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娘让霁明继续收拾这东西, 她则换了身衣裳想出去。
刚同下人说了叫个马车,老太太房里的婆子就过来,脸上带着笑,“小娘子可是要出去?”
周晚娘点点头, “听府里的李娘子说, 清风楼那边有了新点心, 叫什么雪花酥,十分的好吃, 我想着马上就要走了,怕以后再吃不到, 就想出去看看。”
她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她是客居在府里的表小姐, 也不是被圈禁在这里,如何就不能出去了。
可这婆子脸上堆着笑,话里的意思却不容拒绝, “若是小娘子想吃了, 只管让下人去买, 这天看着暖和了,可到底还有些冷, 小娘子身子弱,还是多保重些。”
周晚娘也没有强行出去,盯着那婆子看了一会儿,点了头, “那就让人跑趟便是。”
外面等着不少闲汉, 这都是想抢了王闲汉的生意。不过王闲汉也不怕, 在门口和婆子说了会话,又送了些带来的吃的, 那些个婆子回回就只找他跑腿。
等霁明出来找婆子买雪花酥的时候,买卖自然就到了王闲汉的手里。
都知道今儿个清风楼那边又出了新点心,味道比沙琪玛还要好上几分,一大早就有人去排队。
王闲汉过去的时候,清风楼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大厅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和那天做沙琪玛的时候,一样的热闹,都是这样多的人。”
黄掌柜一直笑得合不拢嘴,有了上次做沙琪玛时热闹的例子,这次的雪花酥林春燕直接带了不少过来。
“人人都有份,大家排好队,不要拥挤了。”
大家见摆出来好几盘,估摸着能到自己的手上,慢慢的也就不再挤。
先买到的人也不着急走,找了位置坐下,边吃边说起最近轰动镇上的事情。
“县太爷着实生气,原本都说要高升了,出了这样的事,可不就是拖后腿。”
雪花酥入口就十分的有嚼劲,带着几分韧劲,里面的果仁又很香甜。
“里面还有果干,真是好吃!那王锤子也是活该,咱们镇上多少年没出这样杀人越货的事情了,再想不到那王锤子竟然是这样的人,想当初我还去他那摊子上买过东西。”
“说起来,我也去过他那摊子上的,只不过是一开始的时候认错了,还以为卖小河鱼的就是他们家。”
后面的人都踮着脚看着,闻着那雪花酥的香味,恨不得直接吃到嘴里。
周晚娘并不是多想吃那雪花酥,验证了她心中所想之后,就拿着手炉去了蓉姐儿的房里。
蓉姐儿见她来,是一脸的欢喜加几分惋惜,“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怎么就这样急匆匆的要走,咱们姐妹相处的时间也太短了些。”
她猜到了几分周晚娘过来的原因,只不好拿出来明面上问,想着她能回府城,事情约摸就是解了。
周晚娘笑了笑,“都快收拾的差不多,说不得咱们还能在府城那边碰面。”
小娘子大了总是要说亲的,一直在这镇上定然是不行的,王相公之前就写了信回来提过这事,都被王老太太给压住了。
一个孝字,就能让王相公做不了大动作。
王相公是家里的小娘子生的,亲眼看着王老太太和王老太爷两个人相看生厌,看着王老太太被送到了镇上的老宅,他的亲娘则在王老太爷身边作威作福了好些年。
可只要王老太太还占着这个大娘子的位置,他就不得不孝顺。
李娘子也好,宋大厨也罢,不过都是他表演孝的工具,怕别人参他一本。
王老太太见他想演个孝子,一直奉陪着,还说膝下空虚,把府里的小娘子小郎君都接到了身边亲自教养。
王相公就是急的嘴里生疮,也想不出别的好法子来。
把王老太太接到府城,他自然是不肯的。
周晚娘把这次的来意说了,“听说外面很是热闹,我也许久没出门走动,只可惜要收拾东西,怕外祖母不允许,蓉姐儿要是能出去的话,还去咱们上次吃麻辣香锅的摊子上转转,看可有什么新鲜的吃食。”
蓉姐儿一口应了,“我当是什么事,等明儿个我就去回了老太太,要是有好吃的,定然给你带回来,让你路上吃。”
周晚娘从蓉姐儿屋里出来,霁明还是摸不着头脑,见周晚娘的眉尖轻轻蹙起,身上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要怜惜,不禁就心疼起来。
“小娘子何苦要找蓉小娘子,想吃了,我自会去给娘子买。”
周晚娘摇摇头,买东西只是其次,她想知道,王老太太只单拦了她一个不让出门,还是府里的小娘子都不能去。
第二日,蓉姐儿就去找王老太太说了这话,“只去一小会儿的功夫,晚娘姐姐要走了,我们总要买些送别礼的。”
王老太太没多想,“只不许去那人多的地方,如今县太爷要走,怕是人心都乱着,小心再冲撞了。”
蓉姐点了头,和清姐儿一块儿出了门,两个人盘算着要送周晚娘什么礼,去镇上的铺子转了一圈。
“姐姐,娘可是有给你送过信?”
