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映嘉, 四岁半,男。
家庭美满,身体健康, 性格随和,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懂事听话的陶映嘉小朋友,要是在自己家,这个时间点,要么陪妹妹玩儿,要么跟爸爸一起做游戏,也可能已经靠在床上听妈妈讲睡前故事。
所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正骑着猫在夜色里狂奔。
字面意义上,骑着一只猫, 胖乎乎的、脾气不太好的狸花猫。
离他不远,骑着同样胖乎乎的布偶猫的卷发男孩儿, 正是提出这场突如其来奔袭的罪魁祸首。
二十分钟前,陶映嘉最好的朋友眠小礼,刚刚宣布了一个伟大而胆大的决定:要去找一个不是“人”的人。
布偶猫芝芝第一个提问:“不是人是什么啊?”
眠礼双眼放光:“是兽!”
兽?
芝芝和桃桃互相看了看。
普遍认知中,生灵分为两种,要么人, 要么兽。
它俩不是人, 那么它俩也是兽。
芝芝继续代表发言:“和我们一样吗喵?”
眠礼瞅一眼它俩, 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是个什么意思吗!
敏感的桃桃感到自尊心受损。
陶映嘉作为人类幼崽有完全不同的视角:“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兽’?”
眠礼琥珀色的瞳孔晶亮, 盛着期待、欣喜和一丁点畏怯。
祂没有立刻回答,又显得很郑重,连带着陶映嘉也不自觉屏住呼吸。
直到小神仙吐了吐舌头:“礼礼不告诉你。”
陶映嘉:“……”
祂的秘密, 才不要现在就被笨嘉嘉知道呢。
小神仙双手屈起手指放在脸颊边, 做出猫猫爪的动作。
“礼礼要找的是上古凶兽——哇唬!”
上古凶兽, 听起来更吓人了QAQ
眠礼等啊等,陶映嘉还不表态。
祂抬抬下巴:“你去不去呀?”
但凡换一个小朋友,大半夜的不睡觉要往外跑,陶映嘉肯定不和这种调皮捣蛋的小孩儿为伍。
可那是眠礼——那可是眠礼啊。
陶映嘉纠结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必须要保护好小礼、长大以后要变成小礼的超人这样的想法呢?
大人们都不在,小礼要是自己跑丢了,得有多危险?
在外面迷路了、找不到家,怎么办?
稍微想象一下洋娃娃焦糖色的眼眸里渗出泪水,他都要心碎了好嘛。
那就为了祂当一次坏小孩吧。
陶映嘉一咬牙:“……好!我去!”
接下来是投票时间:
眠礼作为倡导人兼始作俑者,自然要去;
陶映嘉自认是洋娃娃的守护使者,也跟着一起;
芝芝向来是哪里有热闹凑哪里,况且小神仙出门总是少不了它的;
桃桃最不想参与了,可铲屎官不在的时候,它就是大家长,必须要看着这群幼崽,无奈,只能跟着。
好家伙,一口气四个全跑了。
等成年人发现,估计又是一场天雷勾地火程度的强烈心梗。
“那你要听我的话哦!”当惯了哥哥的陶映嘉严肃道,“拉住我的手,绝对不能自己乱跑。”
眠礼意外地没争辩,把小手放进他也没多大的掌心里。
年幼的孩子们尚无从知晓,这样瞒着大人偷偷远行的举动,或许就叫做私奔。
*
这也就是为什么夜深人静,陶映嘉不在儿童床上进入梦乡,反倒和小伙伴进行真人版丛林大冒险。
眠礼为猫咪的大脑中输入了地图,又附着了一些力量。
芝芝和桃桃轻松地驮着孩子们跑了很远,速度、耐力、消耗,不亚于真正的车。
陶映嘉还是头一回在猫背上看世界。
不知是受了神力的影响,还是他自己的错愕叫意识混乱,两边的景象无法连成片,目之所及全是朦胧的碎影。
最终,猫咪们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们进入了一个……丛林。
四周昏暗,树枝上潜伏着昆虫和鸟儿的奏鸣曲。
灌木丛中时不时传来不明的窸窣声响,也许是风,也许是别的什么。
就连踩到树叶的嘎吱声,都叫人毛骨悚然。
别说生活在温室里的陶映嘉和芝芝,就算曾在外流浪过的桃桃,也忍不住想掉头就跑。
孩子们从猫咪身上下来,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向前走。
猫猫们竖起耳朵,随时监测着周围环境。
猫儿们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看得清楚;
眠礼更是不在话下;
唯一夜视力窘迫的,就是陶映嘉了。
这儿当然没灯,树叶茂密遮住了星月,几乎两眼一抹黑。
小神明察觉到他的退缩,思考片刻,继而浑身上下亮起了淡金色的光。
一盏“灯”打开了,尽管算不上多明亮,好歹能驱散黑暗
陶映嘉看着那些金色,总算感到一丝狼狈的心安。
去哪里眠礼都心里有数,祂似乎并非用记忆去思考,而是路线藏在直觉里。
冥冥之中有指引,祂天然就清楚该往哪儿去。
小家伙们走啊走,听见潺潺的声响。
眠礼眼睛一亮:“就是那儿!”
