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舅虽然跑货的时间长了, 可这次去的地方是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县，一路上险象环生，要不是有孙安元跟着，他们别说到那里了, 半路上命都差些没了。

他们自然不是空着手去的, 这次也没有走水路, 而是雇了两辆马车，上面放满了从村子里拉的各种货, 从他们县的西边往北走。

一开始，几个人坐在马车里还有说有笑, 虽然有些颠簸，可那也比坐船的感受好多了。

尤其是大宝, 一路上都没舍得从窗口处移开，饿了也有带来的吃食，无聊就看外面, 这时候的外面可还不是荒凉一片, 成熟的稻子、长在路边的果树, 倒不像是去卖货的，反而像是去走亲戚游玩。

出来两天之后, 张小舅和李有福也放松了警惕，哪怕晚上的时候孙安元和大壮执意要值夜，他们也都有些不以为意。

他们投宿的这家夫妻店的大娘和老丈人很是和善，见他们就着凉水吃带来的东西, 还免费的给他们烧了一锅热水, 不仅有喝的, 还让他们泡泡脚洗漱洗漱。

张小舅和李有福还商量着，他们人这样好, 等明个走的时候多少也要留下些铜板作为谢礼。

不过显然他们想多了，那好心让他们喝下去的热水里有蒙汗药，两个人没多大会儿就觉得头晕乎乎的，大宝一路上吃的东西不少，喝的水就有些多，这时候连站也站不住。

“糟了！”张小舅和李有福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他们的货都还放在马车里，不过这时候相比于那些货来说，他们的处境更危险。

这两个老夫妻绝对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去，再报了官来抓他们的。

两个人的心里都十分的后悔，应该听了孙安元和大壮的话，在外面不要轻易的信了别人，不管是递到嘴边的什么东西都不能要。

当时，他们有多不以为意，这时候就有多盼着孙安元和大壮还没事，能来救他们。

随着这个念头，张小舅和李有福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的睡去。

显然，等他们几个人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醒来的时候，又看到了大壮大憨厚的笑脸时，那种难以言表的喜悦。

张小舅呼了一口气出来，见马车已经行驶起来，忍不住往身后看了看，那小店已经被他们甩在后面，他虽然很好奇那夫妻两个的下场，但明智的没有问出口。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以后我们说什么也要警醒一些，绝不让这种事情再犯了。”张小舅握着拳头说。

“这已经出了咱们的县城，和你们原先跑货的地方不一样，多警醒些只有好处。”

孙安元和大壮这样的老手给张小舅和李有福带来了不少安全感，以后再值夜的时候，他们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敷衍行事。

即便这样小心，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们又遇上了一次截道的，他们不像那夫妻店的两口子知道他们马车里带了不少的东西，这些个人纯粹是不放过路过的每一辆马车。

大宝上次就吓破了胆，这次看到有人拿着刀挡在马车前头，紧张的缩在了马车最里面一角，连动也不敢动。

孙安元和大壮却不怕，他们拿着刀下去，不知道和打头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嘀咕了一阵之后，最后反而都让开了路。

孙安元又返回到马车上，拿了些火腿豆皮下去给了那些个人。

李有福哆哆嗦嗦的问大壮，“咱们这是花钱买平安吗？”

大壮直接笑了出来，“你小子想什么呢，人家直接拿了刀出来，这么大的阵仗岂是能用一些火腿豆皮收买的？不过是先前来这边的时候认识他们，他们也不想和镖局的人作对。”

张小舅已经拍着胸脯庆幸起来，“亏得让你们跟着了，要不然这一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这头一次来难免会这样，等着一路上咱们打点好，下次再来送货的时候就不怕了。”

等他们这一路回去，已经是十天之后，看着近在咫尺的铺子，张小舅和李有福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去的是十天，可对于他们来说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

张大娘正在门口和金娘子说话，天冷了之后，张大娘早早的就把她的兔子毛围巾带上了，哪怕坐在门口也不觉得冷。

她手上也没闲着，天气凉快之后，张大娘又重新开始拿起毛线来，这次织的是几个褙子，可以直接套在衣裳外面穿，却比普通的褙子要暖和不少。

相比于毛衣毛裤那奇怪的样式来说，这些褙子显然更受欢迎，听李氏说光他们镇上的那个绣楼就定了几十件这样的褙子。

一个织好了也能挣上几十个大钱，张大娘不帮着打饭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这才又开始织起这个。

