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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投壶·仁者心动

度春风 宁喧 5132 2024-10-20 09:55:06

梁承骁的住所在行宫东南角,大片相连的楼台宫室,前后依照朝贺、接待、起居又分三重殿,左右各设东宫官署,几乎是未央宫的缩影版。

上马车前,他故意没问谢南枝要去哪,好顺理成章地把人拐带回宫。

“母后没跟你说什么吧。”梁承骁问。

虽然他内心清楚,孟氏不会为难他挑中的人,但亲卫来报时,他还是将心提了起来。

怕孟氏对谢南枝不满意,也怕谢南枝在他母亲那里受了委屈。

谢南枝没注意他打的算盘,他猜到梁承骁刚才说那些浑话是有意为之,插科打诨缓解他和孟氏之间的氛围,因此心底涌现几分暖意。

“没有。”他如实答,“皇后很和善,就问了我一些生活上的琐事。”

他推测这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梁承骁却哂笑道:“那就是了,你那么招人喜欢,谁会舍得对你说重话。”

谢南枝觉得这话很有自卖自夸的意味,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看了会儿窗外的景色,忍不住回过头道:“你当初……到底是为的什么,才去了雁门郡?”

这个疑问已经盘桓在他心中许久,今日又听孟皇后提起,困惑之意更甚,刚好正主坐在他旁边,能问个清楚明白。

梁承骁一撩眼皮,没问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随意答道:“有很多方面原因吧。”

“孤年幼时,曾经历过一场刺杀,险些当场死去,运气好才捡回半条命。”

“皇帝查出了幕后主使,但将此事压下了,命任何人都不得声张。”他讥讽地笑了笑,“到现在他也没跟孟家交代清楚,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不过想来就是那么几个人。”

“那是母后第一次跟皇帝翻脸,等孤的伤势好全,她就让舅父把孤带去了雁门——多亏了孟家势大,皇帝就算不愿意,碍于外头传的风言风语,也不得不点这个头。”

“……”

谢南枝虽然料到此事背后还有隐情,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缘由,一时有些愕然。

虎毒尚且不食子,晋帝竟然昏庸到了这个地步,纵容外人戕害自己的亲子,实在心狠手毒、罔顾人伦。

当年的事毕竟已经过去太久,连梁承骁自己都懒得放在心上,转过头时见谢南枝蹙着眉,神色含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愠怒,起初的意外和熨帖后,逐渐生出了一丝逗弄对方的心思。

“现在看来,母后的决定还是有远见。”他假作叹气说,“要是孤从小在上京长大,少不了耳濡目染,学一身纨绔子弟的习气。这样一来,要怎么同你相识相遇?”

“……”

这两个月下来,谢南枝已经学会选择性地忽略他的话,正要当做没听见,结果又见梁承骁看了他一眼,揶揄笑道:“不过道德水准低点也不是坏事,说不定到了那时,孤在倚红楼就对你一见钟情,当晚就抢回东宫做夫人,如今指不定孩子都有了,哪还有现在这漫长的考察期?”

谢南枝:“…………”

马车正好到达宫外,谢南枝没再给此人一个眼神,理了理衣裳,自己下车了。

梁承骁笑起来,紧随其后走下马车,跟着他走进了宫里。

纪闻今天没有同梁承骁一起上朝,在门口看见谢南枝时,着实愣了一下,随后两道眉毛差点惊飞到娃娃脸外头去。

“谢公子!”他大喜过望地把手里的笤帚一扔,欢欣道,“您回来了。”

这段时间谢南枝不在宫里,他们太子爷周身的气压一日比一日走低,搞得他进书房的时候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要提前掂量两秒。

此刻的谢南枝在他眼里简直自带圣光,跟下凡的菩萨没有区别。

谢南枝从下车起,就意识到了梁承骁拐骗他回宫的险恶用心,然而人已经被叼进了狼窝里,说什么都晚了。此刻看纪闻这副拎着笤帚,勤勤恳恳扫地的模样,微妙地沉默了一瞬:“纪大人这是……”

说起这个,纪右卫顿时来劲了,正要辛酸悲戚地同他诉一番苦,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他身后跟着表情似笑非笑的太子爷,倏尔背后一激灵,出口的满腹牢骚硬生生变成了一声咳嗽,欲盖弥彰道:“没什么,我看这地……挺像个地的,我扫一扫,扫一扫。”

谢南枝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背后正大光明地要挟人,略微扬起眉,就看梁承骁走上来,不紧不慢道:“无事,孤前两日让他蹲一只藏起来的兔子,他在洞口守了几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非要孤亲自来逮。所以叫他扫两天地,练练眼力见。”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但仔细推敲起来到处都是问题。

