的秋千玩累了, 趴在桌边等待。
祂知道今晚是卢卢准备给燦燦的特别晚餐,所以即便肚子叽叽叫了,也不会先动这一桌好吃的。
可是看起来真的很好吃诶……
面前的奶油浓汤闻起来美味极了, 酥皮更是金黄喷香。
小孩想,如果悄悄地,悄悄地,只尝一口,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卢颂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桌边只有眠礼。
小神仙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有人监管,向着酥皮偷偷伸出罪恶的小爪子——
“小礼!”
祂被忽然喊得一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眠礼收回手, 正襟危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卓燦在这里, 一定一眼就能看出小家伙干坏事了。
但卢颂对祂还不够了解;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没这个心思。
卢颂拿着手机跑到祂面前,为了这顿晚餐精心捯饬的发型都乱了,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松开,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
他看起来很焦急:“我给小燦打了好多个电话, 他都没有接。我问了他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说他打算坐地铁过来。我查了下他手机信号最后一次发送定位, 的确在15号线上, 离这边还有五六站的距离。”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呀。
眠礼眨眨眼:“然后?”
卢颂做了个深呼吸:“问题是,今天15号线中段全线检修——他根本不可能坐上这列车!”
小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卢颂扶着祂:“你知道吗?你会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眠礼张开双臂,卢颂心领神会, 把祂从椅子上抱下来, 然后自觉地后退几步。
小神明进入搜寻模式, 任何外物尘杂都无法近身,周围挂起了一阵微型的旋风,混合着祂固有的金光,浪漫之外还有些微迷蒙的可怖。
眠礼在孤境中睁开「眼」。
祂被带到现世多久,就在这个罪魁祸首身边生活了多久。
年幼的孩子适应力比成年人强得多,卓燦几乎是用一盒焦糖饼干就获得了小主神的心。
从尝试着让卓燦伺候自己,到完全喜爱上这个温柔的人类,再到宁可留在庸碌的人间也不愿跟父神回去,眠礼只花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卓燦对于眠礼来说,有很多身份。
可以是祂的哥哥,也可以是奶爸。
既能是祂的仆从,也会是饲养员。
但归根结底,在幼神看来,卓燦是被自己庇护的子民,是祂的幼崽。
神有可以被定位的神「核」,人类同样有。
类似于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熟悉的伴侣宠物犬能够凭借这种气味认出主人,眠礼同样能够通过祂能看见的独特标记找到卓燦。
祂脑海中对于尘世间有一张具象化的黑白地图,当祂需要找谁,比如说现在的卓燦,那么就会在地图中亮起相应的荧光点。
这个标记并非一成不变,会随着人类的呼吸、体能、心跳有明有暗。
简单来说,人类在剧烈运动、比如跑步、跳跃时,这盏灯会愈发明亮。
而当他们躺着休息,尤其是进入睡眠之后,就会慢慢黯淡。
是一盏会“呼吸”的灯。
上一次卓燦被卢颂带走,好好的大白天灯灭了,眠礼就是这么觉察到卓燦的不对劲、进而带着猫猫救援队出发。
这个灯,暂且称之为“公共绿灯”。
有了先前的教训,除了绿灯以外,眠礼给自己这位最重要的“幼崽”又覆上了一个标记。
和绿灯相反,红灯在卓燦安全时会长期处于沉睡状态,一旦他受到生命威胁,或者大幅偏离预定轨道(比如脱离现世),就会骤然亮起。
这盏叫做“私有红灯”,只有被幼神赐予,才会拥有。
眠礼调高了对它的感知程度。
用一个更简洁形象的描述:如果绿灯亮,红灯灭,那么卓燦就在正常生活。
反之,绿灯灭,红灯亮,等同于他身处危险之中。
现在,卓燦的绿灯并没有明灭。
但红灯,璀璨如火光,正熊熊燃烧着。
*
闪着寒光的锋利剑刃,停在了距离卓燦喉咙毫厘之差的位置。
卓燦退无可退,紧紧贴在身后的透明墙壁上,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吓到尿裤子或者尖叫出声,已经挺勇敢了。
毕竟能有多少人在死亡威胁面前还能淡然处之?
