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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各奔东西

从龙 竟夕起相思 2064 2024-01-05 10:55:48

林晗不欲与他过多争辩,便长叹一声,道:“西北雪灾事关重大,朝中应当也会出手赈济,总不会放着成千上万的人活活饿死。”

裴信森冷一笑,修长指节摩挲着手中折扇:“死再多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林晗一怔,随即会意。

灵州、凉州知度都是裴信一手栽培的,这二州自然都算在他的阵营里。王致上一回没抢到灵州大权,这次天降大雪,内忧外患,便给他一个剪除裴信党羽的好机会。

他们眼里只有党争输赢,哪会管下头百姓死了多少。

甚至是,王致巴不得死的人越多越好,如此才好治息慎和田淮一个赈灾不利的罪。裴氏与王氏斗得愈发狠,裴信让王经去查高柔,王致显然也不是个傻的,他便要以牙还牙,除掉息慎和田淮。

阴谋诡计往往神不知鬼不觉,叫人不寒而栗,而这等明晃晃的意图,则如直冲面门的尖刀,更是疯癫可怕,光是在脑子里捋一遍,林晗便遍体生寒。

他盯着裴信的侧脸,轻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西北二州如今的困局,在于雪灾和征战。”裴信合上扇子,娓娓阐述,“贺兰稚敢挑起战事,无非是因为珈叶和北越给他支持。珈叶遥远,提供助力最多的应当是北越。故而,只要解决了北越,他便猖獗不了多久。”

“解决?”林晗皱眉道,“西北已经在打仗了,北边也开战,就不怕捉襟见肘?”

裴信微微一笑,温声道:“含宁,还记得老师教你的第一篇文章吗?”

林晗霎时愣住。

老师,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裴信如此自称了。

至于文章,自然是记得的。他小时候并不算聪明,才开始读书时,总是很费劲,再加上忘性大,学过的篇章没几日便记不得了,白白耗费了功夫,还得重头背记。

往年在家中府邸开蒙,请的讲席老师信奉一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对他这等天资驽钝的学生,这算是个无可奈何,自欺欺人的笨办法。天下经卷数不胜数,哪一册不是凝聚著者毕生心血写就的,如何能读个几十百遍就理解其中奥妙。

故而,读得再多,林晗当初的书也读得不怎么样。直到遇上了裴信。

裴信虽手段狠辣,但是个极为负责的先生,做过他学生的人,每个都极其尊敬他。每轮到上课,学到哪篇,他都会温和耐心地讲解阐释全文。遇到林晗这样,最初字都认不全,音都读不对的,还会逐字逐句地教。只是进程慢些,每日从五更天,天还没亮时讲学,上课到黄昏,一整日堪堪学完一篇文章。

这种教法,不重在读书的篇目,而在于书中的精要。没过多久,林晗便惊奇地发现,一翻开书本再不是像往常读天书一样了,甚至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再之后,他就能独自读更多的书,兼顾“多”与“精”。几年下来,便是进步神速,脱胎换骨了。很久之前读过的文章,积年累月也不会忘。

林晗略有些失神,斟酌着话语,点点头道:“记得,是‘衡山之谋’。那会儿,教我的先生告诉我,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典范。”

他稍稍停顿,道:“齐国图谋攻占衡山国,若强行发兵,势必会耗费一番功夫。国相管仲便向齐王进言,高价收购衡山国的兵器。其余诸侯见了,唯恐齐国有不轨之心,于是秦国、赵国等纷纷效仿,购买衡山的兵器,一时之间,衡山兵刃暴涨几十倍有余,国民荒废田地,争相转去打铁。”

“一年之后,齐国再向赵国购买粮食,暴利之下,各国趋之若鹜,都运粮卖给齐国。”林晗道,“正当其时,齐国突然停止收购兵器和米粮,进兵衡山。此时衡山国既无兵,又没粮食,只能乖乖投降。”

裴信静静凝望着他,温和的双眼里显露出赞许之意,而后淡淡一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北越想做渔翁,那不妨给他们些甜头。先购米粮,再买兵器,等塞外战事稍缓,北越的坟墓也掘得差不多了。”

林晗动了动唇,迟疑道:“你是想……”

裴信骤然闭眼,手中折扇一开,变了脸色,凝重道:“灭国。”

刹那过后,他那晦暗不清的眼底便恢复了春水般的笑意:“自然,我不能领兵了。这件事也要交给桓儿。”

林晗紧抿着嘴唇,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裴信看了他良久,轻叹道:“含宁来凉州,是为了宛康的事吧。”

“这你也知道。”林晗勉力笑了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裴信看向息慎父子,道:“凉帅,如今王致盯着你和田淮,你二人行事多有不便。宛康的事,不如交给旁人代劳。”

“一切都依丞相所言。”息慎道。

裴信仔细端详着他二人,道:“你家孩子颇有才干,便让他明日带兵去宛康吧。含宁,你和息谨一块去。”

林晗抬眼瞅着他,双目间意味深长。

裴信盯着他的眼睛,平静道:“你想取宛康,取走就是。我不过问。”

林晗摇摇头,道:“你这样,我于心不安。”

裴信笑道:“担心我害你?这倒不必,人之将死,其行也善。放心吧。”

林晗捂了捂额头,有些不自在:“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有个数,好好养着,还没过三十大寿。”

裴信眉目平和,无喜无悲,像是未放在心上。

他如今没有职位,却丝毫不曾清闲,才刚到了凉州,谈完政事,便要仓促启程,前往燕云了。

正如他在胡姬酒肆说的,此行仿佛只为匆匆来见林晗一面。临走的时候,亦不让人告别送行,只叫息慎不必太过忧虑,他现下虽离了职,但不过多久,便会再入相府。

林晗当然信他。王致是个靠不住的,根本镇不住盛京城里的权贵世族,他想跟裴信斗,势必会反过去讨好拉拢他们。达戎与北越虎视眈眈,朝廷要靠着裴氏打仗,恐怕过几日,穆献琛那小鬼就会发现,没了裴信比容他掌权更难受,什么也做不了不说,还会搅得朝局乌烟瘴气,只能哭着求他回去收拾烂摊子。

这人擅权是真,可为了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也是真。倘若他真是先太子,那么擅权这一点,也不值得诟病了,大梁的天下,本来就该是他的。

林晗思来忖去,不得不承认,他终究对裴信恨不起来。

当初怨恼这人,大半是因为裴信把他当傀儡,不仅在朝局上利用,更是出入行止,事事都要掌控。自从离宫,林晗再没受他制约管束,而裴信几次对他纵容襄助,岂是能视而不见的。如此一来,恨意便浅了,剩下那点陈年旧月的怨气,也在见到他为天下大势带病奔波时消失殆尽了。

追根究底,他们师友一场,纵然争锋相对、你死我活过,终是有些情分在。裴信是那独断专行的权臣,也是当初在兰庭院中,一字一句教他读书明智的先生。

林晗向来爱憎分明,唯独裴信太过复杂,他不知如何是好。万万不曾料到,这世上竟有人与他亦父亦兄,亦师亦友,亦仇亦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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