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张大娘就一个人, 也忙的脚不沾地,她这里的甜卤子比较少,大多数人都选的那咸口。
干了半天的苦力,这些人累的都是满头大汗, 要上那一碗加了蒜汁调味的果冻豆腐, 吃的是浑身舒坦, 连暑气也解了不少。
“太爽了!”
“有些像凉粉,爽口。”
胡大强嫌那一碗果冻豆腐没吃够, 又要了一碗,问能不能回头再把碗还回来。
后头有人笑话他, “莫不是你家那泼皮被抓了起来,你敢给你媳妇买吃的了?”
这也是王家村的, 胡大强也不恼,只怕张大娘知道了他和胡二强的关系,生气了不卖给他。
张大娘真这么想了, 又听着话音不像, 就多问了几句。
“那泼皮早就惹了不少事, 我们村早就想把他赶出去,人也忒不是东西, 大强这样好的人也被折腾的够呛。”
又说起王锤子和王大厨家被泼了大粪的事,一家子人急的在那里跳脚,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再看胡大强那有些不自在的小表情,张大娘眼珠子一转就猜到几分, 心里觉得这人仗义, 也多亏了这些人帮忙, 给他的果冻豆腐就盛得满满的,还让他吃了再来。
金娘子听说了, 也为张大娘感到高兴,“这下子,那家人怕是再也不敢来闹事了!”
张大娘点头,刚才卖果冻豆腐的时候,这金娘子也来帮了一会儿忙,想了想,她就给金娘子也盛了一碗果冻豆腐。
金娘子早就眼馋了,她先用牙齿轻轻的咬了一口,这果冻豆腐要比那黄豆做出来的豆腐更要弹一些,虽然不知道果冻是什么,但觉得这名字真是十分贴切。
“我看你得找个人帮忙了。”金娘子把那果冻豆腐吃完,碗还给张大娘,张大娘就在桶里清洗了一下,又放在了桌子上。
张大娘也觉得得找个人帮忙,今儿个又是卖东西,做肉夹馍,又是给果冻豆腐调味,还要洗碗,真是累得她头晕脑胀。
金娘子就问她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没有的话,她就把自家的闺女带来。
张大娘不太想用外人,况且这件事情需要和林春燕商量一下,就没立刻答应。
金娘子有些失望,更让她失望的是张大娘家里也没个男娃娃,不然以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还能说说亲。
她家倒是有男娃娃,不过比林春燕林桃红都要小上一些,怕张大娘瞧不上,也怕自个儿的儿子去张大娘家里入赘,就没提这些事。
码头上的宋娘子早之前就注意到了摆摊的张大娘他们,周边的人少不得总是提起他们,说卖的新鲜吃食有多好。
宋娘子也好奇的往张大娘那边看过,对她卖的吃食很是好奇,总想说买些尝尝,可天天要忙着做鱼肉羹,倒也没顾得上。
今儿个听说他们又拿了新鲜的吃食,那些来码头搬货的人都跑去尝了,光看他们那样子,就知道那新鲜的吃食味道,定然是不错的。
在她旁边是一做面条的大娘,从前那些码头的人还会来她家吃上一碗面,来的人不多,但也能顾得上买卖。
可自从这张大娘来这里摆摊之后,那些个人就不爱来她这里买面条了,只要花上一两文钱,配上自家带的窝窝头就能吃的又饱又香,何苦来花那四五文钱吃一碗面?
这卖面条的沈大娘,早就看张大娘他们不顺眼,时不时就盯着他们这边看。
这不巧让她知道了一件事,这张大娘的闺女手艺不错,听说还能做席,前段时间就去给卖馄饨的金娘子家做了一次席面。
听说这林春燕最拿手的就是那拆鱼羹,席面上就被抢光了。
沈娘子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宋娘子,被张大娘卖的那样红火一刺激,就把这事同宋娘子说了。
宋娘子一开始不信,一边的眉毛微微挑起,“我家这鱼肉羹可是祖传的,我也在这边卖了快有十来年,还没见过能做出来一样的,大娘快别瞎说,让人听了去,指不定会给那小娘子带来麻烦。”
沈娘子见宋娘子不信,一拍大腿,“这事可不是我先说的,是那金娘子村里的人说的,这事可是真的,他们村的那李员外都特地请了那小娘子过去做拆鱼羹。”
说的如此一板一眼,这宋娘子也不由信了几分,她还没如何,旁边帮着她打下手的那小娘子快言快语的说,“定是偷学了我家宋娘子做的鱼肉羹,怎地如此不安好心!”
