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晋皇宫,寿宸殿。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宫阙各处,洁白覆着红墙黄瓦,自有一种肃穆庄重的氛围。
孟婵拢着织锦披风,身后裙幅曳地,乌发上的钗饰微晃,一级一级走上白玉阶,来到晋帝寝宫前。
宫殿门口的侍卫本来想阻拦她,然而还未开口,就被她背后扮成侍从的影卫劈中后颈,打晕扔在地上。
来喜挥退了战战兢兢的宫女和内侍,恭敬为她打开门,道:“皇后娘娘。”
孟婵的面孔极冷,她没有应这一声,淡淡问:“人醒着吗。”
来喜答:“下人刚伺候着喝过药,还清醒着呢。”
孟婵未置可否:“本宫进去与皇帝叙叙话,闲杂人等就不要进来了。”
“是。”来喜领会她的意思,行礼之后,垂首退下了。
……
殿内弥散着安神香的舒缓气息,桌案上的铜炉缓缓升起轻烟,掩过了苦涩的药味,和人在病入膏肓时,由内而外发出的枯朽气味。
晋帝躺在榻上,皮肉皴皱,双眼呆板地睁着,如一截腐烂将要枯死的树枝。
听见外间的动静,他难以动弹身体,只好转起浑浊的眼珠子,努力往旁边看去,正好看见一身盛装打扮,插上了册封时所用凤簪的孟婵。
“……”
晋帝呆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毕竟在他马上风成了活死人之后,深刻体会了一把世态炎凉的滋味,过去宠幸过的所有美人都如同消失了一般,纷纷称病不出,生怕被叫来侍疾。
邱妃更是表现得明显,每次路过寿宸殿,哪怕相隔百米远,都要掩袖皱眉,嫌弃地让抬辇的宫人加快步伐。
众人心里都门儿清,老皇帝是指望不上了,与其捏着鼻子凑上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表面功夫,不如找找门路和新帝打好关系,为日后谋个舒服点的去处。
晋帝虽然人动不了,脑子可没有完全糊涂,哪会猜不到她们的想法,但再怎么恼怒,恨不得将这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都杖毙喂狗,手脚也抬不起分毫,只能在榻上瞪着天花板,内心几欲怄死。
这么长时间下来,孟婵竟然是第一个涉足寿宸殿的人。
就在老皇帝隐约有几分意外和感动,口中含混地“啊啊”作声,想同她说话的时候,孟婵在黄梨木桌旁站定,神色漠然地打量着榻上的晋帝,朱唇轻启,声音冷淡道:
“听闻皇上出事后,怀疑平日服用的丹药有问题,让人关押了青阳道长。”
“这些时日过去了,可查出什么没有。”
“……”
晋帝瘫痪在床上,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自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听闻此言后,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卒然变了,死死瞪视着立在铜炉旁的孟婵,眼珠快要往外凸出来。
孟婵并不关心答案是什么,她垂下眼,揭开香炉的盅盖,以手背试了香气,抬至鼻尖细闻。
“太子顾念人伦,做不出弑父弑君的业行,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本宫就没什么可顾忌的。如果皇上早些晏驾,对天下,对百姓都好。本宫便想办法送皇上一程。”
她平静地投下一颗震天雷。
“都说害人者终害己,皇上遣太医查遍了平日的饮食住行,大概没想到有问题的,会是这宫殿里的熏香吧?”
“照常理说,这香粉所含的毒性并不强烈,经久积累才会发作,够撑个一年半载……但皇上那日喝醉酒,执意要临幸宫女,阴差阳错助推了一把。”
她饱含讽刺地笑了笑:“想来这也是天意。”
“……”
晋帝原本就在怀疑自己突然发病,背后有其他原因,听孟婵说出真相后,更是双目圆睁,肺腑烧灼着火焰,几乎从眼里喷出来,将面前的人撕碎烧尽。
他本来就比孟婵要大几岁,又被这几十年的纵情声色、求仙问药掏空了底子,瞧着已形如花甲之年的老人,与孟婵同处一室,不像夫妻,倒像是隔了一辈的父女。此时一张脸狰狞扭曲,愈发丑陋不堪。
他“嗬嗬”喘着粗气,喉间仿佛安了风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拼尽全力才模糊地挤出几个字:“你……毒妇……!”
