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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吾皇万岁

从龙 竟夕起相思 8371 2024-01-05 10:55:48

林晗仍旧觉得是在梦里,不依不饶地直起腰杆,把卫戈摁在了榻上,倾身坐在他腰间,飞快扒起银甲。

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患得患失的惶恐中,手忙脚乱,半天也解不开一块铠甲。

卫戈仰躺在下,笑吟吟瞧着他,略微抬起半身,伸手摸他脸颊。

热风灌进营帐,浇在林晗背后。他衣袍抖动,发丝散乱,陡然被这股狂烈粗砺的大风揉捏着,唤回了些许的冷静,缓缓从卫戈腰间下来,歪坐在一旁。

“哎,”林晗望着寝帐前一方灿金的烈日叹息,“可惜如今不是叙旧的时候。”

卫戈领兵来时已经听到林晗军中疫病蔓延的传言,盯着他愁眉不展的侧颜,缓缓起身。

“这病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含宁兵败。既然是人为,应当有解药。”

林晗烦心不已,皱了皱眉,道:“我知道是人为。可是如今忙于征战,哪有精力去查是谁使绊子。”

“要查也不难,”卫戈道,“含宁想一想,当年谁最想我爹兵败,现在谁最想你兵败?”

林晗凝神,道:“檀王。”

裴氏起兵是因为他们不满孝哀皇帝立檀王为太子,檀王自然也是不想让安国郡王赢的。

可是穆思玄在盛京城里,该怎么查?就算知道跟他脱不了干系,照旧查不出头绪。

卫戈的嗓音宛如轻风:“含宁,当今世上谁跟檀王关系最亲近,不妨从那人身上下手查探。”

林晗微微眯眼,沉思片刻,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的样貌。

要论谁和檀王最亲近,当然是他的血脉至亲,也是他的娘亲,息夫人了。

“这……”他拧了拧眉,迟疑道,“桓儿,息姮是我母亲,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审她?”

他惴惴不安地猜测,难道是母亲罔顾人命,犯下如此大罪?

不,应当不是她。她哪有这么大胆,或许她只是知情。

他稍稍理了理思绪,发现所有的谜团最终都指向了息夫人。

卫戈看穿了他的为难,不愿让林晗难做,便轻叹道:“也是。况且夫人远在奉陵,哪能说查就查。盛京和奉陵相隔千里,她哪知道这里的事。”

林晗闭上双眼。卫戈这么一说,反倒显得他心胸狭窄,为了回护亲人不顾出征将士性命了。

“这件事不宜武断,息夫人必定脱不了干系。”他缓缓起身,负手走两步,“我会审她,给麾下士卒一个交代。”

说罢,他抬眼瞧着卫戈波澜不惊的面孔,低声道:“也是给燕云亡魂一个交代。”

卫戈淡淡一笑,踱到他身后,轻柔地拥住肩头。

“明日我随你们一同攻城。”

林晗一怔,道:“你打算自己带兵?”

“是。”

林晗皱了皱眉,有些不舍,却是长叹一声,踮脚在他颊边啄了一口。

“算了算了,都依你吧。”

他留在燕云军中半日,久别重逢,两人都有意亲热,却都碍于事态紧急,不敢太过火。林晗匆匆穿好衣裳,领着几十骑出燕云大营,子绡正等在营砦前,纵马来回转圈,急得焦头烂额。

林晗侧坐在白马上,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拢在嘴边唤他:“走!”

子绡猛然回神,忙策马奔到他身边,有些发怔。

“主人,这就好了……”

“当然好了。”林晗瞧他怕极了卫戈,疑惑不已,回头望了望绵延不绝的燕云营地,“他还会吃人不成?”

子绡支吾道:“世人都说这位郡王性情残暴,吃人不吐骨头呢。”

林晗只觉得滑稽,不由得一乐。就他,卫戈?残暴,吃人不吐骨头?