宋娘子听了这话,眉头却微微的皱起来,不太高兴的看着那口出狂言的梅子,“这话可不能再说传出去了,还以为我有多轻狂!”
那梅子吐了吐舌头,不再提刚才的事情,只也看向码头的张大娘,在心里想着宋娘子会如何做。
宋娘子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她和别家不同,虽然出了嫁,但是男人早早死了,她和没嫁也没什么两样,如今还住在娘家隔壁的屋子。
他们家兄弟姊妹不少,只她这鱼肉羹做的最是地道好喝,奶奶就力排众议,让她来这码头上卖鱼肉羹。
回头还得和奶奶商量一番。
好不容易等人少了,林春燕和林桃红也能喘口气,果冻豆腐还剩这些,说不得一会儿就能买的干净。
糖画老大爷就等着这个机会呢,见人少了,让旁边的糖水老大爷帮着看一下摊子,自个儿走到了林春燕他们跟前。
林春燕见他过来,先和他打了招呼,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想着却是等会儿卖完了,还得去一趟杂货铺子,再买几个篦子。
秋天阳光好,得趁着这个时候多晒些野果干,到了冬天的时候,那些晒好的果干,不管是冲茶还是拿出来当零嘴,都是极好的东西。
糖画老大爷踟躇了一下,才开口,“刚才我尝了那果冻豆腐,甜口的果然很好吃,只是我看你们那卤子用的是蜂蜜,怕是不大够用吧?”
林春燕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着眼看着糖画老大爷,“可是呢,那蜂蜜是我们村里一人送来的,原也不多,就是为了尝个鲜。”
“那用麦芽糖怎么样?”
林春燕立刻就明白了这糖画老大爷的意思,往他身后的摊子看了看,笑着回,“那大爷您的麦芽糖可是怎么卖?”
老大爷就等着这句话,说了个价钱,这麦芽糖是从粮食里熬出来的,价自然要比小麦贵。
若是放在以前,林春燕肯定不会考虑,可如今她要正经做这个生意,少不得就要用这麦芽糖。
林桃红在一旁听了直咋舌,“怪道那一个糖画就要卖上两文钱,原道是这麦芽糖竟然如此贵。”
从前她也不是没有买过麦芽糖,可从来没有想过一斤要值多少钱,乍一听可不就被吓了一大跳。
糖画老大爷生怕他们不买,且林桃红那眼神一直看向林春燕,分明是觉得林春燕能做出来。
不仅如此,一旁的糖水老婆婆也虎视眈眈,他们就是做糖水的,家里也不缺那麦芽糖,只是不曾往这方面想,让这糖画老大爷钻了个空子。
“你们要是买的话,我再便宜一些。”
糖画老大爷赶紧说,生怕被人抢了去。
最后商定好价格,糖画老大爷才算放了心。
糖水老婆婆和糖水老大爷难得没有互相挤兑,一起同仇敌忾的看向糖画老大爷。
“巴巴的让我看了摊子上的东西,原道是替自己挣前程去了。”
糖画老大爷忙拱手讨饶,几个人在这里摆了多少年的摊,互相挤兑几句,也就放下这事。
剩下的东西没卖完,林春燕却不打算卖了,林桃红还差异,“今儿个如何走得这样早?”
