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会试的日子,贡院内外守卫森严。
北晋的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第二场在十二,第三场在十五,所试项目分别为四书文、五经文以及策问。考生入场后除非提前交卷,否则连着九日不可出贡院。
张公子自以为胜券在握,踌躇满志,挥别马车上紧张担忧的张夫人,大摇大摆走进贡院时,还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和窃窃私语。
“那就是云中张大人的儿子吗,果然英武不凡。”
“今年的魁首啊,估计非他莫属了……”
这些议论显然让张公子很是受用,连带着走路的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几乎预见到了自己连中两元,在殿试上被皇帝当众嘉奖的场景,很有些飘飘然。
等到排队进了号舍,一抬头就见迎面走来几个监考的内帘官,簇拥着中间一位发须花白,精神却矍铄的官服老者。
他没见过此人,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看其后一个张家已经使银子打点好的内帘官正冲他点头微笑,于是心下大定,施施然从考篮中取出了笔墨纸砚,预备将提前背好的答案抄在答卷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官服老者瞥见他案板上的名字,深深皱起眉,探究性地多看了他一眼。
……
那从张家眼皮子底下卷铺盖跑路的书生抛着两个铜板,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走回暂时落脚的破院子。
尽管失去了张公子这么个出手阔绰的主顾,但他早看清了张家做事不干净,正好借此摆脱后续的麻烦,一身轻松。
况且他最近也找到了新的财路——冒充那位在松泉楼文会上摘得魁首的兄弟的名号写文章,拿给书商做成集册,在上京书坊内售卖,行情竟然也颇为紧俏。
卖书挣得盆满钵满之后,他还洋洋得意地给自己起了个无名居士的雅号,半点不以为耻——毕竟,读书人的事叫什么剽窃?
依他看,那个真正写出一手好文章的人才是傻瓜,这样一条发财扬名的路都没有发现,那就不怪他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了。
快走到家门口时,他远远地看见屋檐下站了两个人。一位身着素淡的白衣,眉目和仪态都甚是出众,另一个还是半大少年,怀中抱几幅卷轴,紧紧抿着唇,略带敌意地盯着他。
书生心里正迷惑,忽然听得对方完整点出了他的名姓,又含笑道:“久仰大名,您就是无名居士吧?”
家门前忽然冒出两个不认识的人,书生原本还有些警惕,直到听到无名居士一词,才逐渐放松下来,神色也变得趾高气扬。
以为对方又是来找自己合作的书商,他端起架子,大言不惭回:“正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果然,那白衣公子听了之后,笑容又加深了一些,温文有礼地拱手道:“在下姓谢,此番前来叨扰,是想和您谈一笔交易。”
说着,他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少年撇了下嘴,不情不愿地上前,把卷轴交给书生。
书生展开一看,只见书卷上依次誊写了三篇文章,内容从四书五经到治国韬略不一而足,满篇的文采和才情几乎张扬跃然纸上。
他只扫了一眼,便知执笔者的功力估计他此生拍马难以企及,刚要皱眉,就听那白衣公子说:“在下愿付一笔报酬,只要您将这三篇文章以‘无名居士’的名头卖给书商,在上京流传开来。”
对方给的条件可以说极其丰厚了。又是有钱挣,还能白得几篇好文章。
书生的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这桩生意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地方,半信半疑捧着那三幅卷轴,有点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易得的好事。
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下一刻,那位白衣公子不徐不缓地开了口:“不过,在下也有条件。”
“这三篇文章必须分三日,在具体的时辰散发出去。头一篇须得在今日——”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估算已过卯时,贡院会考的卷子应当全部下发完了,于是道:“现在就可发出。”
“以此类推,第二篇在十二的卯时,第三篇在十五的卯时。”
如果说一开始,书生确实动了几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思,但现在一听这几个节点,顿时就退缩了。
他又不是傻子,全城皆知贡院从初九到十五举办会试,这几篇需要卡着时间发出去的文章明摆着有猫腻,到时候生出什么事端,查到他头上来就得不偿失了。
这下怀中几幅卷轴立刻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他想也不想,立刻把文章塞给少年,不耐烦地就想推开这二人,骂骂咧咧道:“想坑害我就直说,这生意我不做了!”