清姐儿挑了帘子往外看,见出来摆摊的人越来越多,远处的柳条都发了芽,有那开花早的,花骨朵儿都已经快要破裂了。
蓉姐摇摇头,“许是这段时间忙呢,倒是有段时间没收到信了。”
“晚娘姐姐都回了府城,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蓉姐叹了口气,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前些年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被祖母接过来,一直以为府城里的那个祖母是大娘子,叫了好多年,也没人纠正。
后来等王老太爷一去世,王老太太在这镇上因为思念成疾也病了一场,让他们父亲回来侍疾,他们才知道这里还有个祖母。
王相公侍疾之后,他们就被送到了这镇上,一开始只是她和清姐儿,不知怎么回事,王小郎君也送了回来,只留大哥一人在府城。
“我听说王员外家里的那个小娘子都开始说亲,找的还是个穷书生,姐姐和他们年岁相近,若是不回府城,可如何说亲?”
蓉姐儿把帘子放下来,看着清姐儿问,“这些话都是谁和你说的?可是你身边那个老婆子?”
清姐儿点了头,蓉姐儿脸沉了下来,“这些个刁奴,只会挑唆了来,这些话你只在我面前提过就算,再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清姐儿点了头,傻乎乎的说,“她不是娘给咱们的人吗?”
就是因为是王大娘子给的人,说出这些话来,才是最要命的。
蓉姐儿也没了逛街的心思,只挑了合适的买下来,又去林春燕的摊子上看了看。
林春燕正将一大捧二月兰放到清水里,这是张大娘刚摘下来的,和旁边的金娘子一道去,摘了一大箩筐。
春天正是吃花的季节,这二月兰开的很旺盛,只要把苦头泡出来,滋味就格外的好。
林春燕把这二月兰里加了面粉,直接上锅蒸起来。
蓉姐儿也是吃过二月兰麦饭的,不过也只吃过那么一次,对这味道记忆很深刻,看到了也就点了这二月兰麦饭。
林春燕还认得他们,只见他们两个来,没看到周晚娘的身影,还有些失望。
每次看到周晚娘,就忍不住想起来赵杏花,也不知她如今在哪里,过得又如何。
林春燕把野蒜泥捣好,这野蒜的个头不大,和野葱一样,吃起来都十分的香。那二月兰蒸好之后,直接往里面泼了热油把香味激出来,又放了些香醋进去。
剩下的那些二月兰,林春燕做了鸡蛋饼,端上来的时候才问起周晚娘。
蓉姐儿没想到林春燕还记得周晚娘,只说她马上要回府城,不大方便出来。
林春燕听了,一时有些怅然。
这鸡蛋饼做的只有巴掌大小,林春燕把剩下的用油纸包,“相识一场也没什么好赠予的,只这二月兰十分清爽,带回去给那小娘子尝一尝。”
蓉姐儿就收了,这二月兰饼煎的两面金黄,又薄又脆的饼皮下,就是带着一股清香的二月兰,哪怕吃完也口齿生津。
林桃红是见过周晚娘的,等人走了才说,“也不知那小娘子,知不知道她和杏花姐长得一样。”
林春燕摇摇头,“不过都是未出嫁的小娘子,连出门都没那样自由,知道和不知道关系都不甚大。”
就像他们,哪怕知道周晚娘和赵杏花长得一模一样,可又能做些什么?