他们靠过去,丛林里竟然蜿蜒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爸妈热爱户外运动,从陶映嘉很小的时候就总带他去类似的地方。
露营,野餐,捞小鱼抓小虾,天气热了还能玩水。
因此,陶映嘉对这样的溪水是有一定的了解的,目测很浅,就算赤着脚走进去,最多没到小腿。
但说不上来原因,既然是眠礼带他来的,他就不敢贸然下水。
……不是说他不信任洋娃娃什么的。
神的想法,肯定不能用人类思维衡量。
此处必然有蹊跷。
他想起来了。
洋娃娃出发前说过,要去找的不是“人”。
陶映嘉诚惶诚恐望着小溪。
难道水面之下,藏着……怪物?!
事实上陶映嘉绝不是胆子大的那类小孩,他能跟到这里,纯粹是为了眠礼。
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喜欢的人刀山火海——尽管小朋友还不太理解这些词语表达的意义,却已经比大多数只会说空话的成年人做了更多。
眠礼蹲在岸边,探身想去碰溪水。
陶映嘉心惊胆战,生怕祂掉进去,站在后面等着随时揪住洋娃娃的衣服。
幼神将光都集中在指尖,越聚越亮,像流动的、温和的火焰。
祂伸出手,光晕随着指尖轻抚水面的动作而滴落。
在接触到溪水的刹那间,碎裂成无数亮晶晶的光屑。
恰到好处的一阵微风拂来,吹散氤氲的光屑,将它们吹向远处,
暗色的夜里,登时亮起满天亮金的萤火,形成一张光网,铺满河流两边的每一个角落。
美得不可思议。
眠礼是神的子嗣。
祂虽年幼,将来,却也一定要继承神的所有。
没有向人类展现过的能力,太多、太多了。
“哇……”陶映嘉高高仰着头,脖子发酸,眼睛都不够用了,却不忍心移开眼。
他赞叹道:“礼礼,好好看……”
说完觉得哪里不对。
但他看见萤火下瞳色透亮、比真正的洋娃娃还要精致的眠礼,又好像也可以说得通。
陶映嘉的爸爸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常常给妈妈送花送礼物,隔三差五布置烛光晚餐。
他和妹妹陶绵,都是在浪漫下长大的。
即便如此,陶映嘉也从未像此时此刻一样,对“浪漫”有了完全不同的认知。
眠礼走向溪流,嘉嘉心里一紧,下一秒却看见幼神并未陷入水中,而是浮在水面之上。
祂仰起小脸,专注地望着方才创造出的美轮美奂的一幕,伸出手去接那些掉下来的星屑。
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一点孤单。
陶映嘉在岸边踌躇几秒,然后靠近祂
两只小手悄悄地贴在一块儿。
“嘉嘉。”
眠礼解除了浮空状态,下陷进已经没到膝弯的溪水里,在漫天飞舞的萤火下喊他的名字。
祂看起来跟平时那个很容易变成气鼓鼓河豚的小男孩不太一样。
冷冷的光里,竟然也有了几分神明般的肃穆。
眠礼问:“要去吗?”
陶映嘉眨眨眼:“什么意思?”
“可能会,很……唔,很危险。”小孩子尽量用掌握的语言去描述,“不想去,可以送你回家。”
父神会给予凡人一次反悔的机会,幼神有样学样。
如果真的需要送他回家,那么祂还会‘顺便’会抹掉他关于今夜的记忆。
之前陶映嘉还有所犹豫,这时候却已经很坚定了:“我要陪着你。”
“为什么?”
陶映嘉理所当然:“要保护你呀。”
“你是小朋友。”眠礼指指自己,“礼礼可是小神仙。”
“所以呢?”
“你保护不了礼礼。”
没想到被这样得看不起来,陶映嘉涨红了脸。
难道小孩子就保护不了喜欢的人吗?
