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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日出·倦鸟巢南枝

度春风 宁喧 3193 2024-10-20 09:55:06

越皇宫,宣政殿外。

自高逢一句惊天之语落下,中庭随即陷入长久的凝滞中,四周只余倾盆而下的骤雨,和宫墙外短兵相接的厮杀声。

禁军统领咽了口唾沫,他不敢细想这话的真实性,只能强撑着声势,隔着一层雨幕对萧元征道:“圣上!此人胡言乱语,藐视天威,罪行当诛,末将愿去格杀叛臣!”

“叛臣?到底谁是叛臣!”

即使被指着鼻子辱骂,高逢不怒反笑,张开衣袖,踱步向前,他身后叛变的金翎卫紧跟着按剑压上,逐渐将护卫着皇帝的禁军围堵在中间。

高家为了眼下的时刻可谓做了万全的准备,周围皆是私调来的披甲执锐之兵,两相对比,他们竟显得有几分势单力孤。

“统领还没有看清眼下的局势吗?”高逢道,“圣上已去,金翎卫尚且知道另投明主,你现在领兵退走,交出背后的欺世盗名之徒,本相还可以饶恕你的不知之罪!不然——”

“不然”如何,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其后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禁卫原本就动摇不已,循着统领的指示勉强拔刀出鞘,听闻此言,彼此对望一眼,各自脸上都浮现迟疑不定之色。

见一众禁卫犹豫,高逢面露笑意,暗想这一局萧元征大势已去,胜负落定,正要高声令金翎卫把那“冒名顶替者”拿下,下一瞬,忽然听旁观许久的皇帝开口。

“舅父拖延了这些时候。”萧元征面无表情问,“难道是在等旭王、邺王的私兵拿下宫外禁卫,好方便高党顺利成事吗?”

“……”

高逢脸上的笑容一僵,空气沉寂了须臾。

满庭风雨中,众人或挣扎或怀疑,表情各异,唯有萧元征一人负手而立,即使身处重重围困的不利境遇,周身气势也没有褪减半分。

金翎卫本欲提剑上前,在接触到旧主的眼神时,下意识被其中所含的威势所慑,在几步远的地方僵持住了。

高逢死死盯着萧元征的面孔,试图从上寻到一丝慌乱的痕迹,然而无论他怎么审视,均是一无所获。

不知为什么,他心底隐约浮现不好的预感,咬牙道:“是又如何?”

萧元征嗤笑了一声。

“正巧。”他说,“朕也在等。”

……

高墙外兵刃相接的锐响逐渐平息。

终于,在高逢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中,昭武门轰然从外向里推开,伴随纷乱杂沓的马蹄声,无数覆甲精兵身骑良驹,从宫门涌入,转瞬疾驰至宣政殿前。

局势顿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众人大惊回望,心里暗自揣测来的是哪方部下,是勤王护驾还是谋逆背主。

唯有玉阶上的齐正使透过雨幕,瞥见了一行人的头面,脸色猝然变得惨白。

铁骑所过之处,尽是凛冽肃杀之气,原本包围成圈的金翎卫不得不退避让出道路。为首的玄甲青年在萧元征面前翻身下马,盔胄上的血迹还未被大雨冲刷干净,滴落后在地面蜿蜒出淡红色的溪流。

闪电撕开天幕,刹那将中庭照的透亮,在穿云裂石的雷鸣落下之前,众人看清了此人腰间所佩长刀,其上雕刻的螭龙昂首向天,神态狰狞张扬。

青年毫不犹豫地在雨中跪地,向萧元征行礼:“宫外叛军已尽数剿灭,毕螭携辰部五千精兵,听圣上令!”

一片如死的寂静中,萧元征一一扫视过殿前众人,神情微带嘲弄。

“高氏及其叛党,黩乱朝纲,倾覆重器,罪行昭著,即刻打入诏狱。”

“如有违抗者,杀无赦。”

朝阳欲出,旷野之风仍带着寒意。

“十二部自建立之初,就共事两主。”

“戌部是我的亲卫,寅巳二部长年镇守北境,除此之外的几支大都在临安,皇兄用得多一些。”

萧元景顺着梯道踱步而上,衣袍被风吹得猎猎翻动。

梁承骁担心他受风着凉,特意又给他罩了自己的大氅,两人一路并行,登上嘉陵关的城墙。

“原来如此。”梁承骁说,“难怪孤没在你身边见过其他部的人。”

世人都说端王统领麾下十二部,难免受皇帝猜疑忌惮。谁能想到建起这一支私兵时,背后本来就有皇帝的授意。

关外辽阔无垠,廉山那头隐隐透着日出的霞光。

一夜过去,沂郡的动乱已经平息,戍北军与晋国骑兵联手,将城内残余的高党势力清剿了彻底。

百姓原本以为又要遭受战乱,忐忑不安了一晚上,结果第二日清早起来一看,大街上干干净净,不仅没有尸首和各家乱做一摊的杂物,连风吹掉在地上的晾竿都被人捡了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好像昨夜隔窗而过的马蹄和厮杀声只是一场梦。

萧元景转头看见梁承骁略带沉思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年初万寿宴上的事,调侃说:“怎么,后悔当初挑拨离间的计谋了?”