他忙着甩脱这桩麻烦,动作也粗暴没留力,那白衣公子身旁的少年立即把人护到了后头,像头忠诚护主的小兽,恶狠狠瞪视着他。
书生才不管这两人怎么想,走进院子就想“砰”一声把大门关上,只是才碰上门环,便感觉脖颈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差点骇然吓破了胆子——
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黑衣蒙面的影卫,现下正正当当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谢南枝仓促间被牵动伤口,不明显地蹙了一下眉,但很快松开了。
他看了眼被影卫制住的书生,十分惋惜似的,轻轻叹气,接过阿九重新从地上拾起的书卷,温和说:“本来我也不想追究你什么,和和气气地谈拢多好。”
“既然不可行,那我只能自行要回我的东西了。”
—
第一日的天色渐晚,所有考生都在号舍中奋笔疾书。
唯有那张公子提前写完了背好的文章,十分不耐烦地来回翻看着,周围号舍里的举子时常被他的动静打搅,答题都不得安生,但碍于张家在朝中的权势,敢怒不敢言。
张公子心中嫌弃贡院环境的简陋,几乎与囚犯蹲的大牢无异,但碍于考前张夫人的耳提面命,不可太出风头,以免招人耳目,于是被迫忍了下来。
直到申时左右,原本在中堂巡逻的几个内帘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围拢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人人脸上都带着惊讶和不知所措的神色。
直到有人意识到声音太大,影响士子们考试,才推举出几个有话语权的翰林走出考场,惶恐不安地请示崔郢:“崔大人,现在外头都在传一篇文章,内容和今日四书文的考题……”
竟是一模一样。
后面那几个字他没再敢说下去。此话一出,相当于板上钉钉了的会试题泄露,这可是关系整个翰林院上下的大罪。
前朝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主持科举的内帘官与士子勾结,提前泄露了考题,大批勋爵子弟榜上有名,寒门举子却无一人中科。
群情激奋之下,有士子一纸御状告上了金銮殿,结果就是皇帝雷霆震怒,不仅受贿考官被判斩立决,抄家流放,所有被家中子弟牵涉到的朝臣,无论官居几品,一律革职,三代以内不再录用。处罚之重,可谓一人犯事,全族倒霉,至今上京仍流传有“子不教,乌纱掉”的俗语。
想到此事可能牵扯到的后果,那翰林就后背直冒冷汗。如今会试才进行了一日,这时不管发生什么,都难以叫停。他不敢妄言,只能等待崔郢的决断。
崔郢摸着长长的胡须,冷笑了一声。
他是知道外头的文章是怎么回事的。自从那日谢南枝在他宅邸门口遇刺,险些丧命之后,他便勃然大怒,若不是两个徒弟阻拦着,他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去宫里找皇帝讨个公道不可。
最后还是谢南枝的一言劝住了他。
眼下王法已不成王法,张家与魏王一流的权贵可仗己势而横行妄为,仅凭一人谏言是不可能将他们扳倒的——不如趁会试的时机把事情闹大,让皇帝和天下人看看这群人的卑劣行径。
“会试照常进行,等结束以后再报陛下。”他说,“清白者自然问心无愧,该慌张的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
见他已经拍板下了决定,翰林只好不再多言,心中惴惴着回去监考。
只是才转了个身,就听身旁的同僚惊异问:“韩大人,你的脸色怎么如此不好,是突然身体不适吗?”