谢南枝拒绝继续往下深想,饱含同情道:“原来如此,那就辛苦纪大人了。”

纪闻:“……”

在纪大人心如死灰的眼神中,梁承骁十分不给面子地嘲笑出了声。

“走吧。”他对谢南枝说,“既然到这儿了,去看看给你准备的宫院。”

穿过朝会与议事用的前厅,往后就是宫殿主日常起居的住所。

梁承骁平日不重外物,因此过去宫室的布局是怎样,他也一并沿用了,唯有垂拱门后的一方庭院,这一个月来不知折腾着改了几回。太子殿下每次下朝过来,都能挑出点新毛病,不是这株花木摆放的位置不对,影响景观,就是那片的琉璃瓦数量没有凑双,不是个好兆头——就连雪球睡得迷迷瞪瞪,从窝里爬出来,也要被抓起来把左右耳朵立对称了——俨然是要把这座宫院装点成藏娇的金屋。

梁承骁说:“你过去惯用的器物,起居用品,孤让他们一并捎来了。膳房做点心的御厨也是从东宫过来的,熟悉你的口味。另外有什么需要,可随时让詹事府去添。”

谢南枝看了一眼院内的陈设,不仅格局疏落雅致,处处藏有匠心,甚至在庭中芦枝树下摆了一方石桌,其上铺一层柔软的织物,方便他闲暇时读书作画。

他知晓梁承骁为了这番布置定然费了不少功夫,抿了下唇,心底某一块不自觉地柔软起来,又听梁承骁沉沉叹道:“一个月前,孤就开始着手准备这座庭院,但有人偏不领情,非要住那一个衣柜一张床的砖瓦房,还怎么劝都不听,实在让孤伤心难过。”

“……”谢南枝没想到他这时候还能扯崔郢出来拉踩一番,颇有些好笑,刚要说话,就看脚边不知从哪里滚来一个熟悉的黑毛球,兴高采烈地猛摇尾巴,围着他打转。

“雪球。”他心念一动,俯身把潦草的线团抱起来,狗崽顿时更加兴奋,伸长了脖子凑上来舔他的脸。

书棋拿着竹枝,气喘吁吁追在后头,一进门就看见院子里两人并肩而立的景象,下意识被这画面晃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过后,惊喜道:“公子,您回来啦。”

谢南枝怀里抱着雪球,闻声回过头,叫他们这一个两个不加掩饰的欢喜模样弄得一怔,倒真有种离家了几天,回来被一群人关心的感觉。

梁承骁本来还含着一丝笑,抱臂在旁边看着,直到见雪球堂而皇之地霸占了谢南枝的怀抱,还哼哧哼哧傻吐着舌头,恨不得把肚皮翻过来给他摸,登时神色有点不太对了。

他拎着雪球的后脖颈,把傻狗提溜走,嫌道:“整日在野地里疯跑,滚一身草屑回来,过两天就让它跟着去学打猎。”

谢南枝倒是觉得它可怜可爱,为它主持公道说:“还是个小崽,淘气一点很正常,何必苛求。”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都没得到梁承骁的回应,奇怪地抬起眼,就看太子殿下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谢南枝:“?”

他感到几分莫名,刚要开口询问。

梁承骁评断了许久,终于下结论道:“若真有了孩子,也不能让你养,你十有八九要将他娇纵坏。”

谢南枝:“……”

他将雪球交还给书棋,无语说:“殿下,您嘴里能不能有句正经话。”

梁承骁哂笑一声:“孤与未来太子妃探讨子嗣,怎么不算正经?”

从庭院出来时,日头已经升上树梢,暑气渐渐重起来。

侍从来报说,已经准备好了茶点和消暑的熟水,两人于是沿着花木繁盛的小径,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一边往前殿走。

经过宫墙时,忽然听得旁侧亲卫当值的左春坊传来一阵大笑和喝彩的声响,吵吵嚷嚷的,十分热闹。

谢南枝才挑起眉梢,梁承骁的脸色先沉了下来,对他说:“你等一会儿。”

谢南枝本来以为他要绕路去正门抓现行,没想到他干脆地握着宫墙边一棵横生的碧桃,足尖在树干交叉处一借力,利落矫健地翻了过去。

“……”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太子殿下。

没注意谢南枝古怪的表情,梁承骁在上边问他:“能翻过来吗,还是需要孤帮忙?”

