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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夜雨·求不得,不能求

度春风 宁喧 3603 2024-10-20 09:55:06

未央宫,议政殿。

上午才从刺客箭下死里逃生的晋帝大发过一场脾气,阴鸷着脸色坐在龙椅上,底下则是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大臣。

好端端的皇家围猎成了一场闹剧,燕王被贼人一刀捅中了腹部,至今仍伤重不醒,魏王脸上让太子的箭锋划了好大一道口子,尔后竟没出息地吓尿了裤子。邱妃捧着儿子破相的脸,哭天抢地在后宫闹了一场,非说太子残害手足,那一箭是打算要了魏王的命。

晋帝被吵得烦不胜烦,但偏偏主持围猎的官员是他自个钦点的,他就算有天大的怒火,也找不到名正言顺的宣泄口,只能迁怒那名操持围猎的亲信。

在接连将几个官员打入天牢以后,殿中如同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阴霾,群臣俱跪伏在地,噤若寒蝉,生怕自己是下一个被殃及池鱼的倒霉蛋。

就在气氛即将降至冰点的时候,颜昼带着两个盔甲未卸的羽林卫,大步走进议政殿,跪地回禀皇帝道:“陛下,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明。我们在那为首的贼枭身上找到了此物。”

言毕,从衣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持于掌心向皇帝展示。

晋帝的眼神一凝:“呈上来看看。”

颜昼于是将令牌交予一旁站着的来喜,再由来喜呈递晋帝查看。

这枚令牌是在刺客衣襟里发现的,形状窄小,通体漆黑,其上铭刻一行古体书写的小字,尾部另附有落款。

【大劫在遇,日月无光。旧主将死,新皇当立。】

【昭义黄旗军】

“……”

晋帝虽然精力不如当年,但远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看清其上的内容后,霎时从龙椅上起身,勃然大怒地喝道:“放肆——”

“南郡观察使何在!滚出来给朕一个解释!”

昭义正是南郡所辖下的一个县,这所谓的“黄旗军”以此为名,自然和此地脱不开干系。

如今叛军都已经发展到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夏宫行刺皇帝了,朝廷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南郡观察使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皇帝如此大发雷霆,连忙屁滚尿流地出列跪好,即便被皇帝盛怒下掷来的令牌砸中脑袋,瞬间疼痛难忍,也不敢吱一声,赶紧拿下来对着光细看。

这一眼不得了,扫见最后的落款,他险些眼前一黑,原地晕过去。

然而皇帝就在上面森然看着,南郡观察使顶着耳旁巨大的嗡鸣声,颤巍巍膝行两步向前,声音发抖地解释道:“臣……臣月前在南郡时,确实听闻有乱民起义的风声,但是陛下明鉴!那、那都是乡县里的小打小闹,节度使大人很快就带府兵平息了。”

“若真有此等大事,臣万不敢欺瞒!”

说罢,他砰砰以头抢地,以证实此言非虚,很快额头就红肿渗出血,仍然丝毫不敢停下。

晋帝冷眼审视地上叩首的南郡观察使,满心不耐和厌烦,正要示意侍卫把他拖下去处置,只是还没抬起手,就听殿外传来一声惶急的大喊:“报——”

恍若向湖面上投下大石,群臣纷纷惊而回望,见殿门口跑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吏,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加盖急章的信报。

对方只是担了个传信的活,显然没想到议政殿内有这么多官员,一时被场面所慑,神色惊愕,眼神下意识投向人群中自己的顶头上司——同样跪在众臣中,见状顿时面露菜色的兵部尚书——犹疑不敢张口。

晋帝握紧了龙椅,沉声问:“何事来报?”

“这……”小吏踟蹰了一番,不知如何开口,见兵部尚书认命地向自己点点头,才惶恐地下跪叩首道,“回禀陛下,兵部刚才接到南郡的急报。”

“说是——南郡的起义军已经占下了潞州和平襄,如今一路向北进军,往上京来了!”