金娘子也跟着学了怎么织，晚上回去的时候点了油灯也要织，只可惜李氏那里要的不太多，要不然他们还能织得再快一些。

这次张小舅他们回来，不仅是林春燕关心的很，张大娘也好奇那些个东西卖出去没，先问了带去的那些毛线。

“卖了，毛线和那些毛衣毛裤全都给卖了。”

哪怕才出去了十天，张小舅他们这些人也瘦了一大圈，下马车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颤。

倒是孙安元和大壮还好，两个人依然生龙活虎的，也不喧宾夺主的着急说什么，反而要了吃的坐在了另一桌。

“要不是因为头几天下雨，路上变得泥泞不好走，我们还能早两天回来。”

马氏悄悄的从后院里出来，挑了门帘的一条缝往外张望，见张小舅和大宝虽然消瘦了，但是精神头都还不错，心里放心了许多，却没出去和他们说话。

她如今做的烤鸭已经很是熟练，除了他们镇上的人来买之外，那船夫每日里也从他们这里拿走不少，说是去附近的几个镇的码头等上半日，这些个烤鸭就都能卖出去。

马氏从前在家的时候，除了洗衣裳做饭和种地之外，也没做过什么让人感到自己重要的活计，这烤鸭虽然事小，可如今铺子里的烤鸭全都指着她，难得让她生出了自己也很重要的念头。

每日里这样忙，她也很少再去想起大宝和张小舅，要不是今儿个他们回来了，她都想不起来去看看他们两个。

外面张小舅把这一路上的惊险都说得出来，听的张大娘和金娘子一愣愣的，捂着胸口在那里后怕。

“老天奶奶的，这怎么跑个货还这样？岂不是小命都差点不保！”

“是啊，多亏了元弟和大壮兄弟。”

孙安元纠正了几次张小舅这样的称呼，说是乱了辈分，张小舅每次都装傻充愣，不接孙安元的话茬，依旧这样含混的叫着。

林春燕听了，倒是认真的从孙安元和大壮道了谢，“真是多亏了你们。”

“应该的应该的，下次再去的时候就没这么些个事情了，万事开头难嘛！”大壮乐呵呵的说，“咱们几个都是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林春燕也忍不住被逗乐了，请他们在铺子里好好的大吃一顿，这才翻看起账本来。

说是账本，不过是走之前请段夫子写了一张单子，什么东西卖出去了就在下面打个对勾，粗略一扫，发现大部分都卖出去了。

特别是毛线和猪胰子下面都被标记了出来，旁边还简单的写了些字。

孙安元在一旁解释，“是那边对毛线和猪胰子都很喜欢，这两样东西也是卖的最快的，再有就是那咸菜和火腿。”

“我们还带回来好些个毛线！”张小舅还混不清的说着，“元弟都给记着呢。”

每次听到这个称呼，孙安元的脸就黑一分，指了一旁的小字说，“他们那边倒是没人要这些羊毛，我说可以用羊毛来换那些个毛线，好些个人都是乐意的很。”

张大娘一听这个，直接就乐呵起来，走过来挤在林春燕和孙安元两个人中间，“我们还说照这样织的速度，怕都堆在家里面没人买，你们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们可就甩开膀子开干了。”

孙安元只能无奈的退到一旁，见林春燕在旁边捂着嘴笑起来，不知道怎么的也跟着笑了一下。

张小舅走之前，还是去后院看了马氏一眼，夫妻两个面面相觑，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的大宝却抱着马氏的大腿哭了起来，那两次经历让他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马氏了。

离开马氏之后，他才知道别人是不会惯着他的，没要了他的命都算是好的。

马氏被大宝这么一哭，心也软了不少，毕竟是自己疼爱多年的儿子，可就怕林春燕看到他们之后多想，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倒是没有再说别的话。

“那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再来看娘。”

这里没有地方住，大宝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了门却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还特意的对林桃红和林春燕说他没哭。