谢南枝:“……能,你往旁边让让。”

夏宫毕竟与上京不同,场所和设施都有限。

过去亲卫还能在京外营中跑马射箭,自娱自乐一番,自但从到了行宫,一群年轻气盛的青年郎全被困在了这一亩三分地,每天除了等换岗无事可干,着实快闲出鸟了。

今天更是等到了顶头上司被罚扫大街的大好时机,于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几个不用值守的大小伙子一合计,干脆从库房里翻出一只灰青釉贯耳瓶,又将箭矢削成九扶,尾部绑上显眼的布条做旗帜,在庭院中投壶。

正哄闹得兴高采烈之时,忽然听得背后一道凉凉的声音:“这么热闹,玩儿的是什么,让孤也掌掌眼。”

众人:“……”

都说乐极生悲,方才还连中几签,赢得一片喝彩,嘴角咧到后耳根的年轻人瞬间就把牙闭上了。其他人也各自闻风丧胆,纷纷把头低成了地里的鹌鹑,看着他们太子爷负着手缓步走近。

“殿下。”有人心虚地喊。

梁承骁点了点头,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箭矢,语气要笑不笑的:“就地取材,你们还挺有想法。”

没人敢接这话,一个个都在假装认真地研究靴面的材质和地上的走虫。

唯有那投壶投中了的年轻人眼尖,瞧见了梁承骁身后进来的谢南枝,眼底顿时迸发出希望的火花,悄声道:“谢公子。”

谢南枝就是进来瞧个热闹,却不想,叫面前的景象吸引去了注意力,面上浮现几分好奇,问:“这是在干什么,投箭入瓶来记筹数?”

他看上去对投壶并无了解,亲卫心中微讶,面上老老实实答:“属下拿箭矢做了签,来比试投壶打发时间。”

“从前没有见过?”梁承骁看向他。

谢南枝当然不会记得过去的事,但确实对此物没有印象,诚实地摇头:“可能吧。”

亲卫见他似乎有些兴趣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小声问:“公子要不要试试看?”

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窥见了得救的曙光,殷勤搭腔道:“对啊,公子可以试试。”

这些人的心思就写在脸上,谢南枝很难当做看不出来,不由得失笑:“可是我不会。”

“没事,殿下会!”亲卫悄悄瞄了一眼梁承骁,看他并无反对之色,心下大定,更加狗腿道,“我们平日在营中投壶,没有一个能赢过殿下的。”

闻言,谢南枝诧异了一瞬,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也会玩这个,回过头时,梁承骁正看着他,唇角散漫提着:“你想玩就试试。”

坊间流传的投壶竞戏有许多种,最常见的还是两方均坐于九尺外席上,以十矢为数,依次向壶中投掷。每中一次,裁判就将计数的竹签丢在地面上,投入壶口者记一纯(两签),投入两侧壶耳者记一奇(一签)。

梁承骁了解这群人的脾性,问:“竞戏可事先约定了赌注?”

亲卫面面相觑了一番,推出一人硬着头皮答:“有的,输了的要去把宫里的落叶都扫了。”

“……”

还怪有公德心的。

梁承骁道:“你们择一人出来与夫人对投,夫人投五矢,孤投五矢。以签数判胜负。”

“你们赢了,孤今天当做没看见。”他一哂,“夫人赢了,所有人都去陪右卫扫地。”

一众亲卫本来都以为注定难逃一劫,已经做好挨罚的准备了,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忆起谢南枝先前所说,他没接触过此道,顿时来了精神。私下嘀嘀咕咕许久,终于推选出刚才连中几签的年轻人来竞戏。

这张面孔谢南枝并不陌生,梁承骁去滕山祭祀时,就是这名亲卫来翠玉轩随身保护他。如果没记错,对方的名字叫薛四。

薛四笑嘻嘻地同他见了礼,说:“请公子先手。”

谢南枝无奈颔首,取过箭矢,低声与一边看着的梁承骁说:“殿下真不怕我丢人?”

梁承骁就笑:“投壶与射箭原理相当,你放手去玩就是,输不了。”

谢南枝对此话持怀疑态度。

起手的两支箭,双方都在试手感。

薛四投一矢中壶口,一矢中右耳,记三签,谢南枝投了两支,只中一矢挂于耳侧,旁侧充作裁判的亲卫“啊”了一声,惋惜道:“耳倚竿,不记签。”

薛四过去在营中就是玩投壶的一把好手,此刻见谢南枝确实没有夸大其词,逐渐有了信心,而后的三支箭渐入佳境,甚至投出了两支连中,最后一支差了一厘错开了壶口,中了贯耳。

“八签!记八签!”