卓燦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慢慢吞了口口水。
这个时候,能向谁祈求呢?
神会来救他吗?
算了,神那么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他还是听天由命,自求多福吧。
蜚蜚看他这副怂样儿,反而失去了兴致,收回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不过如此。”
能困住幼神,让神都感到烦恼的存在,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细胳膊细腿儿、丁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类罢了。
真的有必要让自己亲自出手吗?随随便便换一个小喽啰来,都能收拾他。
威胁着性命的武器收了回去,卓燦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意识到一件事:男人应当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或者说胁迫。
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就此弄死他,即便这对他来说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卓燦想,他在顾忌什么?
是因为不想杀——还是不能?
横竖不过一死,卓燦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大着胆子出声:“这位仁兄。”
蜚蜚抱臂斜睨他:“我不是仁兄。”
卓燦:“……”
还以为古装大侠都这么称呼呢。
卓燦不再搞那一套有的没的:“你是因为眠礼才来找我,是吗?”
蜚蜚还是没用正眼瞧他。
卓燦斟酌着字句:“想必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有能力藏起、或者困住卡密萨马的。”
“卡密萨马是什么?”
“卡密萨马就——算了。我是说眠礼。”卓燦小心翼翼试探着他的反应,“你看,我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你的小殿下如果想离开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蜚蜚总算抬眼看他。
卓燦接着说:“所以,眠礼是自愿留下来的,对吧。因为祂觉得……跟我一块儿很开心。”
蜚蜚说:“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小殿下年纪小,能让祂开心的事情有很多。”
这话听着好伤心啊。卓燦换了个方向:“你刚才说,你奉神之命来接祂回去。我能知道神是谁吗?”
蜚蜚没有丝毫犹豫,毫不客气地拒绝:“不能。”
区区人类,还妄图见到神的真容?想得到挺美。
卓燦一噎:“好吧。不过,既然神派你来,还这么曲折地先‘请’我,那至少能说明两件事:首先,小殿下现在非常不愿意跟你们回去,否则就跟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样,想来我这儿玩你们把祂送来就行了;祂一定是不想走,并且用了什么方法,让你们没法直接动用强制手段,你们才会退而求其次,从我这儿下手作为切入点。其次,我现在对你们来说是一张很有用的牌,鉴于眠礼跟我很亲,如果你们伤害我,或者说像你刚才那样一冲动想杀了我,那你们就没有办法让眠礼自愿离开了。综上所述,其实你们也挺为难的,把我‘请’来这儿,应当是想先用点儿什么胁迫的手段逼我就范,然后让我来劝小眠礼跟你们回去。我说的对吗?”
讲完这一大串,差点没把自己绕晕。
喘着气的同时,卓燦庆幸地想,幸亏卢总把他强行提拔到现在的位置,逼着他不得不大会小会锻炼口才,才能梳理出这样一套严密的逻辑……呃,应该还挺严密的吧。
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危机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口才。
这算是悟出了唐僧、漩涡鸣人以及各种男主角的口遁之术了吗?
有没有效尚且不知,起码看起来把蜚蜚说晕了。
蜚蜚:“……”
他只是一条化形的鱼,千百年来跟在神身边。神是个安静的性子,不仅不跟别人说话,也不喜欢听人说话。
所以他也同样最讨厌听人类叨逼叨说教。
要不还是先砍死再说吧。
蜚蜚重新捏住了剑柄,寻找着一击必杀的着力点。
他挺洁癖的,这儿空间不大,要是被血溅到衣服上很麻烦。
就在蜚蜚蹙眉对比着各个器官的致命程度时,他建造出用来暂时困住卓燦的独立空间,忽然受到外力的侵袭!
