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被告知过, 眠礼的绑.架犯随时有可能会上门把他掳走,可这么上一秒还在咖啡吊命看报告,下一秒出现在陌生国度的经历, 还是太过刺激了。
卓燦震惊地瞅了瞅周围,黑漆漆的,看不出白天黑夜,只有墙边一排鬼火幽幽亮着。
他战战兢兢转身,看见一大一小也望着自己。
大的那个,深色皮肤,红色的角,还有一条黑色的长尾巴。
如果不是误入了某个cosplay漫展,怎么看都是人类幻想出来的……恶魔形象。
小的那个白白净净, 和抱着的人肤色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小神仙,还能是谁呢?
眠礼看起来比他吃惊多了。
幼神拽了拽恶魔的衣服:“这是谁?”
撒迦利亚以一种“你傻了吗”的目光看向祂:“不是你一直哼哼唧唧要他过来的吗?”
幼神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没那么闲, 给你造个幻象出来。”
眠礼闭上眼,静静地感受了一下人类的气息。
熟悉的。
安心的。
——的确是燦燦没错。
祂挣扎着要离开撒迦利亚的怀抱,恶魔干脆的一松手。
那边的人类差点以为小孩儿要被扔下来,心都提到嗓子眼。
距离地面还有几十厘米时,云雾乍现, 稳稳地承载住小主人。
小神仙就像以前每一次在别的地方等待、终于看到他一样, 像只欢快的小鸟儿一样, 叽叽喳喳地飞向他怀里。
卓燦手一抖, 杯子摔落在地。
空了一个星期的臂弯,终于又被幼小的生命填满。
“燦燦!”小手冲他脸上一通乱揉,鼻子也要捏捏耳朵也要捏捏, “燦燦……真的是燦燦……呜呜呜呜……”
小孩一哭, 卓燦鼻子也跟着一酸。
要是早知道养个孩子这么坎坷, 他就……
他就什么呢。
命运的安排,他或许能够选择离别,却无法拒绝相遇。
这边父子情深,那边撒迦利亚感觉头更疼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本来把这个人类弄进来是为了让眠礼别哭了,这下好了,再来个一起嚷嚷的,他这船上维持了几百年的清净还要不要了啊?
“行了行了都别嚎了。”船主没好气道,“该干嘛干嘛去。”
撒迦利亚瞥见碎了一地的瓷杯,咕哝道:“还给我几百年的沉香木砸了个洞……”
卓燦被这么一打断,差点忘了自己不是在家,而是被弄进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他下意识把眠礼抱紧了些:“请问,你是谁啊?”
恶魔还没来得及回答,倒是他怀里的小孩儿高高兴兴伸出小手一指:“是撒撒哦!”
卓燦愣了愣,下意识跟着重复:“撒撒?”
“……别那么叫我。”
三岁孩子这么奶声奶气地喊,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
再来个愣头愣脑的人类,很容易让他暴躁。
撒迦利亚发现自从绑架了幼神后,自己的心情越来越不稳定。
用祂来钓祂爹,真的是个好主意吗?
眼见着主君大人的脾气向着消极方向发展,体贴的爱丽儿适时从阴影里出现。
只不过她现身时是豹形态,比弥雅还要大个几圈,通体黑亮,露出锋利的牙齿,看起来颇为可怖。
卓燦以为恶魔要放野兽来吃自己,差点没坐地上去。
“别、别过来!”
遇到肉食动物怎么办?火把?哪里有火把?还是装死?
眠礼倒是挺熟络:“燦燦别怕,是爱丽丽呀。”
既然和奥利尔名字相像,都不用祂费心重新想昵称了。
“奥利利?”卓燦狐疑道,“是你的神使先生吗?”
“是爱丽丽——不一样呀!”
哪儿不一样了?卓燦问:“你认识?”
眠礼点点头。
卓燦仍旧持有警.戒心,看着黑豹迈着极为优雅的姿态向他们走来,在自己的脚边转了一圈,嗅了嗅。
黑豹问:“这是个人类吗?”
卓燦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听懂动物说话了。
那是个成年女性,嗓音极为魅惑,光听都能想象出妩媚摇曳的身姿。
“是的,是个人类。弥雅之前也见过他。”
“哦?那就是只有我没见过了。”
“等出去了,你可以随时随地,想要多少人类都可以。”
“哈,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了。”
黑豹的尾巴摆了摆,绒毛隔着衣服蹭到卓燦,都让人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眠礼偏偏还要下去,卓燦将信将疑,把祂放到地上,随时提防野兽突然发怒。
黑豹不仅没怒,还主动俯身,让眠礼爬了上去。
像在齐瑞家骑他们的猫一样。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有我弟弟一个不够,还要再加上我吗?”
