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女士就是祁拾忆本人。
这对母女是那么的相似。
相似到即便白歌也一度将她们两个人认错。
相同打扮相同妆容并不能完全掩盖一个人的下意识习惯。
可她们的个人习惯都十分接近,这就证明她们极有可能是同一人。
特别是当时间旅行被证实后,这不单单只是一种可能,而是确切的现实。
白歌靠在床铺上,半闭上眼睛,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他问:“你是怎么把我从死神手里找回来的?”
衣女士坐在床边,轻轻削着苹果皮。
“是夏萝莉,她用掉了第三个提问的机会。”
“……好吧。”
白歌立刻明白了缘由,苦笑道:“她的确讨厌悲剧的结尾故事。”
他看向已经是样貌成熟的女子,问:“具体是怎么做的?”
衣女士将苹果切成块,递到白歌眼前:“倒也并不复杂,只是将你的骨骸从三十年后带到三十年前,只要那一具骸骨确实存在就可以欺骗时间。”
白歌犹豫了一下,张口咬下苹果块:“难道我当时没被毒死?”
“巨兽的生命力比较强,虽然快死了,但没有死。”衣女士说。
“在这之后呢?”
“在这之后,时间线归束统一。”衣女士撑着下巴,回忆道:“因为时间坐标的偏差,我并没有回到现在,而是返回到了十八年前。”
白歌问:“十八年前,也就是说……”
“嗯,祁拾忆才刚刚出生,而我已经成了衣诗琪。”她轻声说:“最开始的那段日子也是挺辛苦的,不过好在等到我二十多岁的时候,见到了六岁的祁拾忆,那时候开始倒也不会太寂寞了。”
白歌提出疑问:“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到底是从哪里出生的?还有那块银色怀表。”
衣女士轻轻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那块银色怀表,一共有两块;第一块银色怀表是我们使用过的,但我回到十八年前时,它已经彻底损坏;第二块银色怀表,是五岁的祁拾忆带来的,她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所以关于这块怀表和她的来历都无法解释。”
白歌默然。
衣女士安慰道:“没关系的,现在的两块银色怀表都已经消失了。七星都市的存在基石已经不复存在,这里已经是正常的都市。”
白歌揉了揉眉心:“后来的事,就和我们知道的一样?”
衣女士抽出纸巾擦着指尖:“是的,一切发展都和预料的一样,我把祁拾忆抚养长大,然后遇到了你,之后卷入了七星的骚乱里,再然后便是时间线的融合和重启……”
她经历的时间是这样的。
五岁的祁拾忆→十八岁的祁拾忆→七星都市→桃源村原点→童话世界→时间线跳跃→十八岁的衣女士→七星都市→时间线融合→现在。
换而言之,衣女士经历了两次时间,第一次是作为女儿,第二次是作为母亲。
她既是衣女士,又是祁拾忆,只是将相同的时间按照不同的身份经历了两次。
最终都能殊途同归的抵达同样的终点,也就是时间线融合后的现在。
白歌揉了揉眉心。
“我忽然有了个猜测……”
“嗯?”衣女士问:“说说看。”
“时间线融合发生后,你先是经历了一次时间线的跳跃,返回了七星都市,停留了足足十八年,之后等待十八年后的时间线融合后才抵达了这里,对吧?”
“嗯,有什么不妥吗?”
“时间线融合,却唯独把你排除了出去,而且它的融合是存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点,我怀疑融合的时间线和七星都市的时间线是平行关系,换而言之……”白歌缓缓道:“五岁的祁拾忆可能是由你自我分裂出的个体,就当做是一个平行世界的理论;当时间线融合发生的同时,你被排挤了出去,有的你成为了衣女士,而有的你被迫退化成了五岁大的女孩。”
衣女士微微思索:“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是变成了五岁大,很多记忆都遗失,也必然要将以上的事再度经历一遍,相当于重复劳动。”
白歌说:“只是推断罢了,没有任何的证据。”
“嗯,我也不在意。”衣女士歪着脑袋,慵懒的说道:“送走了自己后,这里也只剩下我了……仔细回忆,还真是漫长的时光啊。”
她靠在床边,轻轻贴近。
白歌现在明白衣女士为何一直都给他一种奇妙的感觉。
对自己而言是第一次见面,而对她来说,已经是见了很多很多次。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现在实际年龄是多少?”
衣女士想了想,不以为然的回答:“三十七左右吧?”