经过北越一战,卫戈的名号已经让人闻风丧胆。林晗不知道天底下的人怎么议论如今的安国郡王,也没人敢告诉他。

卫戈击败赛拉顿、灭北越后,俘虏了北越王公大臣、少壮士卒共约三十万。这三十万人都是敌国故旧,难以处置,若是养着他们,必然是笔极大的开销,可若是放任他们待在故国,难免不会生事。

权衡利弊,他便下了一纸军令,将这些敌国旧眷全部坑杀,斩草除根。

敌国一灭,北境再无后顾之忧,由此还收获了众多资材,充盈大梁府库。可是他的所作所为传回母国,不少士人议论纷纷,皆驳斥谴责,此举实在太过泯灭人性,卫戈这样的人留在大梁,也叫人胆寒。

夜色降临,星垂平野,林晗赶回大营,主帐前候了几个朝官模样的人。为首一个穿着紫袍,一见他便眼泪汪汪地迎上来,下拜磕头。

他连忙下马,将那紫袍文官扶起,借着营帐四周的火把打量一番,惊讶道:“赵麟台?怎么是你?”

这人抬起满是泪水的面颊,直向林晗诉苦:“衡王殿下,老臣如今已不是什么麟台了,只求衡王殿下收留,保我家族性命。”

林晗连忙邀他们进帐,让人上了茶水。赵麟台来得匆忙,风尘仆仆,连饮了几大口茶,才哆嗦着擦了擦脸,拱手一拜。

麟台令是正三品大员,而这个赵麟台就是盛京赵氏的家主,赵伦的老爹赵叡。他等老人家安定了些,便问了问来龙去脉。安氏在朝中重施故伎,诛杀可能会私通衡王的朝臣。首当其冲便是儿子和林晗混在一块的赵叡。

赵叡好歹是个大官,耳目通天,听闻风声后带着全族老小连夜出逃,投奔林晗来了。

赵叡愤愤不平,道:“殿下,当今朝纲混乱,正是未能得遇圣君明主的缘故啊!殿下,我赵氏一门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恳请殿下夺回盛京!”

林晗心思一转,暗道聂峥说得不错,世家们见势不妙,纷纷拥护他来了。

林晗故作为难,道:“赵麟台的忠心本王知道。不过夺回盛京非朝夕之功,我麾下已经兵临城下,围城数月,相信早晚……”

赵叡忽然屏退了身边人,悄悄凑到林晗跟前,低声道:“殿下,老臣有一计,可助殿下达成大业。”

林晗心如止水,轻笑道:“是什么计策呀?”

赵叡捋了捋胡须,胸有成竹:“老臣出逃时已经同齐震将军、柳太傅约好,倘若殿下应允,便逼宫夺门,迎殿下进京。”

林晗垂着双目,轻抚瓷盏,叹道:“好一个逼宫夺门啊。”

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笑了笑,道:“赵麟台,夺门绝非易事,没有周全的计策,怕是要功败垂成。”

赵叡大笑,道:“殿下不必忧心。只要殿下应允,齐震将军便调令手下南北大营夺取盛京武库,再拿下各禁军统领,檀王一党便无力调兵反扑。此时夺下城门,衡王殿下大军入城,胜负已定。”

林晗沉吟片刻,道:“好计策。”

赵叡俯首一拜:“再好的计策,殿下不用,也便一文不值。”

林晗不置可否,心间飞快地盘算。不要这些人的效劳,他照样能攻入盛京,只不过会多花些力气。但等他入京,照样要世家的承认才能登临大位,他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跟他们结盟。

既然总要跟他们打交道……罢了,那便省些力气吧。

“赵叡,”林晗淡淡一笑,挑眉道,“你养了个好儿子,这件事要是能成,你赵家功不可没。”

听他说起赵伦,赵叡脸上一阵恍惚,继而高深莫测。

林晗嘱托他联络齐震等人,要他们暂时蛰伏,等待机会,别还没来得及夺门,便成了安氏刀下鬼。接连十几日,林晗奔波在战场和伤兵营之间,忙着督战和过问驱疫的事。

治病需要大量药材,王凝远在宛康,还没收到消息,他们只能从盛京周边搜集药物,杯水车薪。死于瘟疫的士卒越来越多,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云笼罩在各营中。

得病而死的人不能挖坑掩埋,只能集中到通河两岸放火焚烧。河畔烟火不绝,滩涂芦苇间飘荡着漫天雪花似的灰烬。

燕云军驻扎在盛京西面,攻下几个县镇。卫戈每日往来两地,骑马奔波几十里,到林晗营中蹭饭。

林晗累得头眼发昏,为瘟疫的事茶饭不思。齐震又遣信使送了密信,词句比上回火急火燎,说安氏在朝中大开杀戒,他们几个谋事的世家惶惶不可终日,衡王再不来,他也要学赵叡逃出城投奔他了。