眠礼抱住她的脖子,振振有词:“爱丽丽更香~!”
即使像被驯化的坐骑一样驮了个小孩儿,黑豹起身的姿态依旧端庄如女王:“走吧,人类,去你该去的地方。”
她头也不回向更暗处走去,似乎笃定了卓燦一定会跟上来。
人类刚从现世猝不及防穿越到这里,还一脑袋浆糊,亦步亦趋。
同时心里在暗自赞叹。
从猫到豹,从神到魔,他们家小神仙,真是无论天上地下哪儿,都能让别人心甘情愿臣服——太厉害了。
撒迦利亚看着他们隐没进黑暗,又低头看向被杯子砸坏的地板。
……他那精心雕琢几百年的昂贵老木头啊。
只有恶魔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卓燦跟着眠礼回到那个看起来还凑合的房间后,黑豹没多说,径直离开,顺便用尾巴卷上门柄,砰的一声关上。
见小神仙自在地坐在床边,人类不免紧张:“这么长时间,他们就一直把你关在这里吗?”
“关?”小孩歪过头,不解道,“什么叫关?”
“就是除了这儿,哪里都不准你去。”
“礼礼可以出去哦。”男孩说,“还能去海里呐。”
海?
卓燦如梦初醒,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儿是个什么地方呢。
旁边就是窗户,窗上的玻璃也不知哪儿去了,他趴在窗边往下看,一阵眩晕。
他本来就晕船,还有深海恐惧症,人在茫茫汪洋上的一叶小舟,什么都得不到保障,就已经够可怕了。
更别提海水还是沸腾的黑色。
……这真的不是在地狱的油锅上吗?
耳边止不住的浪涛,再结合脚下些微的摇晃,原来他在船上。
难怪从被抓过来开始就一阵阵莫名的恶心,是晕船了啊。
有些病痛,没刻意提醒自己时还没多少感觉,一旦被潜意识强调了,就会格外鲜明。
卓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脸都绿了。
眠礼担心地看着他:“燦燦不舒服吗?”
“有……有点想吐……”
“想吐?”眠礼想起之前去医院探望小慧,“燦燦有小宝宝了吗?”
卓燦:“……不是的宝贝,并不是每种想吐都是害喜。”
眠礼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不过总不能看着燦燦难受。
祂让卓燦坐下来,爬到人类的腿上,小手一左一右按住他的太阳..穴。
“闭上眼。”幼神命令道。
卓燦顺从。
哪怕闭着眼,也好像能看到两缕淡金色的线钻进大脑中。
光是没有味道的,但卓燦分明嗅到了清新的薄荷。
那两缕金光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慰着他的不适,等到眠礼让他重新睁开眼后,果然眩晕感消退了很多。
“谢谢卡密萨马。”
尽管仍困在这生死未卜的游轮上,可只要有幼神在,他就感到安心。
好像监护人被监护人的立场反了吧。
卓燦继续问:“那你平时在这里,都做什么?”
“去海里玩~”
“那个黑色的海吗?有没有烫伤?”
“不烫的。燦燦要一起吗?”眠礼说,“里面有好——多鱼!比水族馆还要多!”
“我不会游泳,卡密萨马,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见眠礼的样子的确不像被囚..禁,卓燦放心了些,重新捡起之前被打断的问题:“对了,礼礼,那个有角的男人,是谁?”
“撒撒吗?”
“对。他的名字,就叫撒撒吗?”
小孩想了想,慢吞吞地模仿:“撒、迦、利……利……”
果然是个西方化的名字。
卓燦试探:“是撒迦利亚吗?”
眠礼点点头。
撒迦利亚,Zachary,名字的含义是「上帝心仪的人」。
卓燦还记得自己被抓去神域的天牢时,回放记忆给神明陛下看。
神看完了第一句点评是,眠礼那件黑红相间的小恶魔装很难看。
祂讨厌黑和红的配色。
有着黑色皮肤和红色的角的撒迦利亚,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像姜宵会加以青睐的类型吧。
这名字还真的是……
“撒迦利亚,是什么人?”
“是恶——魔哦!”
用这么天真无邪的童音讲出如此恐怖的事实,还真是叫人头皮发麻。
“恶、恶魔?”