床头摆设的瓷器被他的挣扎颤动带倒,砰一声砸在地上,裂成了数片。
可即便如此,殿外仍然分毫声响也无,没有内侍,也没有羽林卫,到处安静得可怕。
孟婵冷眼看着这一幕,如同看一段脏污的腐尸烂肉。
旧朝的气数已经到了头,老皇帝死去只是时间问题。
她其实并不知道今日为何要走这一遭,可能是为了见证,也可能是为了追缅。
过了许久,孟婵缓缓闭目,似不愿在这处压抑的牢笼里待下去,转身离开了宫殿。
……
许是被大雪清洗过的缘故,上京的天较往日干净了许多,举目望去,晴空万里无云。
来喜就在门口等她,听见宫殿内的动静,只当做失聪不知,恭敬地搀着她走下台阶。
冬日难得遇见这样好的天气,孟婵看了一会儿白石基座上盖着雪的望柱,忽然记起多年以前,赐婚的圣旨被送到孟家时,也是这样的一个晴天。
那时兄长匆忙从军营赶回,盔甲未卸就来院中看她,郑重地同她说,不愿意可以不嫁,他甘愿去扛这抗旨之罪。
可是她能怎么说呢?
皇帝需要一颗定心丸,一颗放心让孟重云手握兵权的定心丸。兄长未曾娶妻,只有一个妹妹,所以她得去。
她藏起过去喜爱的刀剑长枪,向兄长微笑,说我愿意的。
于是唢呐声响,红妆铺了几里。孟家的儿郎在北境守着边塞,孟家的女儿为避君主猜忌,披一身嫁衣进了皇宫。
……多可笑。
她想。
雁门的飞鸟来去,景恒宫里的花木开败了一年又一年,一生折进去了大半,才知所忠非明君,所托非良人。
……
解决完收尾的事宜后,影卫重新回到她身边,低声询问她香粉如何处置。
孟婵从久远的回忆中醒过神,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这藏毒的香粉并不是她自己所配,而是那位姓谢的郎君给的。
山阴夏宫的那个下午,水榭的纱帘晃动,洒进斑驳的日光,谢南枝坐在长桌后,听完她的要求后,沉吟片刻就应下来,甚至没有分毫迟疑之色。
孟婵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反应,忍不住道:“你就不问本宫要这毒做什么吗?”
谢南枝笑了笑,一双温和沉郁的眼睛注视着人的时候,如一池幽静的湖水,仿佛什么都看得清,猜得透。
“娘娘的心志远不在这深宫中。”他微笑说,“若能助您一臂之力,何乐而不为呢。”
“……娘娘?”
见她不答,影卫奇怪地又问了一遍。
夏日的光影逐渐远去,孟婵按了按额角,轻叹了口气:“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太子和那位小郎君的事,她有所耳闻,知道梁承骁将对方在东宫的住所封闭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亦不许其他人提起谢南枝一个字。
影卫以为她是担心梁承骁的安危,道:“殿下此刻应当在兵马司中,待解决邱家的事,很快就能回宫里来。”
孟婵淡淡应了一声,又问:“他还在看南越的舆图么。”
“这。”涉及军机的事,影卫不敢贸然回答,含糊说,“属下也不知。”
见他的反应,孟婵顿时了然,无奈摇了摇头,似乎在自语:“罢了,随他去吧。”
“……总归不该让他走本宫的老路了。”
—
太子回京后,以雷霆手段控制了东西城兵马司,同时令手下军士封城,严禁官员百姓进出上京。
孟冬时节,北风凛冽,百姓或多或少都察觉皇城内的天即将要变了,傍晚不到酉时,就早早地回家紧闭窗门,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知悉梁承骁领兵围城之日,邱韦和心腹幕僚就转移到了城中的安全地带,被府卫和精兵重重保护起来,虽然局面陷入被动,至少性命暂时无虞。
自从得知魏王和嫡孙一并落入太子手中,邱韦已经在书房摔坏不少名贵的玉器,痛骂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的长子邱明在书房外心惊胆战地站了半晌,等到里头的动静止息,才敢敲门进去,低头称一声“父亲”。
邱韦闻声回过头,苍老浑浊的目光扫过来,嗓音嘶哑问:“羽林卫的人呢,为何现在还联系不上?”