那位姓韩的翰林学士正是张家打点过的考官之一,此时遽闻事情有变,慌张得手心全都是汗,见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过来,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他含糊答:“没、没有吧,许是贡院内太热了。”
上京还没有入夏,气温凉爽适宜,哪来的天热一说。
发问的同僚“哦”了一声,仍有些将信将疑。但崔郢已然注意到了他,严肃皱起眉,眼神锐利得像是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如果身体不适,就让其他人轮换上来。”他威严道。
会试一连考九天,考生吃住只能在号舍,内帘官却是可以轮换的,但贡院只准进不准出,轮换下来的考官会被安排在考场外的另一处,门外贴上封条,上书“避让”二字,直到会试结束才能被放出。
他这么一说,韩翰林更加惊惶失措,眼珠左右转着,磕磕绊绊道:“不用,我可以继续……”监考。
话音还未落,考场中传来一声其他内帘官的通报:“崔大人,有人提前交卷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其他人心里俱是一惊。
往常也有提前交卷的考生,但一场考三日,第一日天还没黑就交卷的倒是少见。
崔郢目光一凛,问:“何人提前交卷?”
内帘官仔细确认了纸上的名姓:“是……云中郡的张生。”
“……”
最恐惧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韩翰林两眼一翻,在同僚们手忙脚乱的叫喊声中,原地晕了过去。
—
张公子不知外间出的事,整整九日的会试,他坐到第七日就不耐烦了。
往后几天,时常有内帘官监考经过时,向他投来古怪难言的目光,起初他还心里有些怀疑,而后转念一想,定然是他前两场交的答卷尤其出色,叫这群人刮目相看,于是更加自鸣得意,不可一世。
第七日午后,他照常答完策问,实在在这狭小的号舍中待不下去,起身示意内帘官交卷。
连着三场都是他头一个停笔,其余的考生都不由得心一紧,震惊地瞧他,随后各自书写得更加卖力。
张公子十分享受这种注目,收拾完东西,正要大摇大摆地离开考场。
号舍外的崔郢一手捏着他刚交上的考卷,另一手攥今天刚从贡院外传来的,据说是那位“无名居士”写的策文,两相比对,竟无一字差别,登时气得胡须剧烈颤抖,几乎要背过气去。
旁边的翰林见状,连忙扶着他帮忙顺气,看那张公子的眼神也充满唾弃和鄙夷。
最后,崔郢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指着他,怒喝道:“此人徇私舞弊,证据确凿,给本官拿下!”
—
会试还没结束,考官泄题舞弊的风声就已传遍了整个上京。
传闻三场策试,每一场卯时发卷后,便会有一篇“无名居士”写的文章在各大书坊中流传开来,内容同考题毫无二致。
即使京兆尹见势不对,已经明令禁止了无名居士文集的传播,但小道消息仍在民间散得到处都是,说那云中张家的儿子在考场上作的文章竟与无名居士一模一样,已被官兵当场戴上枷子,带走关押了。
本朝已经百余年没出过科举舞弊这样的丑事,朝野上下皆震惊不已。御史台更是一夜间连上了百道奏折,本本都是奏请晋帝严查此事。
张家人更是要疯。张夫人救子心切,求助娘家人被拒,又上门求了不少张家的故交,甚至当初信誓旦旦、保张公子拿下会元的魏王,结果都被担心惹火上身的官吏拒之门外。魏王府更是大门紧闭,她还没有靠近,就被凶神恶煞的侍卫斥走,一副收了钱就翻脸不认人的蛮横做派。
张夫人在官府门口哭天抢地了几日,整个人生生从体面的贵妇人被逼成了泼妇,察觉此事已无转机后,终于发了狠。第二日发髻散乱,双目通红地爬上了宫门外的登闻鼓,在早朝群臣会集之前击鼓鸣冤,揭发魏王泄题索贿。
……
晋帝得知此事时,刚服用过一颗才出炉的“仙丹”,神清气爽地召了荣贵妃过来,在宫中纵情作乐。
科举舞弊在他心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将泄题的内帘官找出来,砍了脑袋全家充官奴便是,因此御史台说要查,他也就意思意思点了个保皇派的文官去查,全然不知幕后的推手是他的好儿子魏王。
于是下面的人查了一半,越深入越觉得脊背发凉,不知是否该继续下去,只好胆战心惊地先将奏本呈了上来。
前段时日御前大太监不小心摔断了腿,近日在晋帝身边伺候的都是来喜,他知道荣贵妃在内,有心再给此事添一把火,便没有多加阻拦。
这两年晋帝的身体每况愈下,需要频频服食“丹药”维持精力,最忌讳的就是看到几个身强力壮的儿子争权夺利,提醒他已经年衰岁暮,坐不稳龙椅了。先前太子就是锋芒太盛,招了他的忌惮,才有了阿红花一事,如今魏王这一桩蠢到没边的舞弊案,差不多是在晋帝的雷区蹦跶。
果然,在看到奏折上的内容后,晋帝几乎立刻大发雷霆。
他举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向荣贵妃砸去,呵斥道:“你养出的好儿子!”