这个样子，倒是让两个人忍俊不禁起来。

“说来也还是个孩子，好好的和他讲道理，只别再动手了。”林春燕叮嘱完张小舅，就瞧见大宝朝她笑眯眯地呲了牙。

走的时候，林春燕还给他们带了不少的葛根粉，让张小舅顺便转交给张大舅，让他们不愿意做饭的时候直接冲泡了来。

张小舅很是喜欢这个东西，他们家如今就他和大宝，回去了自然是不愿意开火的，想着在家里休整一日就早早的过来，在镇上找家客栈住下，白日里就来铺子里吃饭。

还是得赶紧攒钱，就算是在镇上租个房子，他们娘三个也不用挤在铺子后院的那间房子里。

就这样胡乱的想着，很快就到了他们村子，张小舅先去把带来的葛根粉给了张大舅他们。

可惜去的时间不巧，张小妹正在跟张大舅置气，父女两个梗着脖子，都在那里生着气，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胡氏和两个儿子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劝谁，见张小舅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孩子她叔啊，这次你们去的时间可不短，瞧你和大宝瘦的，今天晚上别走了，就在我们家吃饭吧。”

张小舅把东西放下，除了葛根之外，张大娘还特地带了些烤鸭回来，只是没那样热了，得放在炉火边热上一热才能吃。

张满粮看见吃的就不再管父女两个的事情，直接就下手拿了一片肉，大宝在一旁特别骄傲的说，“这是我娘烤出来的，是不是特别好吃？”

张小妹听得更生气，直接甩门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大宝，不知道刚才哪句话他又没说对。

见大宝脸上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不再是从前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胡氏对他的观感也好了几分，想着这孩子要是早些开窍，家里何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不过如今说什么也都晚了，胡氏就对大宝说，“你别往心里去，你姐姐不是生你的气，她是想去燕娘的铺子里帮忙。”

有这个念头，还是因为马氏死皮赖脸的跟着张大娘走了，果真就在那边有了营生，张小妹本来就想去，可惜张大舅不放人，父女两个这才吵起来。

大宝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张小妹更是觉得心里不平。

胡氏原本是站在张大舅那边的，觉得他们家如今的日子也挺好过，张小妹只要在铺子里帮着卖卖东西，又不累又有进项，何必要去山上受罪。

张大舅是在山上待过很长时间的，那里的女娘都是拼了命的干活，每次都是林春燕催着他们去休息，那些个女娘走的时候都还恋恋不舍。

他也知道，有这些伙计对他们来说是不容易的，生怕做的不好叫人替换了下去，所以都才这样拼命。

如果他们家没有这样的铺子，张大舅说不定还会让张小妹过去帮帮忙，可她如今年岁也大了，留在身边两三年也就嫁人，他怎么也舍不得。

“儿女都是债。”张大舅叹了一口气，问张小舅这次出去的事情，“原先听燕娘说要去的地方挺远，那边是不是和咱们说话口音都不一样了？”

张小舅点点头，他如今也是见过世面最多的，几个人就在屋子里摆了桌子，边吃边说起来。

张小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已经偷听了好大一会儿，听到张小舅说这一路上遇到的危险，也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哎哟！这可真是！”胡氏也被吓得脸色惨白，给大宝加了一块肉，“你娘听了是不是也吓坏了？”

大宝想起来马氏对他的那个样子，眼中的神色不由的暗淡了几分。

胡氏就不再问下去，大宝哪里知道，马氏虽然没有表现的那样担心，可这事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了她心里，每每想起来都让她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慧姐儿发现了马氏的异样，还以为她是累的，就让她晚上早些休息，她帮着来收拾后院。

马氏没让，想了想还是把张小舅说的那两次遇险的事情讲了出来，“当时听着觉得没什么，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可这时候在一想，心里还是害怕的紧。”

兰姐儿就在不远处洗衣裳，听了这些话动作也是一顿，她和马氏还是不怎么说话，不过两个人的关系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找了机会，兰姐儿拉住慧姐儿问她，“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又想让咱们拿了钱出来？”

“我瞧着倒是没有，但也的确不想是让大宝再出去跟着爹来回跑了。”

慧姐儿即便是个心软的，也不会忘了当初马氏所做的事情，更不会不会忘了大宝平日里是怎么指使和辱骂他们的。

“若真是这样说出来，咱们到时候直接让她和大宝出去住。”

