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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生离·此去不知归期

度春风 宁喧 3045 2024-10-20 09:55:06

次日清晨。

鸡鸣未过三声,天色还浸在朦胧的雨雾里。

纪闻在屋檐下转了好几圈,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敲门,下一刻,门就从里推开了。梁承骁穿戴齐整,从室内步出。

纪闻替他撑开伞,等到离开院落,走进了雨里,才低声说:“殿下,宫里来消息了。”

“皇帝命我们即刻回上京整兵,五日后开拔前往南郡。”

梁承骁听了,露出“果然如此”的讥讽表情,道:“知道了。”

纪闻不清楚他的打算,目光隐晦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宫室,犹豫问:“殿下,那此事……要告诉谢公子吗?”

“不用。”梁承骁顿了一下,淡淡道,“此行危险,孤会安排好他的去处。”

……

尽管皇帝的旨意下达得突然,但东宫众人心中早有准备,纪廷将诸事安排妥当,领着一众亲卫等在未央宫门口。

梁承骁听孟皇后遣来的内侍传达完许多嘱托,便踩着马镫翻身上马,临行前最后看了一眼雨中的夏宫。

——南郡杀机重重,此去不知何时是归期。

纪廷以为他还有事吩咐,疑惑问:“殿下?”

梁承骁静默片刻,收回了视线:“无事。”

他鸣鞭催动骏马,披风被大风吹得猎猎扬起:“走!”

亲卫紧随其后策马跟上,马蹄声伴着雨声踏入泥土,由近逐渐及远。远山茫茫,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群青掩映中。

萧元景醒来的时候,桌边已经空了。

他按着额角从榻上坐起,不知道梁承骁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他昨晚歇息没有。

大雨仍然没有停的迹象,天幕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雨水瓢泼而下,给行宫蒙上一层阴翳。

书棋端来了几样清淡易消化的早点,见到他时,眼神略微有些躲闪,话也不似平常一般多,只问了一句:“公子昨夜可有睡好。”

萧元景说:“尚可。”

书棋含糊地点点头,给他沏上热茶,就一溜烟躲到外头去了。

萧元景隐隐有几分奇怪,但没有多问。

过了片刻,薛四敲门进来,向他行礼后,小心道:“公子在夏宫中有什么需要收拾的行李吗,暗部已经备好了出行用品,待您准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萧元景举箸的手一停,旋即蹙起眉,问:“启程?去哪里?”

“从并州借道,去雁门。”薛四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殿下已经传信给北境,孟将军会在那里等我们。”

“……”

萧元景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放下银箸,神情随之变冷:“为何要去雁门,梁承骁人呢?”

“这……”薛四嗫喏道,“殿下应当另有安排,待他那头的事了,就会亲自去雁门接您回来。”

他说这话是希望对方不要细问的意思,然而萧元景并不为所动,脸色彻底沉下来,又重复一遍:“我问梁承骁在哪。”

早在推门进来前,薛四就不指望他能糊弄过谢南枝,可他毕竟不是经常跟谢南枝相处,不知道对方隐含愠怒的时候,全然与平时温和好说话的样子不同,周身带的压迫感竟瞬间叫他冷汗直流,甚至有种见到了太子殿下本人的错觉。

“殿下鸡鸣时就出宫了,算算时辰,应当已出山阴。”薛四苦着一张脸,讨饶道,“围猎上的刺客据说是南郡的起义军所为。陛下昨夜下的旨,命太子殿下领兵去南郡平反……此事是殿下反复叮嘱过的,您就别为难属下了。”

“况且如今晋国上下都不太平,雁门是孟将军在的地方,只有把您送到那里,殿下才能安心在外讨伐叛军。”

其实除此之外另有一句,只是他含在嘴里,没有出口。

就算最坏的情况下,梁承骁没有回来。孟重云也会依照梁承骁信中所言,替谢南枝伪造好假身份,从此山高水远,他可以凭心意来去。

——也算是全了他后半生的安宁和自由。

“……”

萧元景没有听清他的后半段话。

在听见梁承骁已经去往南郡平反时,他的思绪就陷入了僵硬的空白,耳旁似有剧烈的嗡鸣声。

他想起那日夜里,穆乘风避开东宫众人,与他说过的话——

“戌部北上之时,曾经过潞州。”

潞州是南郡北部的一座县城,是南三郡与外部相连的关扼。

“我们发现城外溪流,水井,凡是能见到的水源,颜色均为淡红,似有杂质掺入其中。”穆乘风沉声道,“属下曾在越国见过类似的景象,猜测这是周围在大批量开采铁矿的缘故。”

他一语点破了萧元景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担忧——

“殿下,南郡恐怕有人暗铸铁器,豢养私兵。”

……

阵雨不知何时渐大,惊雷撕破雨幕,在云层中轰然作响。

某一个瞬间,那批在南郡失踪的黄金、常年不断的徭役、城外红色的河水,骤然被一条线索串联起来,如同藏在深渊中的恶鬼,终于露出了尖利可怖的獠牙。

所以围猎上出现的那群刺客绝非意外,而是一道引线,一重借晋帝之手,强令梁承骁走入陷阱的阳谋。

真正的幕后黑手早在南郡设下天罗地网,誓要让他有去无回,埋骨于此。

想通这一层关窍后,萧元景只觉脊背一阵一阵地发冷,几乎支撑不住身子,薛四惊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他:“公子,你没事吧!”