……

此言既出,如同一记惊雷轰然炸响,朝臣哗然一片。

那还在磕头的南郡观察使骤闻这个噩耗,更是两眼一翻,彻底陷入了昏厥。

本朝已有多年未出现过反叛之事,晋帝在位期间所经历过最大的危机,还是七年前越国进犯南郡的那一次。

可是起义军就在北上的路上了,倘若继续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群臣低声私语着,心里各自揣着明白,但谁也不乐意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倘若真的出兵镇压,谁能揽下这个轻则吃力不讨好,重则全家人都要掉脑袋的活!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殿中的议论声逐渐变弱,皇帝的表情随之越来越难看,邱韦才镇静地掸了掸袖子,从众人当中起身。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邱韦的目光首先扫过立于晋帝下首,不动声色旁观这场闹剧的梁承骁,心下冷笑了一声,随后拢袖躬身,对皇帝道:“南郡乱民亵渎皇威,藐视国法,为祸一方,倘若听任长久下去,必成大患。”

“臣请陛下降旨讨伐反贼,擒获贼首,以稳固我大晋之社稷!”

“……”

纪廷原本站在梁承骁身后,听闻此言,只觉得他虽然口称“讨伐反贼”,实则见不得光的算盘都要打到人脸上来了,忍不住往前一步,按上了腰间的佩刀,低声道:“殿下。”

梁承骁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回去。”

纪廷:“可是——”

梁承骁又重复了一遍:“回去。”

主子的命令在前,纪廷就算再心有不甘,也只得咬牙咽下去,沉默不说话了。

不管邱韦说这话是什么居心,至少明面上足够冠冕堂皇。

群臣自然是乐得有人在前头顶着,余光见皇帝虽然阴沉着一张脸,但并没有反对的表示,心底都有了计较。

于是寂静的宫室里,不知是谁先大着胆子喊了一声:“臣附议!平反之事宜早不宜迟。”

须臾之间,殿中应和的人越来越多,相互交换眼神之后,同时伏地高呼道:“臣请陛下降旨讨伐反贼!”

围场事变后,梁承骁足有一天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夜晚,山阴下起了雨,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地几颗水珠,随后雨势转大,如倾盆泼洒,将窗外树木的枝叶打得左摇右晃。

书棋担心雨水被风吹进室内,进来察看了好几次,都见他们公子坐在窗边,指腹按着眉心,不知在想什么。

他以为对方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梁承骁,于是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还是担忧地劝道:“公子还是早点休息吧,殿下指不定今晚能不能回来呢。”

“……”

萧元景其实自己也无法分清守到现在的缘由,闻声顿了一下,才道:“我心中有数,你下去吧。”

书棋还是有些担心,但这毕竟是他与梁承骁两人之间的事,他一个随从不好置喙,只好应了声,听话地退出去了。

窗外的雨确实很大,偶尔有风裹挟着潮意扑进窗子,将灯烛吹得明明灭灭,摇晃不止。

萧元景将烛火挑亮,垂眸看着放在桌上的红玉匕首,神色复杂难辨。

昨夜他与穆乘风见了匆忙的一面,对方向他请完罪,又同他讲明了越国如今的情况。

“我们离开临安以后,卯部重新翻查了淮阳贪腐案,确认那笔消失的赈灾款是变了种形式,通过盐商从越国运到了北晋。”穆乘风道,“那淮阳的郡守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具体谁在背后致使,目前尚未有明确证据,但大概率和高氏脱不开干系。”

重新找回记忆后,萧元景很容易将此事与在晋地的经历串联起来,彻底拼凑上了这桩横贯两国的弥天阴谋的最后一角。

“我在晋国也听到了些消息,高逢十有八九与北晋朝臣有所勾结。”他的神色泛冷,“等回到临安之后,我会亲自将此事上奏皇兄。”

穆乘风攥紧了拳头,语气沉重说:“属下无能,没有察觉金翎卫中混进奸细,让您遭了贼人暗算,孤身一人在上京这么久。”

这几个月里,他无时无刻都不在后悔,当初为何不让其他人驾车出城,自己守在王爷身边。

若非如此,萧元景也不会在寒症发作的情况下单独面对刺客,最后被迫与护卫失散。

说着,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寒意:“戌部已经将包括褚为在内的所有金翎卫都控制起来,是杀还是留,全凭您处置。”