马氏还不知道姐妹两个已经商量好了，等到铺子发工钱的日子，她一下子拿了六百个大钱回来，才把自己的打算和兰姐儿慧姐儿说了。

“我这两天就去外面看个院子，咱们到时候就都搬过去，也不用你爹他们总在外面住客栈，能少跑好些个来回，咱们几个就不用挤在这后院里。”

兰姐儿直接戳穿她，“别说的那样好听，你到底是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马氏以为兰姐儿和慧姐儿都会支持她，没想到两个人反应都这样大，就连慧姐儿也不站在她这边。

“这好好的领了工钱，怎么就这样不高兴？”马氏还是没怎么明白，她从拿了钱开始嘴就合的没停下来过，她活了这大半辈子了，手里还从来没有拿过这么些个大钱。

兰姐儿和慧姐儿两个都是节省的性子，平日里也不舍得花钱，又比她早干那么长时间，手里的钱定然不少，怎么也不至于听到租房子就这样生气。

不过马氏转念一想，也明白两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总不能真不让我管大宝，毕竟也是我生下来的，没道理把他丢在外面，让他从小过那样的日子。”

“说来说去还是想惯着他，当时同姑姑和燕娘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话。”兰姐儿毫不留情的反驳道，也多亏自己没有心软，和慧姐儿好好的把钱存了起来。

马氏却觉得自己做的没问题，为了这事还专门和张大娘抱怨了一通，“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知道从前是溺爱大宝溺爱的太过了，这不后来都改了，怎么还抓着以前的事情不放。”

张大娘直接说，“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一朝被蛇咬还十年怕井绳呢，你先前做的可不是太过，那简直就跟疯了似的，谁知道你搬出去照顾大宝了，会不会又像从前那样！”

马氏见没人站在她那边，只好不再提这件事情，等大宝再次出门的时候，她也没了之前的冷淡，还叮嘱了他好些的话。

从前大宝都不放在心上，这次却听得十分认真，跟着张小舅走的时候也是咧开了嘴笑。

马氏心想，“算了，就这样也挺好，从前她对两个女娘亏欠的太多了，这也算是因果报应。”

张小妹自然不能理解马氏的纠结，在她眼里，马氏如今已经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日子，一个月就能挣上那么许多个大钱。

加上从前胡氏总是有意无意的和马氏相比，张小妹心里也有了这样的计较。

等把张小舅和大宝送走了，张大舅也没先前那样生气，见张小妹还在那里偷听，才把她叫过去。

张小妹有些别扭，可还是板着脸往前走了几步，“爹，我心意已决，你要是不想让我去的话，我就自己去找燕娘说。”

“小妹，你总是什么事情都找燕娘，觉得燕娘会为你做主，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家已经占了燕娘家多大的便宜。”

这话胡氏也不爱听，“什么叫占了便宜？他们买了那山之后，你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回来，不都在那里帮着他们盖房子，二房可是一个人都没出呢！”

除了婆媳不和之外，妯娌不睦也向来是一个难题，家里只有这么些个东西，兄弟好几个要分，你多了我少的，怎么可能和睦。

“他们是没去山上帮忙，可燕娘就真的需要几个人去山上帮忙？人家青山村老老少少可都出动了，我们去了也没干多少活，反倒是吃的好喝的好，不过是图个名声罢了。”

不等胡氏和张小妹反驳，张大舅已经继续说下去了，“你们刚才也都听到了，大宝爹也不是在家躺着享清福，人家往那么远的地方跑，一路惊险万分，问问你们谁敢去？”

“小妹过去帮忙，说是干活，其实还不是为了学那些个手艺，不仅不掏钱，每个月还要往回拿上几百个大钱，你们这是全拿燕娘当傻大头呢？”

张小妹和胡氏从来没见过张大舅说话这样重，嗫嚅了几下还是开口辩驳，“就是不要我，不也得再招了别人去。”

“现在哪个位置上也不缺少人，你过去了还得专门把你塞到一个又轻巧又能挣钱的位置上，能和别人一样吗？”

说完又看向张牛力和张满粮，“你们两个是怎么想的？也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两个人对视一眼，很明智的没有回答张大舅的问题，而是直接开解起了胡氏和张小妹。

“在那里做工虽然看着挣钱多，可事情也不少，而且燕娘让他们过去，也有二叔总不在家的缘故，不像咱们就在村子里开了个铺子，每日就是什么都不干也有进项，去哪里再找这样的好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