“我想着去打听些事。”
才过了两日,也不见那王锤子再来摆摊,不知道王英娘怎么样了。
那姑娘是个心眼好的,两次都来给她送了信,一次更是救了她的命。
回去了她也没敢和张大娘声张,她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怕她出去乱嚷,再让王英娘的日子不好过了。
可这不代表不惦记,总得过去看看。
林桃红是略知道一些的,听了林春燕的话,也就没再说什么,两个人背了篓子一路打听。
还没到王家村,就听了消息,说是那王锤子因为坐了牢,家里欠了债,要把他家那小娘卖给李员外家。
若是当普通丫鬟也还好,那何大娘为了卖个高价,竟想让那王英娘去当李员外的通房,对王锤子他们却说是,那李员外要娶了王英娘,两头糊弄着。
听了这个,姐妹两个都震惊不已,那李员外家他们也是去过的,李员外已经快有六十岁,头发都花白。
这时候人普遍没那么高寿,六十已经算是一脚踏进了棺材,把王英娘卖给他去做通房丫鬟,能得了什么好?
“这也太不是人了些!”林桃红皱着眉头,“难不成那王英娘不是她娘亲生的,何苦这么作贱!”
林春燕已经急得说不出话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朝镇上跑。
“大姐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林桃红急忙在后面跟上,扯了一下林春燕的袖子,“咱们不该往这边走。”
“就咱们两个小娘,去了又能如何,说不得还被打一顿!”
她得去找孙捕快,王锤子见了官坐了牢,最怕的还是官差了。
两个人到了衙门门口,却没找着孙捕快,另一个王捕快却是在的,说孙捕快今儿个休假。
王捕快有公务在身,林春燕只好问明白孙捕快家的地址,又把背篓里剩下的一些吃食塞了过去,算是谢礼。
那孙捕快在的村子正好在他们青山村和王家村的中间,上次送王英娘的时候,姐妹两个也是路过的。
又快走到那村里,打听了两回才找着了孙捕快的家。
倒也很好找,他家的房屋盖的要比别人敞亮一些,用的也是泥砖瓦。
领他们来的婆子啧啧称奇,林春燕敲了门,她也不着急走,眼巴巴的等着看热闹。
十里八村谁不认识孙捕快,这家有兄弟两个,一个在镇上当衙役,另一个是走镖的,手里都有不少钱。
只这两人性格也古怪的很,到了如今谁也没有娶亲,他们那老娘眼睛都快哭瞎了。
林春燕不理会那婆子在想什么,心里只惦记着赶紧去救人,敲了门便在一旁等着。
“会是谁来?”孙捕快正半卧在炕上,桌子上放了几碟小螃蟹和豆干,吃的是津津有味。
他不耐烦开门,让自家兄弟去,“这些吃食可都是我带来的,回回你都吃上不少,合该你跑腿。”
兄弟两个玩笑几句,孙捕快的兄弟孙安元就起了身,一开门见是两个陌生的小娘子,先愣了一下。
旁边的婆子见他们这样,以为是有什么狗血的剧情,先了林春燕一步开口,“人这两个小娘子是找你大哥的,莫不是你大哥在外面干了什么混账事,让人家两个找上了门。”
这话说的实在是难听,孙安元看了林春燕一眼,就朝那婆子拱手,“大娘可不要这么瞎说,我们兄弟两个的名声不打紧,人家小娘子清清白白的很。”
屋里的孙捕快听到动静,趿拉着鞋出来,听到那婆子的话,一时觉得尴尬和愤怒。
“大娘,你要若是无事做,便去把你那成天在赌场里鬼混的儿子寻来,何苦用那话说这小娘子。”
那婆子讪讪的,她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最喜欢说闲话了,乡里乡亲的就没人不知道,往日里也是没人敢同他们来往的。
只不巧,林春燕病急乱投医,胡乱找了人来领路,就找到了这婆子。
孙捕快又朝林春燕他们拱手,“让两个小娘子受委屈了。”
“这倒无妨。”林春燕混不放在心上,眼睛里透着几分急切,“只是不知道孙大哥,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孙安元把地方让了出来,让他们两个人进去,大门却敞开着,他也在院中坐下。
孙捕快一听那声孙大哥便知道定是有事的,从前还叫他孙捕快呢。
“你且说来听听,可是那王锤子一家又来找事?”