“无事。”萧元景动了动唇,嗓音有些沙哑。

晋帝本就对太子有所忌惮,他能给梁承骁多少兵力?

纵使梁承骁有将帅之才,在绝对的数量和质量优势面前,他又能有几成胜算?

天时、地利、人和,每一个都向着不利于他的那一面去。

这种境况下,梁承骁写信给孟重云的时候,心底在想什么?是平反归来后亲自去雁门关接他,还是根本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薛四还在旁边焦急地询问他,萧元景避开了他的手,长长闭了一阵的眼,再次睁开时,像是下定了何种决心。

“备车。”他说,“我要去一趟崔府。”

屋外疾雨如注。

公良轲收起伞匆匆走进,衣袍在青石地面上滴落水迹。

他对桌案后的崔郢道:“老师,师弟来了。”

崔郢原本正在写字,听闻此言,提笔的手腕一顿,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灰黑的痕迹。

他苍老的面容上浮现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既喜爱这个学生,又恨铁不成钢,最后抖了抖两撇胡子,冷哼道:“他来做什么,我这窄小的院子里可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公良轲默然片刻,神态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尽管嘴上这么说,崔郢还是搁下笔,与公良轲一起走到了房外。

雷声在云层中闷响,天幕阴沉,如幕布笼罩。

萧元景垂首立在大雨中,未经过允许,便没有进入正堂一步,只在院子里站着。因在夏季,他身上的衣衫不算太厚,转眼就被雨水淋湿浇透。

思及他先前有意欺瞒一事,崔郢存心要晾他一晾,便伸手制止了公良轲急忙要上前,给他撑伞的动作,语气沉肃道:“你来老夫这里,可是为了太子南下平反一事?”

“太子南下已成定局。”萧元景答,“学生不敢为了此事叨扰您。”

“学生此番前来,是为拜别老师。”

“……”

崔郢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答案,怔忡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萧元景低声道:

“学生身为太子幕僚,接近您是另有图谋,科举舞弊一事,也是我为扳倒魏王党亲手策划。”

“老师待我如亲子侄,师兄在夏宫中处处维护我。恩情之深厚,学生深记于心,只觉无颜面对老师,更不敢再忝列师门。”

雨水顺着他的眼睫垂落,滴在衣襟上,迅速晕染开,但他恍若未觉。

“为全老师在朝中的清誉。”他说,“学生自请离去,求老师成全。”

黑天倏尔被闪电划开一道口子,亮光如碎裂的白瓷,瞬息爬满天幕。

在轰然的雷鸣声中,他深深下拜,额头缓缓至于地,长久停顿后方起。

一拜,兴。

再拜,兴。

三拜,兴。

……

三拜稽首,本是学生入门时与先生行的礼仪。当初崔郢将他收为关门弟子,本是随性而至,又对他满意至极,就未拘泥于这些形式。

如今他自请离开师门,彻底将这三拜礼交还给了崔郢,以全师生一场的情分。

公良轲被眼前的场景所震,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再顾不上崔郢的阻拦,疾步走入雨中,将他扶起来,低叱道:“你这是做什么!”

萧元景已经太久没淋过雨,此刻乍一受寒,骨子里的寒症又有蠢蠢欲动发作的迹象,撑着公良轲的手踉跄了一下才站定。

他抬起头,看向屋檐下神色难言,似乎在痛心挣扎的崔郢,轻声道:“学生知道老师在想什么。”

“猖贼上欺下瞒,为祸一方,太子虽无过,但南郡的妇孺何辜,百姓何辜。”

“他既然身居东宫,此行就无逃避之理,学生不会为他求情。至于能否归来——”说到这里,萧元景的声音凝滞了一下,随后才道,“那也是他的造化。”

隔着一道厚重的雨帘,崔郢皱眉不语。

萧元景并不祈求他的回复,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垂首行礼道:

“假使他日,太子能够凯旋而归,回京复命,只盼老师莫要寒了北境数十万将士的心……寒了天下生民的心。”

礼节已成,师生二人今后再无干系。

告退之前,崔郢在屋檐下叫住他,沉声问:“站住,你要去哪里。同太子一道南下平叛吗?”

萧元景的身形停顿了两秒,随后摇头。

“……不。”他说,“我要回我该去的地方了。”

从崔府的院落离开后,公良轲要送他一程,萧元景摆手推拒了,称有人在外头等着。

薛四等人早被他支开了,无人替他撑伞,他也就在雨里安静地走了一段。

过了没多久,头顶移过来一片阴影,不再有雨滴下落,萧元景回过头,见身后沉默不言的穆乘风。

“……”

穆乘风从不会问他的决定,陈家在的时候就是这样,陈家不在了,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对方还是这样。

萧元景疲倦地叹出一口气,问穆乘风:“准备得怎么样了?”

穆乘风于是答:“卫延将各个关窍都打点好了,随时能够离宫。”

萧元景看了会儿白茫茫的雨幕,好像看到了自己从倚红楼醒来时的景象,眼前没有去处,身后亦没有归所,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最后最后

最后他阖上眼,像是彻底断了这半年的念想,说:“传令戌部,今晚亥时启程。”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是……甜文……写手(逐渐底气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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