邱明简直有苦难言,硬着头皮回复道:“下边的人刚传来消息,说咱们安插在羽林卫的人,都被安王世子以捉拿奸细的名义抓出来砍了头,正指挥使也被架空,幽禁在府上出不了门。”
他猜想邱韦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定会大发雷霆,果不其然,话音还未落,邱韦就将桌上的砚台一把扫落在了地上,怒斥道:“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羽林卫可谓是邱家掌握皇宫的最后一道保险,邱明以为有指挥使的许诺,必定不会出现纰漏,岂料中途冒出个颜昼,彻底打乱了邱家的计划。
其实听闻太子从三十万叛军手中收复南郡,毫发无损地回到上京时起,邱明就一直有一种隐秘的不详预感,他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劝说邱韦道:“父亲,如今的局势对我们不利,再拖下去恐生异变,不如趁现在南北城还未彻底落入太子之手,赶紧出城离开。总归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往后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
眼看着几十年起的高楼转瞬在面前倾塌,邱韦简直气得心肝肺都在颤抖,转眼又见这群不成器的废物子孙,更是血气上涌,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头,又砸了一个茶杯,指着他骂说:“目光短浅!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
“今日之事不成,我们邱家所有人都得去见阎王,一个都跑不了!”
“可是——”
邱明被他扔下的茶杯砸中前额,身体晃了两晃才捂住头,还想焦急分辨几句,就见邱韦负着手,浑黄的眼珠里带着大片狰狞的血丝,神经质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无知小辈,你懂什么!”
“只差最后一步了,一定还有破局的办法。”他重复道,“我先前写信给交州郡守,他说会派兵相助,从交州到上京只需要一个月,只要能坚持过这一个月,这天下还是我的……是我的……!”
邱明此前从未见过他出现如此情态,一时被呆呆吓住,过了半晌,才猛地回过神,赶紧上前扶他:“父亲!你说什么呢,如今的形势怎么可能撑得过一个月!”
然而邱韦仿佛陷到了某个经久的执念里,布满丘壑的面容紧皱在一起,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低声说:“借兵……对,我能再去借兵,太子带回上京的只有十万人,不足为惧,只要我能……”
邱明看着他这番油盐不进的模样,正要狠下心肠,直接打破他的妄想,忽然听书房门“砰”一声被大力推开,邱家的府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都吓得变了调:“不好了,大人!”
“太、太子的人已经找到了这处宅院,外头全是他们的精兵!”
这个消息一出,如同惊雷在室内轰然炸响,邱韦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身体,一头载倒下去:“……什么?”
“还、还有。”府兵跪在地上,脊背抖若筛糠,害怕道,“他们从墙外扔进来两个血淋淋的木匣,一个装着一条手臂,另一个装着……一个头,说是魏王殿下和二公子的……”
“还说,如果再负隅顽抗,所有人的下场都和他们一样……”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骤闻小儿子的死讯,邱明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人!”“邱大人!”
在满屋扶人的扶人,喊大夫的喊大夫的兵荒马乱中,府兵重重把头磕在地面,嗓音颤抖地说出了最后一个消息——
“方才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回信,说、说孟重云带着麾下的亲卫,已在回来的路上,不日便可抵达上京!”