林春燕就把王英娘救了她的事情说了出来,“方才听了好几个他们村的人说,他们家就要把王英娘卖给那李员外,她这样一个小娘子,以后还如何有活路!”
林春燕把来意说了,因为着急,额角上都出了一层汗,“只想着请您和我一道过去,把那王英娘救出来。”
孙捕快沉思了一下,“去倒是能去,只是咱们又不是人家生身父母,这事衙门也管不着,怕是不能如意。”
“她那老子娘都不是个什么东西,既然愿意把英娘卖给李员外,自然也肯卖给其他人,只把她先从苦海里救出来才是。”
孙捕快听懂了她这言下之意,不由诧异挑挑眉,倒不想着林春燕竟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如此这样,我就和你们走一趟。”
孙捕快还特地回屋换了官服,手里拿了刀,光那样子就能唬住人。
孙安元也换了身衣裳出来,说了跟他们一道去。
林春燕自然巴不得去的人越多越好,朝他们福了身,谢了又谢。
林桃红没听明白他们之间打的什么哑谜,只跟着一道去了,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
“你这贱蹄子,我如何作孽生下了你,早知道就该早早的把你淹死在尿桶。”
“何苦与她废话,但拿了绳子将她绑了去,就是死也要死在那边。”
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分明就是那何大娘。
王英娘被逼得无法,拿着剪刀的手都在发抖,那些个污言秽语,听的多了也就不往耳朵里去,不知道怎么的,她的脑海里却出现了林春燕的那句话。
“你想换个活法?”
林春燕好像就站在她的身边,正朝她缓缓的伸出了手,那天回来之后,她就反反复复的在回忆这句话。
后悔过,迷茫过,不知所措过,到了如今要被当成四脚羊卖出去的时候,还是在想这个事。
王英娘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那样的机会,她也想像林春燕一样,光明正大的挺直着身子活,没有打骂,没有斥责。
一滴泪爬在她的眼眶上,王英娘的手一抖,剪刀就划了上去,硬生生将一截头发剪了下来。
何大娘更气,觉得今儿个王英娘像是要反了天,就要上手去夺那剪刀,门突然一下子被推开。
林春燕快走几步,到了院子里,就见何大娘正在抢王英娘手里的剪刀,她那三个兄弟在一旁冷眼旁观。
王英娘只觉做梦了一般,不然林春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有人冲进来,王锤子吓了一大跳,刚要呵斥,看见身后跟着的孙捕快和孙安元,到嘴的话就打了个磕绊,脸上重新堆了笑容。
“原来是孙捕快,还说要请您去吃酒,不知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快快请进。”
孙捕快不理他,只把目光放在那王英娘身上,看得出来这小娘子是挨了打的,头发凌乱不已,身上也有几个泥印子,地上还有些散乱的头发。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这一辈子都是不兴剪头的。
怕是这小娘子被逼的实在没了活路,说起来也是可怜的很。
王锤子见他的目光在王英娘身上打转,倒在一旁唉声叹气,“生了个孽障,替她寻了个好前程,她偏要闹起来,还把头发也剪了,说要去当姑子,我们这当爹娘的,如何不着急。”
又看向那林春燕,眼睛里全是愤恨,“不知这林家小娘来是做什么,难不成又看上我家大郎,想嫁过来?”