赵杏花还不是远远的被卖走了。
周晚娘看着蓉姐她们回来,强颜欢笑的看着那些个送别礼,“你们有心了,只想到就此分别,心中还是有些不好受。”
姐妹们说完话,蓉姐儿才领着清姐儿回去,周晚娘心里只剩下一片仓皇。
屋里没点灯,她也没让霁明进来,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二月兰香。她像是被蒙住了双眼的人,知道不对劲,可又不知该如何把眼前的这层纱给扯掉。
许久,周晚娘才伸出手来拿起那二月兰饼咬了一口,鲜嫩的口感让她暂时忘了心中的那些个愁绪。
她以为自个儿动作很隐蔽,却不料早就被王老太太看在眼里。
婆子在一旁问,“可是要告诉小娘子?”
王老太太摇摇头,“不用,只让她安心嫁给伯爵府。”
她手里拿着佛珠,一副不想多谈的神情,婆子就换了话题,“府城那边又送了信来。”
王老太太拆开扫了几眼,心里无非就是催着她放了人。
她一目十行的看完,直接把信给烧了。
这态度,分明就是不放。
婆子把那灰烬收拾了,看着老太太又去了小佛堂,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王老太太念经的时候,思绪还有些乱。她哪里不知道王相公一家是真着急了,眼看着小娘子小郎君一天天的大,还被圈进在这镇上,被一个孝字死死的压着,哪里能甘心?
可她偏不放人,不管是王小郎君还是蓉姐清姐儿,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都是流的王老太爷和那小娘的血。
她这一生全被王老太爷给毁了,被利用,被吸干血,被送到这镇上窝囊的待了一辈子,但是那又如何?
不是不报仇,是时候未到。
真当她那养尊处优过的那些年,只知道吃喝玩乐了。
王老太太从小佛堂里出来,想起蓉姐儿给周晚娘带的那二月兰鸡蛋饼,也有些馋了,只让身边的婆子去摊子上看看还有没有。
“要是没有了,就摘些二月兰,让府里的李娘子做一下。”
王小郎君从书院回来,王老太太看见他,忙把他搂在怀里跑一阵揉搓。
“我的乖孙,这冷呵呵的去书院,可是冻坏了吧?真真是受了罪,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都是请了先生来家里教,天冷天热了都不用往外跑。”
说完,就把刚从外面带回来的雪花酥和二月兰饼都摆了出来。
“知道你爱吃,一早就给你备着了,这都是那林小娘的手艺,味道那是顶顶的好。”
王小郎君赶紧从老太太的怀里出来,拿了那雪花酥吃了一口,只觉得香甜味美,忍不住就着茶水吃完一个。
“这怎地如此好吃!还是祖母疼我。”
“那是自然,你大哥被你娘管的严,从来不肯与我亲近,只你是自小就长在我身边,我哪里能不疼爱你几分。”
想到远在京城的王大娘子,王小郎居然只觉得她的面目都模糊了几分,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
祖母说的对,他娘心里只有大哥一个,何曾写过半个字给他。他的一应吃穿用度,全都是从老太太这里的私库走,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个留给他。
就连着小小的二月兰饼,也不忘给他留着。
书院里,下了学堂之后,余夫子就要拉着温夫子去摊子上吃面条,“上次只吃了那小面,这次倒要尝尝那刀削面。”
温夫子无奈的看着余夫子,“这个月咱们几乎日日都要去摊子上吃,花销可有些大了。”
他们每年挣的银子不少,可要养活一大家子,还是得节俭些。书院饭堂里的菜食都是免费的,温夫子想着只等偶尔馋了再出去吃。
余夫子摸着自己的胡须再次叹气,“山长怎么还不多用点劲,总要把那林小娘请回来才是。”
“说起来,山长从来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上次拿了肉夹馍经过,倒真把我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