荣贵妃方才还在他身边温柔小意地伺候着,全然不知他发怒的原因,来不及闪躲,额头上就被砸出了一块红痕,杯中滚烫的茶水泼在脸上,迅速红肿起来。
她从小被邱家娇生惯养,入宫后也处处得皇帝宠爱,从没遭受过这样的对待,呆滞两秒后,就捂着脸,滚在地上痛叫起来:“啊——”
殿里的宫女和内侍顿时乱作一团,上去扶人的扶人,给皇帝拍背的拍背,一迭声“娘娘”和“皇上”混杂在一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晋帝本来就因暴怒导致心绪不平,此时感觉刚才服下去的“仙丹”在肺腑中灼烧发热,一瞬间气血逆流,竟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瘀血来。
见此状况,众人霎时愣了,连地上的荣贵妃都吓得呆滞,甚至忘了尖叫。
来喜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皇帝,呵斥其他内侍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宣太医!”
就在所有人慌慌张张动起来的时候,晋帝却像是凝固住了,直愣愣地看着地毯上自己喷出的黑血,似是不敢置信。
过了半晌,才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地上的血,声音发抖道:“蛇……蛇!”
来喜起初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看着地毯上蜿蜿蜒蜒,如同黑蛇般的血迹,电光火石间想到,晋帝前两天做梦梦见了蛇,据道士所说,此为大凶之兆。
眼看着晋帝捂着胸口,气急攻心就要晕过去,他心念急转,赶紧扑上去喊道:“皇上莫忧!太子殿下已经去滕山祭祀祈福了!一定能为您找到逢凶化吉之法!”
闻言,晋帝浑浊的眼珠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希冀,像抓住了岸上的救命稻草。但最后还是没能支撑住,在太医赶来之前脱力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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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宸殿一片兵荒马乱,东宫却是岁月静好。
自从让亲卫扮成魏王府的家丁模样,恐吓走了病笃乱投医的张夫人,谢南枝便完成了谋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自此,一方同时算计了晋帝、魏王,甚至还有翰林院和崔郢的棋局已成。局中谁都不是胜者,唯有东宫坐收渔翁之利。
魏王估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末了压垮张夫人,迫使她鱼死网破、拼上性命也要拉魏王府下水的一根稻草,竟是个小小的家丁。
不过他现在估计自身难保,也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了。
……
这日谢南枝忽然起兴,独自上街买书,背后跟着个亦步亦趋、时刻不离的亲卫。
由于上次失职让谢南枝受了伤,几个一直跟着他身边的亲卫心中十分内疚。这几天局势不太平,更是不敢让他离开视线一步。
谢南枝倒是没说什么,反正现在没有需要避人耳目干的事,他们愿意跟就让他们跟着了。
正巧到了午后散学的时间,不少垂髫孩童你推我搡从街边跑过,口中还嬉笑唱着打油诗。
小孩子咬字不清晰,边唱还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谢南枝饶有兴味地驻足听了一会儿,才听懂他们是在唱:“有钱使得鬼推磨,无学却逼人顶缸。倘若无权又无势,怀才在身见阎王。”
见他感兴趣,后头跟着的亲卫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与他说:“公子,这是上京最近流传的打油诗,说的就是那张家子弟徇私舞弊的事。”
谢南枝点了点头,让亲卫去街边铺子里买两斤饴糖。
亲卫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谢南枝使唤,他也就殷勤地跑去了,不多会儿便提回来几包饴糖,尔后便看谢南枝上前,将糖分给了几个小孩,又笑着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这时辰在外头跑动的,大多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不是每日都有糖可吃,见状都围拢上来,每人分到糖果后,还有几个小孩嘴甜地冲他喊:“谢谢大哥哥!”