林桃红一口呸了过去,原只觉得王英娘可怜,见了如此情景,地上那绳子分明就是要把她捆了去,只觉得心口一片发凉。
那剪了头发的剪刀,就在刚刚何大娘上去争抢的时候,不知道刺伤了哪里,上面还有些血迹。
王英娘一直没有哭,从她知道自个儿被卖到了李员外家开始,就这样一副表情。
只有在看到林春燕的时候,才有些反应。
何大娘开始还说是要把她嫁过去,她又不是三岁小孩,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这事是哄了她去的。
当了通房丫鬟,还是那一个可以当她爷爷岁数的人,她还有什么活路,不若就剪了头发当姑去,也能干干净净的活着。
可连当姑子都是不能的,王英娘只觉心内一片凄凄凉,想着不若还是上了吊,或者投了河,也好过让人这样折辱。
她正想着如何挣脱他们跑出去寻死,就见林春燕推门进来,人一时都是麻的,反应了半天,才知道看见的不是个幻景。
先前剪头发的时候,王英娘就想,如果是林春燕的话,她会怎么做。
会不会觉得她投了河,是个没本事能耐的。
再确定那不是个幻影,是真的林春燕来了,眼泪再也没办法忍,哗啦啦的往下流。
林春燕见王英娘这副惨的样子,心里也是难受的紧,有些后悔今儿个来晚了,只先上前看了她的伤势。
那剪刀捅伤在胳膊上,伤口挺深,血一直呼啦啦的往外冒。
“走,我带你去我家。”
林春燕拉着王英娘的手,那边何大娘却不放人,扯了嗓子喊有拐子。
“这丫头是我生的,我如何处置她,就是官老爷来了,也说不出个一二。”
何大娘说完,有些洋洋得意,觉得总算占了理。
“你要是强行把人带走,我也去告了官府,让你去蹲大牢。”
那三个兄弟还想上前来拉拉扯扯,被孙安元直接挡了回去。
孙安元是常年走镖的,身高体大不说,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副让人心生畏惧的样子,王大郎三兄弟自然不敢上前如何。
王英娘扯了扯林春燕的袖子,脚步却不再动,回头看了一眼何大娘。
她不能连累林春燕,即便林春燕说的让她换一个活法,是那样的吸引她。
自从生下来她记事起,家里的活全都是她在干,人还小的时候,累的连翻身都困难。
何大娘却永远不满意,只一味的责罚。
也有好的时候,会拿的话哄她,让她在家好好干活,以后给她多些嫁妆。
何大娘见王英娘不走了,更是得意洋洋,“你且快来,等到了那边,不用干活不说,还能日日吃香喝辣,也是我疼你才这样。”
王英娘没理会,只说,“娘既然定要让我去,我也只得把这条命还给你。”
说完就挣开林春燕的手,要往那井边撞,她是真的要赴死,原本还有些遗憾没见着林春燕,如今见到她倒是再也没什么遗憾,所以力道大得很,也许下辈子她能换一个活法。
电光火石之间,站在他们身边的孙安元拦了一把,才只让王英娘额角碰了个血窟窿。
何大娘和王锤子吓了一大跳,孙捕快在一旁凉凉的说,“咱们虽然不禁止人口买卖,但是这把儿女逼死的事情,官府确实管的。”
王锤子可不想再去蹲大牢,只拿了眼瞪何大娘。
何大娘已经把钱收了,用来把他们这一家子赎出来,刚才也是一阵后怕,要是人真的死了,她拿什么去给李员外?
“造孽啊……”
幸好人还没死,她还能再送过去。
刚这么想着,那王英娘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见自个儿还活着,又要挣扎着往井边撞。
是真一点不想活了。
何大娘这才真的后怕起来,嘴里骂骂咧咧,要是把这丫头送到了李员外那里,她再寻死觅活,倒把李员外给得罪了。
“那可是四贯钱呢!”何大娘小声的嘟囔,如何也不愿意放弃这块肥肉。
孙捕快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等着要把他们拿去关大牢,王锤子不敢再闹下去,只说钱收了没法。
“一贯钱,死契,我出。”
何大娘听了这话,赶紧去看林春燕,和她讨价还价来,“那李员外家给的可是四贯钱!”