他无可奈何,知道该做个了结,便趁着卫戈在时召集亲信议事。先问研制驱疫方法的进展,再定何时里应外合。

苏忱道:“殿下,臣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是有一事要殿下定夺。”

林晗恹恹地点头:“你讲就是。”

苏忱和辛夷研究数日,从病人身上取得脓水、疮疤、痂皮等物,酌量配制出药饵。要研制出让人感染却不会重伤或者致死,且往后再也不会感染瘟疫的方法,必须要有人试用这些药饵,找出合适的剂量。

简而言之,要让健康的人试药,还不能是少数。

林晗迟疑道:“这……”

他说不出话,活生生的人,谁想得病?弄不好便会两腿一蹬,死状凄惨。

可要是不做,死的人会更多。

他想了想,看向卫戈道:“桓儿,你占的那几个县里,有多少囚犯?”

卫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让死囚试药。

林晗道:“不管有多少人,你明天过来时全部押到我这。苏忱,这些人交给你,待会我给你一道旨,你同他们说清楚,如若有一个试药有功,我便赦免了他们所有人,给他们家中赏赐钱银粮米,册封十二转勋官。”

卫戈与苏忱微微俯首,领了他的旨意。

林晗环顾四下,道:“还有一件事,盛京……”

“殿下!”帐外的子绡忽然急声高呼,“殿下,有急事。”

林晗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道:“什么事一惊一乍?”

“含宁,”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是我。”

林晗猛然起身,外头进来个披着斗篷的婀娜女子,红裙如火,容姿绝艳。子绡阻拦不住,嘭的一声跪在地上。

“娘……”林晗大惊失色,审视着这突然出现的女人,“你怎么在这?”

息姮掀开发顶的斗篷,定定地瞧着他,红唇重重地碾了碾,耳垂上一对珍珠轻颤。林晗感知到些许异样,不动声色地跟她对视,心中戒备。

他嗅到股浓烈的脂粉味。母亲素来不爱浓妆,怎么今日既是浓妆艳抹,又是一袭红装。

林晗盯了她半晌,勃然大怒,道:“这是在军营,你闯进来做什么?”

聂峥迅速接口,对着身旁亲卫吩咐:“今日守营的是谁,全部推出辕门砍了。”

亲兵握剑拱手,铿锵有力地答:“是!”

林晗神情阴郁,紧盯着息姮的反应。她眼望着亲兵领命退下,顿时一惊,垂下眼睛,手拿着细绢帕子掩住红唇。

息夫人柔弱心软,连街上的乞丐都怜悯不已,如今有人因她丧命,她反应如此平淡?

林晗轻声道:“你先退下,我议事完毕再去见你。军法如山,大营不比其他地方,就算你是我母亲,也要好自为之。子绡,带夫人下去,好好招待。”

子绡领悟一瞬,明白林晗的用意是要他看好息夫人,便抱拳应声。息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碍于周遭人多,只好默默垂头,随着子绡出门。

林晗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长久不言语。心事重重地说完剩下的事,命令赵叡联系齐震,要他们准备周全。

“都散了吧。”他抬起袖子,挥了挥手,疲惫地靠在座位上。

群臣告了礼,三两退出主帐。卫戈留在原处,道:“让她进来?”

林晗点点头,指了指屏风:“桓儿先到后面去。”

卫戈转到屏风后,他便让人召夫人进帐。息姮独自到他跟前,手里捧着一盅热滚滚的粥。

她怜爱地看着他,道:“含宁瘦了许多,为娘实在心疼。”

林晗展颜欢笑,盯着她涂了丹蔻的手,温和道:“母亲怎么到这来了。”

息夫人笑道:“我听说你攻打盛京,心里担忧,便从奉陵赶来。”

林晗眼光流转,打量着她,轻叹一声:“这样啊。”

息夫人似是有些害怕,道:“含宁不信母亲?”

林晗不置可否,看向她手里的粥:“许久没尝过娘的手艺了,小时候最喜欢喝你煮的苦荬粥,滋味清雅,别具一格。”

息姮连忙笑着递上粥碗,道:“军中简陋,吃不到含宁喜欢的清苦滋味,将就一番吧。”

林晗微微笑着,看向她抬起的手。手腕手掌粗大宽厚,哪像女人娇嫩的小手。

息姮一愣:“含宁不喜欢?”