她托着腮帮,抛来个wink:“但实际上只有二十七岁。”
白歌了然:“时间糖果,十年份……难怪当初看着你都觉得实在是过分年轻。”
“嗯,我才二十后半,还很年轻还能行,做些什么都来得及。”衣女士认真的看向白歌:“虽然养大了一个女儿,但是我自己,现在才终于挣脱那些束缚,将来还有大把时光……”
“没有了。”白歌说。
“……”
“已经没时间了。”他又一遍说:“即便把我带到了这里,我的时间也一样所剩无几。”
【开放世界活动结束倒计时——0:29:22】
最后的半小时。
衣女士抓紧了被褥,肩膀绷紧,然后缓缓放松:“我知道的,她告诉过我了。”
白歌摸着她的头发:“我们也才认识了三十天,并没有那么久,还没有久到无法割舍的地步。”
“……哪有这么容易。”她已经不是可以轻易流泪的年纪了,仅仅是神色感伤。
“即便我走了,也有人会留下。”白歌说的是这个开放世界的自己,他只是借用了身体。
“他又不是你。”衣女士苦涩的说。
“区别未必有那么大。”白歌摇头。
“很大的,我看得出来。”衣女士重复了一遍:“我看得出来。”
她每次都付费约会,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怎么会看不出来,每一次都期望能见到期望里的那个人,可每次见到的都不是他。
虽然一模一样,但截然不同。
白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静静的看向窗外。
忽然间,衣女士抬起头,她说:“还有一件事。”
白歌:“是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
她拉住他的手,走出家门,一路驱车行驶,道路旁的风景和记忆中倒是没多少分别。
车辆停在一座校园门口。
“这还得来领毕业证?”白歌都忘记自己身份是个高中生了,哭笑不得。
“不是。”衣女士拉着白歌的手:“你是不是忘记你第一次来学校发生了什么?”
白歌顿了顿,然后恍然大悟:“噢,是这么回事……可不对吧,时间线融合了,她为什么还想着。”
登上老旧的教学楼,踹开了大门,走到屋顶。
下方有教师提着喇叭喊着话。
‘好死不如赖活着’‘没考好没关系’‘人生路还很长,将来指不定谁辉煌’……
天台风有些喧嚣,七月份的太阳仍然热辣。
两栋楼之间的犄角只相隔着五六米的距离。
另一栋楼顶的天台栏杆上坐着一个穿校服和白裙的女孩。
她靠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没去理会下方扯着嗓子喊话的教师和看热闹的同学,而是静静的靠在栏杆上,嘴角扬起,轻轻哼着歌。
那悠闲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跳楼自尽,而是跑到无人角落独自吹风听歌。
她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抬起手遮着阳光,风吹起中短发。
他站在了对面的楼上,神色带着少许无奈。
“这么巧?你也来天台吹风啊。”
女孩打了个招呼,语气清爽的仿佛在某处遇到了好朋友。
白歌吐槽:“你又在搞什么鬼。”
陈雪梨露齿一笑:“吸引注意?”
白歌好气又好笑:“那你的确是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
陈雪梨轻声说:“我都记得呢,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包括我死掉之前的那些事。”
白歌不以为意:“记着做什么,忘了多好?你过的还好吧。”
陈雪梨点头:“母亲现在很好,父亲母亲都很好,我的家里都很好。”
白歌挑眉:“那还来跳楼?信不信下面已经打电话叫家长了,这次你父母会急疯了。”
陈雪梨吐了吐舌头:“那就让他们来好了。”
她按着跳动的心口:“我经历了只有我自己才记得的故事,也不想在意旁人如何想法。”
翻过栏杆,她往后拉开几步距离,蹲下身开始压腿。
白歌:“你想做什么?”
陈雪梨起身活动身体,然后深呼吸:“我要跳过去!”
白歌:“……”
他看向祁拾忆:“这就是你说的另一件事?你们商量好的?”
衣女士将头发撩至耳后:“我也不知道她想犯这种傻,不过也挺可爱的嘛。”
白歌说:“这要是掉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
“那就拼尽全力跳过去!”陈雪梨深呼吸:“我准备好了。”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啊?”
“恋爱本来就是要拼尽全力不惜生命的啊!”陈雪梨用尽全部勇气大声回应。
尚未成熟的少年少女的恋爱观就是如此,总是如此。
不成熟和青涩的观念里,爱情总会大于世俗乃至一切。
或许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人生难得疯狂一次,再不疯狂就老了,老了的人无法疯狂的。
疯狂是年轻人的特权。
陈雪梨开始奔跑,三十米的助跑距离,呼吸急促,全心全意,眼里看着正前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她是第一次这么疯狂,心底毫不怀疑自己一定能跳过去。
仅仅相隔五六米的距离,天台与天台的夹角,女孩踩踏着栏杆边缘,她将全部力气灌入,纵身一跃,下方的人群仰起头看去,在阳光正午仿佛有白色的飞鸟划过苍穹。
她跳了过来,撞在了白歌的身上。
后者被迫在地上滚了几圈卸掉多余的冲击力,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地上,正仰面看着青蓝的天空。
一双手紧紧抱着他,一只脑袋贴着他的肩膀。
不止一只,旁边又挤进来一个,一左一右,强硬的占据了他的自由空间。
耗尽体能的喘息声里,悄悄响起了一声话语。
“——我喜欢你。”
“——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喜欢你。”
不知道是谁说的。
他的心跳稍微加快了些。
迟钝的想起自己进入的好像是一个都市青春恋爱题材的开放世界游戏。
本不该有那么多复杂的连续剧情,最初目标仅仅只是谈一场不会后悔的恋爱。
直至最后一天,直至一切尘埃落定的现在,直至结束前的几秒钟,终于了有了些许真实感。
出生入死的冒险只是边角点缀,真正珍贵的是……不离不弃的等待,舍生忘死的真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白歌凝视着天空,眼前只剩下机械的倒计时。
【5……4……3……】
玩家悄然闭上眼睛,此时此刻,不必说再见。
“谢谢,我很荣幸。”
【活动已结束,玩家请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