梁承骁近来发现,自从解开心结以后,他很喜欢重提过去两人相互误解时结下的乌龙。

倒不是为了秋后算账或什么,只是坏心地想看太子殿下理屈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的表情。

梁承骁乐见他这副少有的鲜活样子,于是顺着他的话哼笑了一声:“当然后悔,孤为了拿住巫佚那神官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结果平白给你们兄弟做了渡河的筏子。”

萧元景轻轻一哂。

梁承骁问:“照这么说,当初万寿节时,你也在临安了。”

“在。”萧元景看他一眼,唇角勾起,“还同殿下有一段擦肩而过的经历。”

“与我?”梁承骁起了兴致,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萧元景笑而不答,不打算告诉他那段发生在醉香阁雅间的偶遇,径直向前几步,越过他往上去了。

世间的因果机缘确有几分环环相扣的道理,要不是那天正好错过,还不会有两人在后的一段缘分。

这样看,他们对彼此生出情愫倒是上天注定的了。

见他不愿意说,梁承骁也没有不虞,反正往后朝夕相对的日子长着,他有的是时间慢慢从萧元景身上得到答案。

嘉陵关城墙已经重新被戍北军所控制,敌台之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尽是值守的寅部兵士。

“王爷——”

邓羌得到部下通报的消息,大步从城门楼中走出,远远瞧见拾级而上的萧元景,正要上前行礼,余光忽然瞥见他身后眉眼英挺,姿态气定神闲的敌国太子,剩下半截话顿时卡在喉咙里,瞪大了一双虎目。

萧元景应了一声,假装没看见城墙上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问邓羌道:“城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邓羌见过的世面还是比部下多一些,咳嗽了一记,很快回过神来,答道:“叛党势力大部分荡平了,还有些逃窜的巳部在清理,我已经让人去统计城中百姓的损失,明日前就能禀报给您。”

相较两军交战,死伤无数,这点微不足道的后果已经是萧元景预想中最轻的一类,他点了点头,正要嘉奖一二,又看邓羌犹豫了片刻,低声说:“晋军法度严明,不仅秋毫无犯,今早帮着收拾了许多倾倒的铺面摊位。”

“百姓不知他们的身份,以为都是戍北军麾下的兵士,方才还来表示感谢。”

换作一年前,这事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奇特无常,不可预测,也难怪寅部的人一看到晋国斥候,就如青天白日里看见了鬼。

萧元景怔忪一瞬,随即眸底染上笑意。

他看向梁承骁:“殿下特意吩咐过他们了?”

梁承骁比他更早得知这个消息。颜昼此人全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事不留名,恨不得沿街慰问过沂郡百姓,挨家挨户嘘寒问暖,力图转变晋军残暴不仁,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声,好替他们太子爷的日后铺路。

梁承骁嫌他丢人,不想明着承认此事,但萧元景当面问起,他就不予置否地应了。

即便他不说,萧元景也能猜到事情的原委,无奈笑了笑,转头让邓羌和城中百姓坦陈真相,正说着话,忽然扫见瓮城之外,一行人冲破了守卫阻拦,骑马往关外飞驰去。随后又有数匹轻骑从城门冲出,紧追其后,是负责清扫高氏余党的巳部兵士。

梁承骁目力极佳,隔着几丈高的城墙,毫不费力地看清了马背上逃窜的人,略微眯起眼:“……褚为。”

萧元景原本没有对这一瞥投以太多注意力,直到听见这个名字,费心想了想,才从记忆深处翻出关于此人的印象。

梁承骁的面色微寒,他目测了从城垛到马匹的距离,沉声道:“有弓吗。”

他问的是身旁的寅部守卫,后者短暂呆滞后,下意识被他通身的气势所慑,一时忘记自己的主上还没发话,把背上的长弓解下来交给他。

邓羌皱起眉,刚要开口制止,就看萧元景向他摇头,意思是无妨。

他遥遥看了一眼被巳部追上,无心缠斗,急于脱身的几人,沉思少顷,对梁承骁道:“给我吧。”

梁承骁一愣,当下领会到了他的意图:“这弓很沉,你……”

萧元景听言笑起来,揶揄说:“殿下是忘了,你送我的匕首是怎么来的吗。”

……

天幕已经被霞光照亮,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

萧元景于高台北风中挽弓,箭锋指准关外仓皇而去的人马,专注凝眸。朝阳辉光映着他的侧脸,为他披一层莹白的光晕,如九天上的神明降世。

梁承骁在他身后抱着手臂,深深看他,城墙外的天地辽阔,他眼底只纳进了面前一人,除此之外,再容不下其他。

弓满箭放,铁箭倏尔破开寒风,离弦而去。百丈之外,挥刀犹作抵抗的叛党应声落马,箭矢穿透背心,晕染开大片血色。

巳部的兵士立即拥上,利索结果了其余几名随从的性命。

见一场风波止息,萧元景将长弓还给旁边的侍卫,同梁承骁一道走下敌台。

剩下的残局自然有人收拾,高党势去如山倒,现在还在负隅顽抗的都是些残兵败卒,用不着他亲自费神。

梁承骁握着他的手腕,陪他踩下两级陡峭的石阶,尔后再没有松开。

“如今的境况,算作此间事了吗?”他问。

萧元景想了想,不答反问道:“你和我皇兄在书信里谈了什么?”

晋军三十万兵马退回了江对岸,关北三城也如数交还越国,本以为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却在年关到来之前悄然消弭了。

随从牵着骏马在城门内等候,梁承骁翻身上马,伸手邀他同乘。

“你会知道的。”他的嗓音带笑,“今日不谈公事了,陪孤看一看你们关北的风光。”

【作者有话说】

提前写完了!快来夸我(不是

还剩最后一个尾巴啦,明天或者后天发吧,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等我忙完这阵给大家安排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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