萧元景道:“……再说吧。”

两人毕竟还在未央宫的地界上,他如果出来太久,东宫的亲卫也会来找。

于是他没再与穆乘风多话,正打算让对方回到卫延的据点,藏好身份不要妄动,就看穆乘风沉默了一瞬,道:“另外还有一事。”

他难得有这样迟疑不定的时候,萧元景看他神色,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蹙了一下眉:“说。”

穆乘风低头道:“您太久没有传信回临安,圣上应该起了疑心。”

“两日前,我们接到卯部的消息。圣上已经令杜太尉持手谕前往沂郡,说……如果还没有您的音讯,就渡江攻城,找晋国讨要一个说法。”

言毕,他深深向萧元景叩首。

“北晋动乱在即,追查陈家之事,恐怕要从长计议。如今局势紧急,请殿下尽快回宫。”

……

屋外忽然传来说话的动静,像是有人披着夜色归来。

萧元景陡然从回忆中惊起,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就迅速吹灭了烛火,拉下帷帐躺回了榻上,闭眼装作已经睡着。

梁承骁深夜从御书房回来,身上的衣袍都沾了潮湿的水汽,他把披风交给随从,见室内烛火已经熄去,轻声问书棋道:“夫人已经睡了?”

书棋点点头,同样小声回答:“公子昨日就没有歇息好,方才等了殿下许久,捱不住就先睡了。”

听闻此言,梁承骁静了一瞬,随后说:“嗯,你下去吧,不用在外面守着。”

书棋应声退下了。

梁承骁推开房门,见室内俱是暗的,床帐也垂落着,看不清其中的景象。

他知道谢南枝觉浅,这两日又十分疲倦,就没去打扰他,只在经过桌案,瞧见其上放着的红玉匕首时,稍稍一顿。

……

自从他进来起,萧元景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他将半边脸藏在锦被里,屏息凝神感知着对方的动静。

梁承骁似乎脱下了外袍,置于衣桁上,而后轻声走近,一手撩开垂落的帷帐。

隐约有光线透进的时候,萧元景只觉得脊背僵硬,掌心隐约渗出细密的汗。

他能感受到梁承骁在看他——用一种远称不上露骨,但却专注和温存到让他紧张的目光——视线一寸一寸梭巡过他的眉眼,鼻梁,最后定格在双唇。

像是在描摹,又像是在铭记。

不知为何,萧元景的呼吸短暂凝滞了一秒。

他不知道梁承骁是否看出他在装睡,许久之后,他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那一丝光线消失,撩起的床帐重新恢复了原状。

对方离开了。

“……”

他意外地睁开眼,隔着一道帷幔,看着梁承骁在桌边坐下,敛袖挑亮了灯烛。

对方似乎还有公务没有处理完,深夜冒着大雨回来,也只是为了陪他睡着的一段时候。

某一瞬间,萧元景心中升起极为复杂的感受。

其实从昨日醒来到现在,事事都是仓促。他能够冷静地安排好与北晋、与南越有关的所有事,但唯独要处理和梁承骁的关系的时候,他是心绪纷乱、无所适从的。

作为谢南枝,他可以对他辅佐的君主动心,可以无所顾忌地应承对方许下的诺言,甚至可以打算抛却过去的记忆,从此留在北地,留在上京。

——可是作为大越的端王,他与敌国的太子注定只能有一种关系。

谢南枝只是一个虚假的躯壳,他承载的情感同样孤单无凭,仅能留在误会下的一时。

求不来,也不能求。

……

也许我还清这段时间里,他给予我的这些恩惠,就算是恩怨两讫了吧。

萧元景攥紧了锦被,心口微微发堵。

日后相见即使是在战场,也不必再念了。

窗外的骤雨仍未停歇,院落里的花木在风中飘摇不止。

室内是静的、安稳的,偶尔传来一两声书卷翻页的轻响,和烛火隐约的噼啪声。

他看了帷幔上那个熟悉的剪影一会儿,不知是太过疲倦还是什么,竟真的昏昏沉沉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你哥催了(指指点点)

不会虐的,他俩都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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