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迦利亚一晚上都没睡好。
原因有很多:
比如窗外风声大作,暴雨如瀑,360°立体环绕,还是最大音量的那种。
比如他的老情人就在一床之隔。
比如姜眠礼小朋友睡觉实在不老实,滚过来滚过去,还把一个枕头踢下床,正正好好砸在撒迦利亚的脑袋上。
当然,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地上太硬了。
他的一生是享乐主义的一生,美食美酒,香车美人,吃喝玩乐,什么都要最好的,再奢侈挥霍,那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哪里受过这种苦。
姜老板说到做到,让他睡地上就绝对是睡地上,连个垫在身下的都没有。还是姜眠礼心软,不忍心看他没的盖,主动贡献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毯子。
小毯子名副其实,没别的,就是小;连给三岁小孩儿也就是掩个肚子的面积,用在大人身上,也就比一块毛巾好不了多少。
但撒迦利亚捏着它,哪怕枕着硬邦邦的地板,心里也软乎乎的。
他侧了个身,面朝窗户,看见帘布中间透过的隐约光亮。外面的风雨偶尔减弱,又很快肆虐回去,交响得没完没了。
他搓了搓胳膊,庆幸还好是夏天,不然睡这一晚代价还挺大的。
人太累了就是站着也很睡,到后半夜,撒迦利亚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
他做了很多梦,基本都跟姜宵有关。不是现在这个,好几年以前的,那时候还没有姜眠礼,他们也没有分开。
他梦见自己第一次见到姜宵。
是个由富商组成的酒会,他纯粹是陪兄弟去玩儿的,对来来往往的社交没什么兴趣,一个人在角落里吃东西。
他嗜甜,尤其喜欢焦糖味,那些男人不爱、女人怕胖的小甜点,凡是焦糖口味,通通进了他的肚子。
然后,他看见了姜宵。
那时候的姜宵还只是姜副总,穿了浅灰色的西装,对所有心怀各异的招呼与谄媚没什么波澜,颔首,碰杯,聆听。
手指搭在透明的杯壁上,侧脸宁静又清冷,好看得要命。
纵是阅遍千帆的撒迦利亚,也为这样的美貌所震撼。
神明下凡,不过如此。
他问旁边的兄弟,这是什么人?
兄弟伸着脖子看,说哦,他啊,姜氏集团未来的一把手。你可别想啦,人家高岭之花,生人勿近,冷得很。不会折在你小子手上的。
高岭之花?
撒迦利亚来了兴趣。
愈是在神坛上,就愈是让人想要拉入尘世间。
愈是圣洁,也就愈是想要玷污。
撒迦利亚舔了舔嘴唇,说,我一定会把他弄到手。
他说「一定」,那就是「一定」。
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浪漫什么来,什么排场来什么。
白玫瑰花海根本不是新鲜事儿,连抱着吉他在人家楼下唱歌这种烂俗招数都干过,数九隆冬,三更半夜,还带音响,烦得姜家保镖恨不能拿泔水泼他。
撒迦利亚还就是去烦他的。
他知道对付姜宵这种类型,不能靠情意绵绵的表白,而是要用各种办法让他记住自己,神出鬼没,无孔不入,简而言之就是骚.扰。
毕竟像姜宵这样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人,如果能对某人产生印象,那就成功一半了。
好事多磨,撒迦利亚今天来也就是接着发个疯累计进度条,没指望能有回应。
没想到的是,在保镖商量着怎么才能把门外这神经病做掉时,姜宵竟然出来了。
披着很薄的衣服,勾勒着腰身,看得撒迦利亚心脏狂跳。
姜宵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说,你回去吧,我不会爱人。
撒迦利亚心想,我也没打算爱你啊,我只要上你就够了。
但嘴上款款深情,说,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他狡黠一笑,我有把握,一定会让你爱我。
他把姜宵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
这人真就里外都是冰,刚刚出来,手竟然比在外面杵这么久的他还要凉。
他们就这样在门口站了很久。
在天空飘下第一片雪时,姜宵弯了弯嘴角,笑意比雪还要清淡。
那就试试吧。
他说。
*
最后也的确达成了心愿。
刚追到手时撒迦利亚对他兴趣的确浓厚,成天变着法儿哄。就算是外表冰一样的姜宵,心也终究不是坚冰。
可撒迦利亚再怎么兴味浓厚也就是一阵子,像小孩对乞求已久的玩具喜新厌旧,带着孩子气的天真的残忍。
他很快就玩腻了,尽管在考虑分手时有过迷茫,觉得姜宵好像同以前的小情儿不太一样;但他怕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
起初他还担心过姜宵会不会愤怒、哭泣、或是挽留。
然而姜宵毕竟是姜宵。
在听完分手宣言以后,姜总思索片刻,很冷静地说,好,我知道了。
然后又问,你的东西是自己来拿,还是我扔了。
那么淡定,跟平时在公司听员工汇报工作差不多。