眠礼没有受过异族教育,并不清楚“恶魔”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生物。
祂只觉得,撒迦利亚看起来刺青和疤痕有些吓人,但抱着自己的时候,也很温柔。
更何况——
祂骄傲地甩了甩细细的小尾巴:“撒撒和礼礼的尾巴一样耶!”
卓燦睁大眼睛,他都快忘了,从很久以前,他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有着天使光环的小主神,却有一条恶魔标志性的箭头尾巴。
“你……”
他欲言又止。
问也没用。
从小家伙这里肯定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只是,联想一下祂那位高贵冷艳的冰山父神,怎么看都不可能有恶魔血统的样子。
那眠礼这半截恶魔血统——如果真的有——是从哪里来的?
卓燦的心底生出某种悚然的猜测。
不过他的猜想并没有持续下去,眠礼忽然睁大眼睛:“燦燦,你在发光!”
“啊……啊??”
人类的余光瞥见自己脑海周围燃起红光,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变异时,这些红光突然向着旁边的空地聚集,越聚越多,直到攒成一人高。
卓燦大脑宕机,下意识一把捞过小神仙护在怀里。
接着,那团光逐渐化了形,还咳嗽了几声。
这声音并不陌生,是蜚蜚。
卓燦差点都忘了,右舵大人之前在自己脑子里植入了个GPS来着。
救兵来了。
卓燦松了一口气。
但也只松了半截。
……因为蜚蜚也只来了半个。
*
字面意义上,穿过结界的仅有半身,而且是下半身。
不过画面倒没有那么惊悚,蜚蜚由鲲化形而来,此刻传送过来的下半截就是的原身,也就是鱼尾。
当他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完整地传送过来时,及时用精神力捏了个虚拟的人形上半身。
生人勿近的右舵大人,现在成了一条美人鱼。
眠礼好像对蜚蜚这副奇形怪状并不惊讶,甚至没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笑着打招呼:“蜚蜚呀!”
小孩子真好,只要见了熟悉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再担忧。
美人鱼先生看起来对自己残缺的形象有些无所适从,卓燦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帮一把,就在这时,毫无声息的撒迦利亚推门进来。
不该出现于此的人鱼蜚蜚:“……”
试图遮住人鱼的卓燦:“……”
以为自己开门方式不对的恶魔头子:“……”
卓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说蜚蜚是他们刚从海里钓上来的,撒迦利亚会信吗。
预想中的地狱之怒并未降临。
撒迦利亚悠悠闲闲走进来,逛动物园似的围着蜚蜚转了一圈,仿佛后知后觉:“哦?我记得你。”
蜚蜚皱眉。
神域天生会对地狱里的污秽生物感到排斥。
更别说集罪孽之大成的撒迦利亚。
撒迦利亚摸着下巴,露出个感兴趣的表情:“就是祂养的那条小鱼嘛。”
上古神兽鲲,在他口中,就是一条‘小鱼’。
蜚蜚额头青筋直跳。
撒迦利亚火上浇油:“是不是还有只烦人的小鸟?叫……叫什么来着?很卡?”
眠礼适时提醒:“布布?”
撒迦利亚恍然大悟:“布卡布?”
蜚蜚:“……是卡布卡。”
撒迦利亚看着对面谨慎地盯着自己的两个成年人,又低头瞅瞅仍然一派天真的眠礼。
“所以,你们俩不打声招呼就闯进我的地盘,要把这个小东西带走吗?”
蜚蜚不是那种会铺垫的性格,既然撒迦利亚也清楚他们的来意,就没必要委婉。
他组织了下语言:“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打错了算盘。其实我们陛下……并不在乎小殿下的生死。”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眠礼,好在孩子并没专心听他们辩论;他接着说下去:“所以,你绑架祂来也是没用的。”
撒迦利亚嗤之以鼻:“这话术对我不管用。要是真不在乎,何必派你来?”
蜚蜚无言以对。
卓燦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位右舵大人跟人打嘴炮的功力实在不太行。
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原本以为没在听他们讲话的幼神却突然急急地宣称:“父神不爱礼礼。”
撒迦利亚抱臂一笑:“别开玩笑了,小家伙,祂怎么可能不爱你?你可是祂的血脉——唯一的。”
撒迦利亚在讲到「唯一」二字时,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扭曲的妒忌。
他撇撇嘴,又对自己的话有了怀疑。
也是,那个人啊,心硬得像石头,谁来都撬不动,所以的确谁也不爱。
他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