陶映嘉为自己申辩:“我可以的。我比你大一岁,我还比你高。”
虽然眠礼从来也没叫过哥哥,不过这不影响嘉嘉对祂的保护欲。
陶映嘉轻轻晃了晃手指:“我会保护好你的,我们拉钩。”
小孩子的誓言,能有几分重量呢?
眠礼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噗嗤笑了,又恢复成寻常烂漫模样:“那你可不要吓哭啦!”
“我、我才不会!”
孩子们小小的尾指勾在一块儿,拇指相贴,印下承诺。
神明可不是笨蛋人类随随便便可以碰的。
牵了礼礼的手,就要一辈子做到喔。
*
哪怕早就入了夏,夜晚的溪水还是凉得刺骨。
陶映嘉脱掉鞋袜,小心地踏进水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眠礼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
当神仙真好啊,陶映嘉想。
等切实踩在河床的小石头上才发现,小溪比想象中要深很多。
而且越往前走,越深,或许用不了几步就能把一米多一点儿的他们吞没。
陶映嘉有些担心。
眠礼一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另一手在漂流的萤火里随意地挥了挥。
光点再一次集结,并没回到幼神的手上,而是凝成了一个漩涡,将溪水分成两部分。
眠礼洒了洒手上的水:“走吧~”
随着他们逐渐向「溪水」深处走去,漩涡竟然也越来越大。
水流被迫分开,再然后,打开了全新的通道。
水是不能被分割的,这一点陶映嘉从小就知道。
但水也要听小神仙的话。
在看似平淡的溪流中,竟然隐藏着完全独立的空间。
陶映嘉睁大了眼睛。
小神明的力量,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水被隔绝在外面,也就没那么冷了。
他们走进黑漆漆的通道中。
陶映嘉小心地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他发现自己讲话竟然有回音。
没错,水中开辟的路,能有回声的效果——可见他们早就不在普通的空间里。
来过,还是没来过呢?
眠礼想了想,换了种说法:“那个,那个‘人’,是礼礼的老朋友啦。”
总共也就三岁的年纪,竟然还有‘老’朋友。
嘉嘉问:“它很凶吗?”
礼礼说:“还好嘛。”
嘉嘉问:“你上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礼礼说:“忘记了耶。”
嘉嘉问:“那、那它会吃人吗?”
礼礼说:“不知道。礼礼又不是人。”
嘉嘉说:“也对哦……可可可是我是人诶!万一它要吃我怎么办?”
礼礼说:“不怕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嘉嘉问:“你打得过它吗?”
礼礼说:“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
陶映嘉:“……”
两个孩子一边聊着,一边朝幽深处走去。
眠礼并不讲那个上古凶兽究竟是什么,陶映嘉惴惴不安,却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想象着,也许是比野生动物园的狮子老虎还要可怕的存在吗?
不对不对,既然住在水里,那也许是鲨鱼?
也不对,鲨鱼怎么可能生活在小溪里呢。
越往里走,通道越宽,早就比小溪流宽敞得多。
溪水和万物的声音也渐渐被隔绝在外,除了孩子们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见。
此生第一次冒险的陶映嘉提心吊胆,如果有长耳朵,恐怕要像小兔子一样竖起来了。
就在他的神经已经快绷过头时,走在他后面一点点的小神仙忽然扑到他身边,双手弯成爪状:“哇唬——!!”
紧绷的神经算是彻底被恐惧扯断了。嘉嘉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恶作剧成功的小坏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等眠礼笑够了,又乖乖巧巧过来牵他的手拉他起来。
嘉嘉不是没骨气,就是……就是腿有点软。
不靠眠礼,就有点难站起来。
陶映嘉本来还有点点生气,可等他重新站好,却发现自己没那么害怕了。
他看着已经走到自己前面的眠礼——这是属于小神仙独特的安慰方式吗?
就在他怀疑的空当,眠礼已经领先他好几步了,看起来好像随时会被黑暗吞没。
陶映嘉赶紧追上:“哎、你慢点儿!等等我呀!”
……
通道外,溪水边。
两只猫还蹲在灌木丛中,谨慎地盯梢。
桃桃挠了挠耳后:“好像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芝芝说:“是喵。这里真的好奇怪喵……”
桃桃建议:“我们还是跟进去看看吧。”
它实在不放心这两个人类幼崽。
本以为一向喜欢凑热闹的布偶肯定先跑进去,没想到它往后退了好几步,裹足不前。
“我、我就算了吧!我还是帮你们在这儿把守着喵,这样就算有危险……”
它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狸花猫一巴掌打了进去。
寂静的丛林回荡着芝芝凄惨的叫声。
“我最讨厌水了啊喵喵喵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