“喜欢,”林晗接过粥碗,注视着她发际,搅动着调羹,“娘做的东西,我怎么会不喜欢。”

“喜欢便喝吧,”她掩唇一笑,忽然一怔,瞧了瞧四周,“你的那些部下应当都走了吧。”

林晗吹了口烟气,漫不经心道:“军务繁重,当然都去办差事了。”

他作势要喝下,递到嘴边,忽然抬头看息姮。息夫人直勾勾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冷不防被他一瞧,骤然顿了一瞬。

林晗摆下粥碗,面无表情叹道:“母亲健忘,都不记得我最讨厌苦味了。”

息姮脸色一白,讪讪一笑:“是,是吗?那不如给我,再给你重做一份。”

说罢,她便伸手去拿粥碗。林晗挡住她的手臂,猛然攥住了她的袖子,起身逼近,道:“不必麻烦了,母亲一片心意哪能浪费,不如你替我喝下吧。”

息姮刚要发作,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缓缓挣了挣手腕,道:“不是多要紧的事,你让我拿去倒了。”

林晗抢过那碗粥,塞到她的面前,语气强硬:“喝了,我要看着你喝下去。”

息姮突然皱了皱眉,愤恨地盯了他一下,再也装不下去,右手运起掌势,挟着掌风拍向林晗面门。林晗侧首一闪,她一击不中,矫捷地跃上桌案,又是一掌劈下。

林晗抬起手臂,横挡住上方阔刀一般来袭的掌法。卫戈自屏风后追出来,那女人回头看见,见势不好,从头上拔下一把金钗,试图挟制林晗,却被林晗拼尽全力打落。

她慌张欲走,卫戈拦住去路,牢牢握住女人右臂,骤然发力,折了她一条胳膊。

“啊!”女子呻吟一声,紧接着膝后受了一脚,扑腾着跪倒在地。

林晗端着粥碗走近,冰冷地睇着她:“你胆子也太大了,敢到这里来算计我,笃定了我会上你的当?”

女人抬起脸,身体痛苦痉挛,紧咬着牙关,怨毒地看着他。

卫戈取了银针试粥,道:“有毒。”

林晗阴沉地笑了笑:“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假扮我娘?”

地上的人吐出口鲜血,忽然桀桀地笑出声,红口白牙,刺骨阴寒,全然不是个女人。

林晗揭开她的脖子上的斗篷,瞧见喉咙间凸起的喉结。他取下这人腰上的手帕,堵上嘴,使劲摸索他的脸颊,却发现不了易容的痕迹。

林晗微微蹙眉。这人是男是女?

“你不能杀我,”男人阴柔地开口,耀武扬威地望着他,“你要是杀了我,就一辈子见不到你娘了。”

林晗厌恶地看着这个长着母亲面容的怪物,烦躁道:“桓儿,把他关进大牢。他不愿说,我们来日算账。等处置完盛京的事,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他开口!”

卫戈盯着面前的怪人,隐约有了些猜测,淡淡应声:“好。”

三日之后,盛京世族送来信报,约在子时逼宫夺门。

林晗整备大军,披挂铠甲,浩浩荡荡地杀向护城河畔。一弯弦月高挂在都城上空。月光清寒,天穹风云变动,堆积的层云好似耸立的楼阁。

猛攻数月,巍峨的城门畔尸横遍野,到处都是火光与箭堆。腥风纵横,流血漂橹,盛京城依旧屹立不倒,岿然如初。

林晗在阵中等候许久,指挥麾下继续同守军激战。月上中天时,宣武门上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紧跟着众人惊慌失措的呐喊。

“有人造反,快去通知——”

一声惊呼戛然而止,城上守军忽然厮杀成一片。片刻后有人斩断旗帜,高呼道:“我等是齐震将军麾下南营守备军,前来迎接衡王殿下还朝!”

在他之后,城上各处响起将士的呼喊,和着凛冽的冬风,宛如雷霆战鼓,振荡心神。

“恭迎衡王!”

“恭迎衡王殿下还朝!”

“迎殿下还朝!”

城门上竖起无数火把,照亮了晦暗的天空。林晗盯着一簇簇直冲云霄的焦烟,平静地望着城头吊桥放下。

南营守备军鱼贯而出,携着通红的火把,汇成一汪川流,在城门两侧排开,迎接他进入。

林晗道:“齐将军呢?”