“那是王英娘好的时候,如今磕破了头,怕是看病都花不止这个数,且我又不需要通房,价格哪里能一样!你爱卖不卖,不卖且就算了。”
刚起了个头,林春燕已经冷冷的把眼睛横了过去,“反正与我又没什么关系,一会儿她真的投井死了,你们且就跟着去官府吧。”
何大娘一听着急起来,真怕钱不落砸在自个儿的手里,她还得给王英娘看病抓药。
只是让她吐出来那么多钱,心里犹豫不定。
孙捕快在一旁冷冷说,“你们且好想想,若是真要把她送到李员外家,她这样寻死,可就把人李员外家得罪了,以后你们哪里能讨得好。”
又说,“我看就签了那死契,也不用再给人看病抓药,回头我和那李员外说一下,也不关你们的事。”
何大娘和王锤子对视半天,最后王锤子咬牙,“两贯,再少不能有!”
“只一贯钱。”
林春燕也咬死不松口,“一个好的丫鬟也不过才三四贯钱,我还要拿了药给她看,也不知能不能中用。”
扯了一会儿皮,最终多加了五百文,林春燕当着孙捕快的面就让他们签了死契。
从此王英娘再和他们家没一点关系。
王英娘从始至终都是愣愣的,说不出来话。
林桃红却在一旁听的跳脚,几次想插嘴都被林春燕给拦住,等着那死契签成了,才长叹一口气,“回头看娘怎么说你!”
她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一旁的孙安元又借了她一些,帮着去找了板车,一块将王英娘拉到镇上。
临走的时候,王家这些人连包裹都不让王英娘收拾,活像丢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何大娘还往地上啐了一口,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王英娘这才觉得能透了气来,心里并没有什么失望难过,只一阵轻松,眼前一黑,却是晕了过去。
几人快走到了镇上,先去了医馆,给王英娘看了看,确认只是撞伤,敷了药好好休息就能好,林春燕才松了口气。
又朝孙捕快谢了又谢,留了一些小吃食当谢礼,还说会尽快还钱。
孙安元不以为意的摆手,“我也不急用,什么时候有了闲钱再还。”
王英娘这时醒了,只是双眼有些麻木空洞,林春燕怕她心里难受,便把刚才说的那些话解释了一番。
“不是说咱们不值钱,或者是拿了那钱来衡量,只是我手头也没那么多现钱,故意说了那话来压价。”
王英娘这才看了过来,挣扎着起来,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林春燕跟前。
“燕娘不用说,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既然买了我去,我以后定当牛做马的,好好报答你们。”
好不容易拉她起来,又说要带她一块回家,“不用再说那些什么当牛做马的话,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少不得也要让你帮忙干活,我不是说要带你换个活法,你且往后看。”
王英娘松了一口气,只要让她干活就好,反正死也死过了,以后到底怎么样,就像林春燕说的,且看了去。
还能比如今再差到哪里?
最起码,不用在去给李员外做通房丫鬟。
林桃红因为生气,一路上都没个话,王英娘可怜归可怜,她也是想救的,偏见了林春燕对她那样好,心里就不舒坦。
孙捕快和他们分别的时候,又提到他们家房契的事情。
“若是可以,回头还是让你们村里正写的文书,拿到镇上,我帮你们过了户。”
过成女户,那房子和地就真成了他们娘三个的。
这的确是为他们着想,林春燕因来到这里之后,只顾着挣钱,哪里知道什么过户的事情。
又认真道了谢,心里头已经在想着得做些什么来谢他们,这孙捕快的确是个仗义人,可帮了不少忙。
连他那兄弟也是个不错的,手脚大方的很。
等推着王英娘到了码头,张大娘先唬了一大跳,林桃红在一旁已经快言快语的把那事说了。
“我都同大姐分辨了半天,她偏要把那王英娘买了回来!”
那可是整整一贯五百个钱,得卖多少个东西才能挣来!