他本身是没有结界之力的,现在能创造出这个空间,多亏了神赐予的力量。
神给予的力量是世间最牢固的壁垒,除了神自己,没有结界之主的允许,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进得来。
但此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空间正在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扭曲。
……有谁生生撕扯开了结界,闯了进来。
蜚蜚的双眸瞬间变得艳红,旋身抽出佩剑:“什么人!”
卓燦感知不到结界的变化,但蜚蜚骤起的怒气却很明显。
人类同样惊愕地望过去。
小小的身影于虚空中缓缓浮现,从天而降。
卓燦记忆中的眠礼,爱笑爱闹,总是对着大人撒娇。
除了有点儿神力,和真正三岁的小朋友没什么差别,是他心目中最软最甜的小糖豆。
但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气息的年幼身影,神情如冰川一样冷漠,举手投足间带着倾压天下的威严。
让卓燦无比鲜明地意识到——眠礼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小孩。
那是神明的子嗣。
是真正的神。
*
“放开那个人类。”
幼神开口。
声音依旧稚嫩,却不再有往日的天真。
蜚蜚注视着幼神。
难怪可以毫不费力侵入他的结界,神力于神明而言,就像是人类的血液。
幼神是神的子嗣,他们流淌着相似的力量,只不过幼神的要柔弱许多。
但结界是认得这份力量的,以为是创造它的主人来了,也就没有多加抵挡。
蜚蜚望着眠礼和姜宵无比相似的亚麻色卷发,以及更加相像的眼眸,再有完全相同构造神力的证明,惶惶然想着,祂真的是神的孩子。
即使不似普通父子情,即使没有被溺爱,却也是唯一的孩子。
神的孩子。
和某个……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间。
蜚蜚血红的眼瞳划过一丝饱含着欣喜、嫉妒和悲伤的复杂情绪。
蜚蜚单膝点地,威风凛凛,却也恭敬万分:“参见小殿下。”
旁边的卓燦一愣,这副古代大侠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现场拍片吗?
刚才不是还不知道“仁兄”是个啥么?
但他现在更关注的是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小眠礼。
他嚅嗫着想开口,跟眠礼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要如何插在这样一桩混乱的家事中间。
眠礼看了卓燦一眼,低着头淡淡道:“你走吧。”
“我不能走。”蜚蜚说,“您,或者这个人类,我必须带一个走,才能向陛下复命。”
眠礼的声音抖了一下:“父神要你打燦燦吗?还是要打礼礼?”
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个熟悉的概念。
打骂明显要可怕得多。
“小殿下,您知道的,陛下从来舍不得责罚你。”蜚蜚叹了口气,“但是,陛下已经三番四次告知您,希望您能回去。”
从奥利尔,到姜宵亲自出面,从旁敲侧击,到直言不讳。
他们已经轮番来找过眠礼很多次了。
蜚蜚瞥了眼置身事外却又与漩涡中心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卓燦:“我今天带他走……是对您的警告。希望您能尽快回心转意,跟我回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眠礼的眼眶红了:“礼礼不想走。”
祂歪歪斜斜,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蜚蜚对幼神的感情十分复杂,远没有奥利尔等人那样单纯的宠爱。
但就算如此,他看见这样颤抖的小孩子,也不可能不心疼。
他依旧单膝跪着,向眠礼伸出手,放软了声音:“小殿下,跟我回去吧。家里比不这里好吗?”
他轻轻握住幼神柔软的小手:“您看,你在这里,力量都衰弱了。”
家?
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对于眠礼而言,「家」,指的是卓燦住的地方,有可以随时见面的其他朋友,有小熊玩偶,有焦糖饼干,有很多很多温暖与亲吻与爱。
绝不是那个冷冰冰、毫无生气的神殿,和永远不会拥抱祂的父神。
“不要……”小孩拼命摇头,哭着从他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不要!礼礼不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