话音刚落,一队军马冲出长桥,缓缓走到大军阵前。齐震与柳太傅领着一群世家首领,穿过矛尖林立的阵列,拱手一礼,跪拜在林晗跟前。

“请衡王殿下随我等还朝。”

林晗会心一笑,打消了最后的顾虑,盯着地上的人。

“齐震,柳太傅,你们做得不错。”

林晗执鞭指向城门,长夜里立时响起闷滚的鼓声。先头骑兵涌入长桥,确定城中没有异状,便派令官火速回报。林晗略微颔首,指挥剩下各营入城,占据城中几方军营,自己在爱将亲信的陪伴下赶往皇宫捉拿穆思玄。

齐震早就把盛京的情报告诉给了他。穆思玄把持皇都以来便住在宫中,不顾众人闲言碎语,自顾自做着当皇帝的美梦。

他倒真是魔怔了,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以为赖在皇宫不走便成了皇帝。

林晗攻入宫城,四处找那混账的影子,只是皇宫太大,分东西南北四宫,每宫又有宫室殿宇无数,实在难找他究竟藏到哪去了。林晗先找了太微宫,一无所获,又到北宫搜罗一番,顺道拿下了那不安分的太后,可惜还是找不到穆思玄。

他仔细想了想,便找了个资历深的老宦官询问檀王做皇子时的宫殿,也就是他娘亲当初做丽妃时的住处。

丽妃住在昭鸾殿,可见当初是受过盛以桥正里宠的。然而昭鸾殿里只有些惊惶不知何事的宫人,根本没有檀王的影子。

林晗思忖良久,带着弓箭手和戟卫去了东宫。半路上遇见一座辇驾,辇上的女子惊声唤他:“衡王!”

林晗凝神看去,是安太后的侄女,安赫香。听说她嫁给了穆思玄,现在是檀王妃了。

安赫香容貌憔悴,道:“我带你去找他。”

她对着仆从一挥手,辇驾便调转方向,朝着少阳院的大门走。林晗按着腰间佩刀,淡淡吩咐:“跟上。”

聂峥悄声劝道:“这女人姓安,你不拿下她?”

林晗边走边同他说话:“她虽然姓安,却是个可怜人。安太后拿她当棋子罢了,未必是真心想嫁穆思玄。”

安赫香才高貌美,怎么会瞧得起穆思玄?

一众人赶到少阳院门口,安赫香走下辇驾,忽然拦住他们,迫切道:“衡王,我知道你们对我心存疑惑。但我并非自愿嫁那禽兽,我委身于他,只是为了救子玉!”

听闻子玉的名字,卫戈不禁朝她走近,焦急道:“她在哪?”

“她被那混账关在地牢当中……”安赫香捂着眼睛痛哭,“地牢隐秘,这几月来我不停打探消息,只知道藏在东宫某处,不知如何进去。”

林晗望着卫戈被火光映白的脸,道:“桓儿,你带人去搜查东宫,聂峥跟我去抓人!”

二人异口同声:“好!”

安赫香走在前方引路,忙道:“快跟我来!”

一路疾行,穿过清冷刺骨的东宫各院,来到一处浩荡如洋的莲池畔。正值盛夏荷花盛放,风中幽香袅袅,离岸百步远的湖心凉亭里燃着通明的火光,似有重叠的人影晃动。

林晗命人包围莲池,带着十来个亲卫上前,看清了亭中人影,愤然高呼:“穆思玄!”

檀王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他,泛起个绝望麻木的笑,右手握紧匕首,挟持着怀中的女人。

“衡王,这场景好眼熟啊,”他尖刻不甘地讽刺,“又是这个女人拖累你,干脆我帮你杀了她吧。”

他怀中的息夫人颓然闭眼,凄声哭泣:“含宁,别管娘亲了。”

林晗上前两步,道:“檀王,事到如今你还做这些无用功,以为靠着这一套就能保命?”

穆思玄脸色惨白,猛然抬手,在息姮身上泄愤似的划了几刀,雪白的肌肤立时渗出血来。

“没用的女人,你和那安赫香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

林晗拔刀指向他,大怒道:“你再敢伤她,我要你求死不能!”

穆思玄手腕抖了抖,扔了匕首,掐住息姮脖子,道:“你去求他,让他放了我,快,让他放了我!只要他放我,我就饶你一命!”