“祝大哥哥金榜题名!与家中夫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小孩不懂事,说的祝福语估计也是依葫芦画瓢,不知具体意思。
谢南枝起初一愣,随后摇头笑了,让他们赶快回家去,别让爹娘担心。
孩子们于是笑嘻嘻地一哄而散。
亲卫离得远,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只隐约听到白头偕老和早生贵子几个字眼,心中十分好奇。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也了解了谢南枝的脾性,知道对方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就直接问了:“公子,您同他们说了什么啊。”
谢南枝并没有隐瞒:“教了他们几句诗而已。”
说完,稍顿了一下,道:“还没问过你,殿下在滕山如何了。”
亲卫如实答:“应当一切都顺利。前段日子左卫大人调查发现了云中节度使大量受贿,中饱私囊的线索,已汇总成了密报寄给了殿下。”
谢南枝一边听着,心想如今的张家可是一块几无反抗之力,人人都能咬上一口的肥肉,正若有所思地计算从滕山到云中的路程,就听亲卫继续道:“殿下明面上还在滕山祭祀,实际已经亲自去了云中,算算时日,大概已经到了。”
“……”
谢南枝一愣,而后无奈地笑了下,暗道太子殿下也是个狠人。
连打家劫舍这等缺德事上,他俩都能想到一块去。
他忖度了片刻,又同亲卫道:“那云中节度使贪污受贿一事,让暗部寻个法子,将线索递给御史台,叫他们逼皇帝一把。”
此事他们只适合暗访,顺便趁火打劫。真正想要捅出去,让抱团勾结的世家动一动筋骨,还得靠御史台这把太子和魏王谁也不站,用起来十足称手的刀。
听闻这话,亲卫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过了半晌,才忍不住说:“公子,您和殿下商量过了吗,殿下也是这么吩咐的。”
“……”
这件事确实超乎了谢南枝的意料。
他面上不显,稍勾了下唇角,温煦道:“那可能是商量过吧,我忘了。”
他都这么说了,亲卫自然不疑有他。
不过说起这件事,亲卫一拍脑袋,尴尬道:“殿下来信交代事项时,还给您捎了一封,我忘记给您了。”
其实他拿到信件就立刻来了翠玉轩,只是当时谢南枝正好要出门,他急着跟上来,就把这桩事抛在了脑后。
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了封好的信,恭恭敬敬奉给谢南枝。
谢南枝倒是没什么避讳的,以为梁承骁有什么要事交代他,便寻了个无人处,直接打开看了。
只是刚一拆开,就叫信封中飘飘忽忽掉出来,最后落在他手上的两三朵干花弄得一怔。
——这是什么?新药材吗?
谢南枝难得起了几分好奇心,托在掌心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这应当是重瓣梅花。
花瓣的风干处理得很细致,不知是采用了什么工艺,瞧上去既完整,又片片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既然不是药材,费心思寄给他干什么?
谢南枝取出信纸,略微扫了一眼。
纸上果然是梁承骁的字迹,矫若惊龙,锋芒外露。
只是内容与他设想的不尽相同,不仅谈及公事的部分寥寥,字里行间甚至有些家书似的随意,像是在与近友或者内子谈话。
【问谢郎安。】
梁承骁与他写。
【今日登高,于滕山寺中觅得一树春。】
【念此处无所有,聊寄一枝与君赏。】
【作者有话说】
谢:所以不是药材寄给我干嘛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