旁观的亲卫纷纷闹哄起来,神色振奋。

一众年轻人吵吵嚷嚷,已经在提前庆祝胜利,谢南枝却半点不受影响,专注凝视着远处的贯耳瓶,表情略带思索。

第三支,横于壶口上,还是不中。

第四支,箭矢投中左耳,斜插其上停滞了一瞬,众人正紧张瞧着,下一秒,箭杆就顺顺利利落了进去,裁判大松了一口气,道:“贯耳,记一签!”

他原本担心谢公子一矢不中,心底要介怀,此时终于歪打正着投中一支,对初学者来说也算过得去了。

谢南枝摩挲着箭矢,看不出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第五支起手前,他似乎有了把握,没再校准多久,平稳一掷。众人猜测这一矢又要落空,却不期然听见了清脆地一声响——箭入壶心。

裁判相当纳罕,立刻高声宣布:“中壶口,两签!”

头一回玩九尺壶,五矢还能中三签,薛四对他心存佩服,夸赞道:“公子要是再练上几回,指定比属下玩得好。”

谢南枝微微一笑,没有接这话。

五矢过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换梁承骁上来,不想,他思忖了片刻,转头对梁承骁道:“借殿下一支箭。”

梁承骁倒是没有意外的神情,唇边噙着一丝笑影,专心致志欣赏心上人的风姿:“但凭夫人吩咐。”

“……”

于是随从奉上了第六支箭。

闻此消息,正在投壶的薛四手一偏,又中右耳,可惜地记一签。

就在众人不自觉屏息凝神的时候,庭院里起了风,树叶簌簌摇落。

待阵风止息,谢南枝眨了下一直盯着贯耳壶,有些酸涩的眼,抬手一掷,箭矢不偏不倚,竖直坠入壶口。

短暂的寂静后,裁判最先反应过来,倏尔站起,振奋道:“——连中,记两签!”

薛四的表情似有些不敢置信,然而在众人的哗然声中,谢南枝将席位让了出来。

梁承骁问:“不继续投了?”

谢南枝很有自知之明:“不投了,赢不了。”

梁承骁听了笑起来,从容道:“好,孤帮你赢。”

从前在上京时,太子殿下也和一众亲卫玩过几次投壶,但大多都是意思意思投上二三支,剩下的交给纪闻。

薛四知道他准头很好,因此有点紧张,好在没影响到手上的力道,稳稳投中壶心。

梁承骁坐于席上,问旁边的裁判:“盲投如何记签?”

亲卫起初一愣,尔后隐约有了猜测,心悦诚服道:“回殿下,盲投和反投均以倍数记。”

梁承骁颔首:“取绸巾来。”

侍从很快带回了绸巾,梁承骁蒙住眼后,令亲卫摇动贯耳瓶,听壶内豆粒作响,确定方位。

随后亲卫退下,由主掷者投箭。

第七支,箭矢毫厘不差,落入壶心。

这时已经无人在意扫不扫地的事了,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喝彩叹为观止,裁判也难抑脸上崇敬的神色,高声宣布:“中壶口,记四签!”

第八支、第九支,亦是同样的结果。

薛四的后背逐渐渗出汗珠,握箭的手也开始不稳,顶着压力投了两连中,后两支一支斜擦过壶口,插于耳上,不记签,最后一支干脆用力过度,飞过了贯耳瓶,落在地上。

自此,十矢用尽。

梁承骁面前的托盘上还剩一支箭。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摘下过遮眼的绸布,神色也漫不经心,好像就是陪一时起兴的夫人玩一玩。

旁边的亲卫喊得太大声,他嫌吵闹,干脆地掷出了最后一支。

……

“四支连中,全壶!”

终于,在众人差点把瓦片震落的起哄声中,梁承骁扯掉绸巾,看向旁边含笑而立的谢南枝。

“孤赢了。”

他笃定地朝他笑,眼神灼灼,很有些邀功的意味。

风掠过庭院,吹拂羽箭上绑的旗帜,猎猎作响。

谢南枝看了一会儿那落满箭矢的灰瓷耳瓶,又隔着喧嚣,同梁承骁对视。

某一个瞬间,他清晰地听到,胸腔鼓噪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加快。如一场连绵的雨后,春笋破土而出,数不尽的欢喜和情意争相涌现,叫他没法再自欺欺人地遮掩下去。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

他暗自叹息。

仁者心动。

【作者有话说】

孔雀开屏还是有用的(太子点头)

投壶规则是作者结合史料胡编的,不要当真

明后天应该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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