他这样利落,比自己还潇洒,撒迦利亚感到近乎滑稽的恼怒,气极反笑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可是姜总这么缠人,以后空虚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他不想看见姜宵的反应,撂下这句毫无意义又伤人的话,扭头就走。
所以他错过了姜宵神色一瞬间的苍白。
以及下意识搭上小腹的动作。
……
撒迦利亚梦见了仓促的半生。
梦的最后,和事实逆转又相似,这回是姜宵要先离开,还抱着很小的小孩子。
撒迦利亚看不清那个孩子,姜宵头也不回,任凭他在后面声嘶力竭也无动于衷。
他想追上去,可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步都不能动弹。
他要失去他了。
失去姜宵,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在这个梦的结尾里,撒迦利亚竟然泪如雨下。
泪如雨下已经是个用文艺手法美化过的表述了,更贴切一点说,他在梦里大哭大喊,比三岁孩子还要失控,只要姜宵能停下,只要姜宵回头看他一眼,做什么都行。
然后撒迦利亚被拍醒了。
一开始应当是轻柔的,不过试了好几次后发现没用,力道也就没留情。
撒迦利亚茫然地睁开眼,惶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而现实时,他没有留下姜宵,他们分开了五年之久。
他头疼欲裂,看见姜宵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
结合姜宵腿受伤了不好屈着,撒迦利亚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刚才不是用“拍”,而是用“踹”的。
他想抗.议,但姜宵蹙着眉,说,别哭了。
就跟平时对眠礼的语气差不多,可能还要更冷漠一些。
撒迦利亚困惑地抬手,碰了碰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是泪。
*
“我只是擦伤,不是骨折。”姜宵说,“我可以自己走。”
房间里没有积水,药效发挥过后也痛苦也有所减少,他可以自己走,除了比较慢以外,确实不需要别人额外助力。
撒迦利亚眼睛一眨不眨跟在后头,生怕这人再一个不小心真把腿摔断了。
那他就真的得留在这儿照顾他了。
……诶不对,怎么自己还挺不人道地期待起来了呢。
恐怕小眠礼当初学走路时姜宵都没有此刻的撒迦利亚紧张。
这么一通折腾,成年人算是没了睡意。两人都是满腹心事。
担心眠礼醒来找不到人会哭,他们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到对角线的沙发坐下。
这是个懒人沙发,矮得几乎贴地,但宽敞又舒服。
撒迦利亚扶着姜宵坐下来,心想其实自己完全可以睡这儿,但姜宵就是一个字没提,根本是存心的。
存心就存心吧,反正……他也的确该当此罪。
撒迦利亚拉开一角窗帘,让外面混沌的光亮洒进来,才发现风雨已经小了很多。
台风来得快去得快,滔天就这么一日。
他们也只有这一个夜晚。
如果不是有伤在身,其实还挺适合喝点酒。
不过现在只能来点儿凉白开了。
姜宵拿着杯子晃了晃,看着光折射在里面的影子。
“今天……谢谢你。”
姜宵难得主动开口,撒迦利亚心情并没有变好。
陌生人跟你道谢,那的确是客气。
可孩子他爹跟你客气,那言下之意就是划清界限的疏远了。
姜宵也不是第一次跟他道谢。
上次为儿子,这次为自己。
总之就是不想欠他的。
撒迦利亚正相反,希望他能多欠一些。
毕竟自己欠了他很多很多很多。
话讲起来是绕口令,
心存感激和心动,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姜宵能给他的和他想要的,更是十万八千里。
见撒迦利亚罕见的沉默以对,姜宵烦恼地叹了口气。
“你……做这么多,是想要眠礼的探视权吗?”
撒迦利亚正在喝水,被他这句话噎得差点没呛死。
姜宵接着补充:“我不会让步抚养权。这一点你大可放弃。”
“我没有要跟你抢他的意思。你放心,他永远是你儿子,这一点不会变。”撒迦利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始至终他俩的频道都没对上,不然姜宵怎么会产生这种误会,“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姜宵看了他一会儿,声音里警惕怀疑半掺:“……我的公司?”
撒迦利亚:“……”
他把玻璃杯往地上一放,哐当一声。
姜宵下意识扭头去看床那边,还好眠礼没被吵醒。
等到再回过头,被人捏着下颌亲了上来。
和之前在白玫瑰柔情蜜意的那次不同,这回撒迦利亚步步紧逼,却也慌不择路。
然后,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
分开后,撒迦利亚依旧握着他的后颈,闭着眼,额头抵着额头,嗓音染上粗粝:“……我想要的是你,看不出来吗?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么,姜宵睁开眼睛,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