息姮满身是血,头上钗环凌乱,紧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只用盈满泪水的双眼哀痛地望着林晗。

当初在荆川水寨,她奋不顾身地求林晗不要杀穆思玄,此时此刻她却说不出半个字。她对穆思玄最后一丝母子之情,终是被执迷不悟、一次又一次伤她的儿子亲手斩断。

林晗嘲道:“穆思玄,你这无情之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穆思玄满眼血丝,狰狞地大喊:“你胡说什么!我不配?我根本就不需要!我是要做至尊,做皇帝的人,我根本就不需要那些虚情假意,我只要坐拥江山便够了!你懂什么?”

“别自欺欺人了,”林晗森冷地吐字,“江山不是你的,也没有任何人爱你。”

穆思玄呜咽一声,骤然滚落两行泪。

林晗势要让他尝尝诛心的滋味,绽开笑颜:“仔细一想,我说的不大准确,曾经是有人爱你的。你还记得令昭太子的伴读裴四公子吧?”

穆思玄一怔,睁着泪眼疑惑看他,惨笑道:“你以为提他就能伤到我?我已经不会为他动一丝真情了。”

“在宛康要逼死你那个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裴四公子,”林晗笑了笑,看见穆思玄神情惊诧,眼中焕发出一丝光芒,接着缓慢恶意地吐露真相,“裴四公子为了保令昭太子而跟他互换了身份,他一直在你身边,就是被你亲手杀死的罗刹。”

穆思玄大睁着眼睛,迟疑一瞬,怒吼道:“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会是他?”

他心心念念了一生的人,他的救命恩人,怎么可能会是罗刹?

林晗轻嗤一声,讽刺道:“可惜罗刹,看上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休想骗我!”穆思玄怒指着他,掐紧了息夫人,威胁道,“给我备车出城,否则你就给这女人收尸吧。”

“好啊,”林晗冷漠地睥睨着他,命手下让开一条道,“你走吧。”

穆思玄一怔,冷笑一声,警惕地望着四周甲士,挟持着息姮缓缓朝外走。一直藏身在暗处的安赫香款步上前,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悲哭道:“夫君……”

“你到我前面,”穆思玄全然不知,专注地防备林晗,唯恐他突然发难,便扯着安赫香挡在自己身前,“老实点,等出了城,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安赫香垂头擦泪,小步行走,趁穆思玄分心观望四周,拔下头上金钗,狠狠朝他胸口刺去。

她两手握着钗,浑身发抖,满眼怨恨,喘着气道:“你去死吧,死的越惨越好。人渣,不是瞧不起女人吗?死在我这没用的女人手里滋味如何?”

金钗刺破衣料,整根扎进肉里,顿时便汩汩地涌出黑血。穆思玄受了当胸一下,两手一松,将安赫香一掌拍开,猝然倒地。林晗命令戟卫一拥而上,把他团团擒住。

安赫香被那一掌击中心口,跌坐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奄奄一息。林晗阔步赶到,两手扶起她和息夫人,沾了满手的鲜血,朝手下焦急唤道:“快去请个医官过来!”

与此同时,一队银铠枪兵擎着火把找到凉亭跟前。卫戈失魂落魄地从当中走出来,林晗心间一沉,正要张口问他,安赫香抢先道:“郡王,子玉呢?”

卫戈摇了摇头,张口却吐不出话,眼神恍惚。

林晗心中已经有数,轻声道:“桓儿……”

安赫香咬了咬唇,垂首掩面,撕心裂肺地号哭。林晗走到卫戈身前,抬起一手,想安抚他一下,却先被卫戈握住了手腕靠近。

卫戈抖得厉害,几乎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林晗肩上,像是孤身走了太久的路,累到不堪一击。

半晌,他哽咽道:“姐姐不在了。”

林晗扣住他的手,看向被压制住的穆思玄。

穆思玄仍不甘心,此时却不得不认命,失神道:“凡我所愿,遍寻不得,终究只是一场空。”

他看向高远的夜空,无声地追问。上天既然厌弃他至极,在他出生时,又何必给他可以争一争的希望?