……
数不尽的打击之下,邱韦已经无法分辨自己是如何扶住桌案,又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的。
他的嘴唇颓然颤抖着,发不出一个字音,耳旁嘤嘤嗡嗡,全是哭声和因焦急而拔高的吵嚷声。
有人看到了未来的命运,绝望跪在地上,捂脸痛哭不止,还有人心存最后的希望,哀声乞求他想想办法。
都到了这时候了,哪有什么办法。
邱韦麻木地心想。
完了,全完了。
……
不知是否是哀莫大于心死,叫他无望间出现了幻觉。远处隐约传来铜钟悠远的嗡鸣声,从皇城的正中央开始,一圈一圈,如荡开的水波,逐渐扩散到四面八方。
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
邱韦起初以为是自己幻听,但随着钟声一遍遍地复响,他看向四周,在其他人脸上发现了如出一辙的惊愕和空白表情。
等响声过十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的心脏直直坠入了谷底。
宫钟齐鸣,连响四十五声。
是国丧。
—
建平三十年冬,大雪。
晋灵帝崩殂于上京,在宫中停灵二十七日,举国哀悼。
其后一个月,太子以通敌叛国、豢养私兵及谋逆等重罪,将叛党邱氏满门抄斩,魏王贬为庶人,又彻底清理了一番朝中的贪官蠹役,致使以燕王为首的无数氏族宗亲获罪下狱,只有割肉补上先前剥削过的民脂民膏,才可免去全族的流放之灾。
这项策令最初推行时,朝廷很是震动了一番,有许多被牵动利益的官吏大为不满,企图像裹挟前朝的每一代皇帝一样,向梁承骁施压,逼迫他改变决定。
但很快他们发现了,此举实在和以卵击石没什么区别。
因为与前朝处处受牵制的皇帝不同,梁承骁手握着绝对的兵权——北境有雁门铁骑威震天下,南境亦有破叛军三十万而不败之师,晋国上下,无人敢试其锋芒。
如果道理讲不明白,太子殿下也略通一点以德服人的手段。
终于,在颜昼领着羽林卫连抄了几个出头鸟的家,以儆效尤之后,朝野内外安安分分,再无一丝反对之声。
经此一役,众人也一扫过去刻板印象留下的轻视,对这位年轻的君主产生了不可磨灭的畏惧与心悦诚服感。
—
是年冬月。
大雪又落过几场,整座上京城都裹在素淡的银装中。
皇权的更替对城中百姓而言,并无太大影响。待国丧过后,各家的铺面重新开张起来,贩夫走卒回到街巷中,东城十六街逐渐恢复了原本的繁华热闹。
丧期刚过不久,太子尚未正式登基加冕,平日仍在东宫起居,上朝时才会在金銮殿议事和接见朝臣,其余诸事也是一切从简。
这日下朝以后,纪闻在偌大的东宫里转了一圈,没找见梁承骁的人。询问了影卫,得知他还在后院当中,并没有离开后,顿时心下了然。
他暗自叹了口气,脚步熟练地一拐,往翠玉轩的方向去,无奈地祈祷梁承骁今天不会把自己关太久,或者他进门时不会被砸出来。
……
自太子从越国归来,将近一年过去,东宫内的花木与摆设还是同原来一样,分毫没有变过。
马管事接任总管的位置后,曾经试探性地问梁承骁,是否要将谢公子用过的物件收起来,但才问出口了一半,就觑见太子殿下阴沉的脸色,立刻把剩下的话咕咚咽了下去,自觉表示会把翠玉轩保存得好好的,一个花苞都不会挪动。
他说这话时,纪闻就在旁边站着,闻声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没有劝出口。
这几个月里,谢南枝这个名字简直成了梁承骁身上的一块逆鳞,不能提更不能碰,多嘴问的人下场都没有很好——比如那日庆功宴上喝醉了酒,硬要拉着纪右卫追忆往昔,耿耿于怀地追问他在东宫书房看到了什么的李同舟。
据说李大人酒醒之后,就发现自己被拉到了城外兵营中,护军参领一脸同情地告知他,殿下嫌弃文臣羸弱不堪,指名道姓让他在兵营里待满一个月,以做百官表率。
“……”
暂且不提李大人现在想没想清楚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顶头上司,纪闻自以为是没那个想法以身试险的。
他在翠玉轩门口等候了一会儿,正犹豫是否要进去看看情况,忽然听得房门打开的声响。
雪后初霁,庭院中玉树衔着琼花,上下一白。
梁承骁披一身墨色氅衣,玉带金冠,眉宇威势沉沉。
纪闻瞥见他掌心握的绢帕,正是谢南枝当初留下来的那一块,边角绣着几朵朱砂垂枝,如今一直被梁承骁贴身携带着。
他愣了一瞬,随后低声道:“殿下。”
梁承骁扫了他一眼,问:“何事。”
原本纪闻不至于在这时候打扰他,但想起外头的人,踌躇了片刻,还是垂首说:“宫外来了几位大人,正等着求见您。”
—
议事殿中,沉香袅袅。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出去请梁承骁的纪闻仍然毫无回音。原本坐在殿中等待的几位重臣也有了几分心焦的意思。
礼部尚书道:“上回与殿下提起这个话题,他就找借口推脱过去了,如今先帝丧期已满,再拖延下去总归不合规矩。”
另一官员点头道:“正是如此,现在皇后还居住在景恒宫,先帝妃嫔也在原来的宫阙,殿下没有半点要搬迁的意思。东宫毕竟是储君的住所,殿下一直留在这里,不仅上朝不便,羽林军也难以行护卫之责,恐有安全上的隐患。”
“冯大人说得有理,我看三个月后的十五就是个好日子,届时已经开春,天气也暖和起来,正适合好好操办一场。”