张大娘心里也是有气,点了林春燕的额头,忍了又忍,“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实在当时情况紧急,再晚去一会儿,英娘怕是命都没了,到底救了我一回。”
张大娘闷闷不乐,只觉心都在滴血,念着是在外面,到底闭了嘴。
等赵怀子来了,他们辞过孙捕快,带着王英娘回了家。
今儿个挣了不少钱的高兴心情荡然无存,张大娘即便回了家,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进了门就开始摔摔打打。
林春燕忙着给王英娘铺床,张大娘也不说上前搭把手,只在那里盯着王英娘看。
“我们家可是不养闲人的,你这伤再养两天,后院里多的是活,要是偷了懒,回头不给你饭吃。”
王英娘自是起来磕头,说了些保证的话。
林春燕把她架起来,“咱们家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在土里刨食吃,不兴这样,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
林春燕让她躺下休息,王英娘看着屋里收拾的干净明亮,竹帘子随着风吹动倒是有一股清香吹来,把她满心的疲惫都吹散了。
迷迷瞪瞪的,也就睡着了。
林春燕去了灶间,她打算做些吃食,感谢一下孙捕快兄弟两个,再把钱还了去。
张大娘也不进来,只立在门口,“她既救了你,你也帮了她,这便算完,全当家里添了个苦力,只下次可别那样冲动,王锤子哪里是那样好相与的。”
倒是没有再提钱的事。
林春燕回头给了她一个笑脸,知道张大娘是担心她,这人从来是这样,就是为了她好的话,说出来也硬邦邦的。
好在林春燕也摸清了她的脾气,这事是她做的莽撞,又把要立女户的事情说了出来,“我想着人孙捕快帮了咱们大忙,等把那板栗炖鸡做好了,也送些过去。”
张大娘胡乱的点头,脑海里只有那立女户一道声音,要真的是立了女户,以后就和林家没关系了。
“你二房三房的两个叔叔能同意?”
“先说了与他们听,咱们挣钱越来越多,保不齐哪天就有了什么事,到时候咱们再被撵了出去,可如何是好?”
她没说的那样清楚,可张大娘却也明白,林春燕这是怕林老爹突然回来。
“呸!”张大娘往地上啐了一口,那东西要是还敢回来,看她不得拿大棒把他打出去。
可又觉得林春燕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林老爹连抛弃妻女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们在镇上摆了摊,保不齐就会有谁告诉了他去。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去管王英娘,忙去找了林二叔说这事。
林桃红却还是看王英娘不顺眼,屋子总共就这么一个,多了一个王英娘,先是得把炕匀出来一些,又要把柜子也匀了出来,哪里都让她窝心。
王英娘只躺了半日,就说身上好了许多,要起来帮忙干活。
林春燕已经把板栗炖鸡做好,香味飘的哪里都是,赵怀子和赵沐阳过来端的时候,差点当场掀开就吃了。
林桃红先前因为怄气,没帮着过来剥板栗,见做好了,见想过来掀了盖子吃,被林春燕一下子给打落。
“这是要送人的,你且跟我一道去一趟。”
林桃红不悦,“早上还说这板栗鸡是留下来咱们自己吃,偏那个来了,连个鸡也吃不着了。”
她说的声音大,是要让王英娘听到了,林春燕皱眉,“往日里哪里少了你的吃的,且我给你留了一些汤汁泡饭,你要是实在想吃,明个再买只鸡来给你炖上。”
林桃红涨红了脸,“我哪里是想吃那鸡,买鸡不用花钱吗?咱们手里多花了那么些个钱,买板车又到猴年马月。”
说着就觉得委屈,竟掉了几滴泪来。
林春燕叹气,“钱是重要,不过摆几天摊子,多忙活几日就能挣了来,可好生生的人死在咱们面前,之前还救了我,你能看下去?”