林晗冷声喝令:“带下去。”

夜尽天明,早朝的群臣赶到宫城,才知过去的一夜里天翻地覆。围在都城外的衡王杀进了皇城,一鼓作气捉拿了檀王和安太后,清除了二人的党羽。

朝会时林晗莅临紫极殿,齐震等世家带头启奏,檀王狼子野心,弑君夺位,罪不容诛,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林晗在群臣的举荐下暂领监国一职,准奏,判穆思玄先受千刀万剐,再沿街示众,车裂于市。即刻行刑。

安太后贬为庶人,念她侍奉孝哀皇帝有功,不追究死罪,赶到孝哀陵园劳作思过。

下朝之后已是午时,卫戈替子玉准备后事,没来朝会。林晗牵挂不已,正打算去看看,却被一群德高望重的世家大臣堵在承露殿的书房。

这帮人一见他便行了跪拜大礼,林晗望着面前乌泱泱的群臣,装糊涂道:“诸公,含宁年轻,真是折煞我了。”

柳太傅领头起身,道:“衡王殿下,请衡王以大局为重,早日继承大统。”

众臣接连拜道:“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林晗长舒口气,道:“诸公的心意我知道。只是我那些旧部往日跟随我出生入死,含宁不能忘恩负义,一人登临高位,弃他们不顾。”

齐震道:“既然是殿下的旧部,那定然都是忠心耿耿的功臣,等大礼完毕,殿下尽可以封赏。”

“殿下,”赵叡也道,“大礼需早日筹备。”

林晗寸步不让,道:“我万万不可只顾着自己。若是不能事先封赏麾下,那这皇位不要也罢。”

说完,他便抬腿要走,试图硬闯过人墙。几个世家首领急了,他们忙活了许久,把筹码都压到了林晗身上,他拍拍屁股走了,那他们不就白费力气了。

赵叡连忙拦住林晗,道:“殿下说的有理!怎样都好,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千万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齐震也附和:“衡王,你想封赏谁,封赏就是。可这皇位不能儿戏,哪说不要就不要的?”

林晗勉为其难地长叹:“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事不宜迟,那便进书房,拿纸笔吧。”

他习惯了跟这帮老狐狸打交道,跟他们办事好比遛狗。狗绳太紧,威慑太过,他们会心生反意,狗绳太松,恩惠给得太足,这帮人便飘上天,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狗绳太紧太松都会咬到主人的手,只有恩威并施,温水煮青蛙,他们摸不准深浅,才会畏惧天威,心悦诚服。

他根基未稳,要给世家甜头,不能让他们觉得过河拆桥。

林晗坐在书案前,大笔一挥,道:“赵伦对我忠心一片,又有经世之才,在我眼中,那是丞相的不二人选。”

赵叡面带喜色,道:“殿下……”

林晗为难道:“只是丞相职权太重,赵伦毕竟年轻,要是累着了,我实在心疼,那便让他做个右相吧。”

赵叡脸上笑容凝住,不解道:“陛下,这个右相是何意啊?”

开国以来只有丞相,哪来的右相。丞相就是丞相,总领百官,还分什么前后左右?

林晗听他擅自改了称谓,便也笑道:“爱卿,右为尊,即便有左相,也是辅佐右相办差。”

众臣面面相觑。柳太傅轻咳两声,算是明白林晗用意。眼前的天子人选吃够了前代丞相擅权专政的苦头,这是要扩充丞相人数,削丞相的权呢。

一个丞相尊贵,大家都是丞相,那便不足为奇了。

老太傅淡笑一声,捋着胡须品茶。林晗运笔如飞,依次给手下人安排了官位。卫戈再加一千食邑,破格封为异姓亲王,改号“燕”。苍麟军更名为神武军,大将聂峥封为“神武上将”,自成一派,驻守皇城。

还有他手下的烬夜明,凉州和宛康的旧部……如此一来,林晗的嫡系属下全有了职位。每个人的职位都不在官阶当中,行事全听林晗旨意,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借此牢牢掌控军权,不必担忧受制于人。

群臣看过之后,无品无阶,都以为是些不痛不痒的赏赐,唯独给裴桓封燕王有些出格。亲王只有穆姓宗室能做,但林晗这个穆家人都不在意,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众位爱卿都没有异议吧?”林晗笑道。

众臣拢袖一拜:“陛下圣明。”

林晗看向笑眯眯的柳太傅,俯首道:“太傅德高望重,含宁资历尚浅,继位一事,还需太傅多加指点。”

柳太傅赞赏地瞧着他:“不愧是允之的得意门生。老臣斗胆请命,为新皇筹备登基大典。”

林晗刻意涌出几滴感激的泪,掩面道:“多谢诸公仗义扶助,从今往后,还请诸公直谏诤言,匡扶社稷,为我大梁再开太平盛世。”

柳太傅闻言起身,率领群臣恭敬地跪拜:“吾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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