几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七嘴八舌附和了两句,虽然私下达成了一致,但对于要如何说服梁承骁还是没什么底气。说着说着,目光不自主地转向座位下首,几乎占去朝中一半话语权的两个人。
……
邱韦死后,崔郢作为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以及半个帝师,毫无疑义地接替了文臣之首的位置。
由于先帝崩逝突然,并未留下遗诏,太子又靠武力镇压叛党,贬谪兄弟,才得以顺利继位。不少人以为像崔郢这样死守礼法的老顽固一定会对梁承骁大为抨击,斥其残害手足,得位不正,使礼崩乐坏。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从国丧到现在,以崔郢为首的清流文官不仅没有半点抵触的意思,反倒站在了太子一边,甚至在梁承骁清洗朝廷的时候,四处称颂宣扬这一策令,对世家宗亲大加口诛笔伐,力排众议地支持削爵流放。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崔郢自以为已经稳如泰山,即使感受到其他几人的眼神,只当作没有看见,稳稳当当地捧起瓷盏,喝了口茶。
与久居上京的崔郢不同,另一侧武将席位上,出现的面孔就不那么熟悉了。
议事殿右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年过不惑,面容硬朗的中年男子,尽管鬓角已经染上微霜,仍然能见出他年轻时的风姿。
从始至终,他都闭着眼养神,一字都未参与到话题中,周身气度平和沉稳,如藏锋于匣的宝剑,从外看不出分毫端倪。
即便如此,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敢忽视此人的,在说话间也时时敬重地观察他的表情,暗自揣测他的态度。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传来侍从的通报声。
梁承骁带着纪闻从殿外走进,众臣纷纷起身相迎。
“殿下。”
“殿下!”
旁人见礼,梁承骁俱是冷淡地应了,只在经过那位中年男子时,伸手虚扶了他一把,神色也端正了些许:“舅父。”
孟重云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深深看了一眼已经褪去少年意气,变得成熟冷厉,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君王,才与其他朝臣一同回到座位上。
待梁承骁在上首落座后,有官员起身,向他劝谏道:
“先皇晏驾已满三十六日,丧葬之礼尽数完毕,国不可一日无主,朝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尽快举行加冕仪式,以安天下生民之心。”
晋国的丧礼承袭的是旧楚时的规矩,寻常人家没了父母,为人子女的要守三年孝期,不可嫁娶,不可为官。但皇帝守丧时,为避免耽误国事,可以以日代月,三十六日之后,就算守满了孝期。
有之前的商议在先,其余人也各自出声应和,你一言我一语道:
“前朝预备登基祭祖,无一不需要数月之久,如今定下黄道吉日,来年开春便可举办。”
“江对岸南越的皇帝登基时,曾耗费万两黄金,准备了半年有余,咱们晋国的排场必然不能比越人差!”
“殿下后宅空置,无女眷子嗣,届时可一并举行选秀,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
如果说前面这些事还算正常,能勉强听上一听,尔后这群人就逐渐偏离了重点,话里话外都是藏不住的私心,生怕新皇听不出来。
纪闻站在梁承骁下首,渐渐开始控制不住面部表情,脸颊肌肉隐约抽搐着,心道你们不想活也别带上我。于是在众人越说越起劲的时候,大声咳嗽了一记,以示提醒。
尾音落下,宫殿里霎时安静了一瞬。
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在察言观色这一道上各有各的造诣,见势不对的时候,都谨慎地闭上了嘴。
最初提起话头的大臣被尴尬地推了出来,僵着脊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梁承骁的回应,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问:“那依殿下之见,如何安排更为妥当?”
“……”
无论殿内如何嘈杂,梁承骁始终高坐主位,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扶手,神情不辨喜怒,听闻此言,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都说完了?说完轮到孤了。”
众臣低下头,自觉地噤了声。
“登基之事,容后再议。”
他扫视过议事殿中的朝廷重臣,语气冷然,不容置喙。
“孤已经命郑思全回南境整兵,在楚水彻底化冻之前,孤会亲自南下,攻打越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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