林桃红张口结舌了半天,甩了帘子出去,也不说来吃饭。
张大娘去的也不顺利,林二叔觉得张大娘这是生分,看不起他们,在那里呼哧呼哧喘气,只不松口。
林二婶把她送了出来,说了会劝林二叔,“他就是个犟种,冷不丁的和他说了,怕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大嫂也别着急,回头我劝劝他,等反应过来,这事也就成了。”
林二婶在心里直啧舌,大房越来越出息了,连立女户的事情都能想到。
两个人都没提三房,张大娘累了一天,便不想去看李氏的脸色,回了家拿看汤汁泡饭,又听说林春燕要去还钱,怕路上不安全,就跟着一道去。
孙捕快的老娘在家,她是个脾气爽利仗义的,不然也不能样了孙捕快兄弟两个这样的性格。
听了一回那事,见了林春燕就夸她是个仗义的娘子,说那王英娘也是个有大义的,又拉着张大娘说话。
两个人脾气倒相投,张大娘听了那些个夸奖,嘴上合不拢嘴,心里那点不高兴也消散了不少。
林春燕把板栗鸡放下,就把钱拿了出来。
孙安元不急着要,让她不用着急给。
李大娘也说,“他一个光棍,走镖挣得可不少,你不用急着还。”
“若是没有,就先欠着了,既然有了,哪里能不给。”
孙安元见她诚心给,这才收了。
李大娘看着林春燕,心里止不住的可惜,要不是岁数小些,过来当她儿媳妇正正好。
人模样先不说怎么样,就这品行差不了。
更别说那手艺了。
板栗鸡端来之后,兄弟两个脚步都移不开了,掀开就是热腾腾的香气,里面香菇豆干板栗一应俱全,那鸡也被炖的软烂。
旁边还配了饼子,烙的软呼呼的,配着板栗鸡汤汁吃,香的很。
“我是个手艺不好的,兄弟两个从前就总自己下厨做饭,不过味道也就那样,后来你们摆了摊子,家里见天就有了这些吃食,滋味好的不行。”
李大娘又招呼他们留下来吃饭,张大娘说在家吃过了,没往那板栗鸡上看一眼。
孙捕快忍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和他们说起女户的事情,让他们也别心急,办好了只管来找他。
“不过你们日日去镇上摆摊,没个男人护着不行。”孙捕快见多了为财杀人打劫的,“到时候哪里哭去。”
“那卖鱼肉羹的宋娘子,也是我们村的,日日还有人送了来,就是怕路上有人打主意。”
张大娘被吓住了,一旁的孙安元也这样说,“如今世道看起来太平,可背地里腌臜事也不少,是得注意些。”
孙捕快把他们送到村口才回,张大娘和林春燕就商量起来,“得找个人来,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那怀子叔如何?”
“一日两日还行,时间久了,他也是要上山打猎的,怕是不行。”
且到底不是自己人,用起来也不是很安心。
光给那板车钱,一日就要出六个铜子。
“不若就找二郎哥?”
张大娘想了想,有些记恨林二叔不同意他们过女户的事情,只含糊说,“再看吧。”
到了屋里,林桃红已经睡下,灶间那放好的一碗饭不知道被她什么时候吃了,唇边还留着些残渣,却在那里装睡。
王英娘在另一边躺着,两个人隔了能有一条河宽。
林春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洗漱完躺下,很快就沉了梦乡。
林桃红却没睡着,支了半个身子看过去 ,见林春燕距离王英娘比较近,心里又吃起味来,偏也要靠过来,挨着林春燕才罢。
第二日一早,王英娘就起来把水烧好,没找到米在哪里,就也没做饭。
林春燕一边梳头一边让她歇着,“就算是干活,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总得养好了伤。”
“没事了。”王英娘摸了摸额角,“哪里就那样娇贵,从前也碰过的,睡一晚上就长好。”
林桃红被他们吵醒,先瞪了一眼王英娘,冷哼一声,“就你会讨巧。”
说完,腾腾去了厕所。
林春燕宽慰王英娘,“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这个性子,回头我再说她。”
王英娘摇头,“没事,自来家里多了个人,总是要慢慢习惯才好。”
往日里在家,她哪天不挨打挨骂,都已经习惯了的,林桃红只是对她冷嘲热讽,却不曾半点打骂过他。
林春燕从柜子里找了自个一件衣衫,先给了王英娘穿,她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带。
“只先凑合了,今个我去扯了布,回来给你做一身。”
林桃红用了牙粉刷了牙,一进来就听了这话,更是生气,把帘子一甩扭头就走。
她干了这么长时间,林春燕都没说给她买新衣裳,凭甚那王英娘是才来的,就要给她买。
果然这王英娘一来,就把林春燕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