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知道了岁岁摔得不重,霍予安却在急救室外度秒如年,便是因为在为岁岁做检查的中途,急救室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护士,片刻后这个护士又呜呜啦啦带着另外几个白大褂回来,一群人前跟后紧地一起进了急救室。
霍予安拦住护士问:“这些是什么科室的医生?孩子怎么样了?”
护士只是含糊地回答他:“孩子的伤没有大碍,至于其他的……得等所有检查做完才能告诉你准确答案,麻烦让一下。”
霍予安的心再次被揪紧。
从急救室里带头走出来的男医生戴着细框眼镜,身前推门而出的护士让开身,露出他被白大褂包裹的颀长精瘦的身材。
听见简暮低声说了什么,似乎是个名字,霍予安收回落在医生身上的视线,看向简暮:“你们认识?”
一心记挂着儿子,简暮来不及理会他,松开紧揪着霍予安领口的手,把庄驭拦下。
“庄医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庄驭是腺体科的年轻大拿,岁岁是摔伤,按理来说八竿子打不着,可庄驭怎么从岁岁的急救室里出来?
深层原因,简暮有些不敢想。
“简暮?”庄驭显然也有些意外竟然在这里遇到简暮,他扭头看一眼急救室,再转回头时眨了眨眼,了然,“原来如此,我说这孩子的名字怎么会这么耳熟,原来就是那个孩子。”
简暮二次分化后没过多久,病例就转到了庄驭的老师手里,后来老师过世,简暮又转给了庄驭,后来一直由庄驭负责治疗。
六年前简暮怀孕,胎儿因信息素不足险些流产,就是庄驭力挽狂澜之下才保住了胎,直到进剖腹的手术室时,庄驭还在门口待命。
可以说,没有庄驭,就没有岁岁。
虽然简暮来医院时一次不落地被庄驭调戏,但两个人能够友好相处到现在,除了庄驭只是单纯的嘴贱,并没有实质的骚扰之外,这没齿难忘的救命之恩便是简暮能够无底线地容忍庄驭的原因。
当年那个保温箱里虚弱地吸氧的孩子,庄驭还陆陆续续去看过几眼,后来简暮再也没有带孩子在他面前出现,没想过再次遇见,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如果是你的孩子,那么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不难理解了。”庄驭难得一本正经没有犯贱,推了推眼镜,想起急救室里孩子的情况,光洁镜片下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和无奈。
吊着病人家属的担心实在不道德,在简暮再一次追问之前,庄驭主动说道:“你儿子是个omega吧?他的腺体和你一样,发育不完全,将来同样可能会有摘除腺体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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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被转到了第一医院的靠江的儿童医院分院,庄驭推荐这里有更加权威的儿童腺体专家、更完备的儿童腺体检测设备和更高效的儿童腺体治疗手段。
坐在转院的车上,病床上是仍然昏迷不醒的岁岁,他的手在病床推移的过程中被摇晃出了被子,简暮动作轻柔地裹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烘着孩子温凉的手心,取了张纸巾,为他拭去手上沾染到的灰尘。
医生说孩子受的伤没有大碍,后颈的伤口、身上的磕撞伤和扭伤的脚过一段时间就会痊愈,CT结果显示并没有脑震荡,此时昏睡不醒,大概是因为摔倒过程中受到了惊吓。
腺体的问题,是医生在检查后颈的伤口时发现的。伤口和腺体挨着,为了检查腺体是否受损,医生按压腺体,发现孩子腺体似乎比同龄小孩都要小一些,赶忙让护士去喊来了腺体科的医生。
庄驭告诉简暮,孩子出生后,腺体一直发育不良,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将来可能和简暮一样,发育不充分的腺体有概率会病变,最终逃不过被摘除的命运。
简暮仍然攥着岁岁的手和纸巾,机械地在孩子的手上擦拭,那双本应该潋滟温柔的眼眸在此刻却涣散无光,湿润的眼尾微红,兜着欲坠不坠的水光。
彷徨无助。
让人看着心疼。
霍予安拿走他手中已经沾满灰的脏纸巾,捻起被角将岁岁盖严实,拉来简暮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柔声安慰:“庄医生只是粗略诊断,给你说了最坏的结果,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说不定事情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糟糕呢?在最终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你不要太担心。”
可最终的检查结果并没有给他们新的希望,而是坐实了庄驭的诊断。
钞能力让医院为岁岁打开了绿色通道,刚下车,连队都不用排,就直接被送去做了全面检查。庄驭亲自为简暮和岁岁父子二人鞍前马后,和儿科的腺体专家沟通病情病因。
见简暮脸色冷凝,心事重重的样子,庄驭为了缓解他的情绪,调侃道:“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成你的私人医生了,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发工资?”
简暮也是知恩图报,惨淡地笑笑:“等你什么时候因为调戏患者被一院彻底开除了就来找我,我给你兜底,给你开个最低工资,交五险一金还不是问题。”
这一个低保承诺让庄驭喜出望外:“这可是你说的!”说完就进了检查室,更加卖力地为简暮做牛做马。
留下霍予安在身后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就感觉这个医生就连眼镜都骚里骚气,一双眼睛和摸过电闸一样到处放电,长得就不正经,白大褂都罩不住一身狐骚味。现在一看,他身为alpha的敏锐直觉果然没有出错,这个公狐狸就是对他老婆图谋不轨!
见简暮一瞬不转地透过玻璃看向检查室内,霍予安闷闷不乐地抬起手,捂在简暮眼前。
“?”
简暮眼前一片黑地转头朝向霍予安,霍予安的手也跟着转动。
“你又犯什么病?”
霍予安低声提醒他:“不准盯着看,那个医生没安好心,不像是个好人,你离他远一点!”
“他不安好心,你没安心眼!谁看庄驭了,我看的是岁岁!”简暮呵斥,“把你的蹄子给我撒开!”
和庄驭打这么多年交道,简暮能不知道庄驭是什么德行吗?
“嘤!”霍予安老实收回手。
霍予安的插科打诨让简暮得到了片刻喘息,可当医生做完检查后,为他们带出来的消息,重新让他们的心荡到了谷底。
“父源信息素缺乏导致的腺体发育不良。”
报告单被修长骨感的双手捏出了密密麻麻的褶皱,简暮掠过那些看不懂的图表、数字和医学术语,直奔最后一栏的诊断报告,可短短一行字,让他头晕眼花,如鲠在喉。
永远云淡风轻的骄傲的omega此时坐在诊室中唯二的椅子上,对面坐着医生,缓缓坍塌了他笔直的脊骨,含胸耷眼,秀丽的脸上写满了迷茫、无措、心疼,和些许悔恨。
“没错。”医生颔首,“你在怀你家小朋友的时候,孩子的父亲不在身边吗?”
阳光照耀的窗台旁,霍予安沉默地倚靠在那里,双手环胸低垂着头,额前没有发胶固定而垂落下来的短发挡住了眉眼和情绪,只能看清他流畅利落的下颌曲线。
医生话音落下,简暮下意识地抬眸看向霍予安,只看到alpha的黑色短发微微晃动了一下,不知是风动还是他动了。他仍然像一块沉默的雕塑屹立在那里,看不出悲喜,周身像是蒙着一片雾,无法看穿情绪。
简暮的喉结滚动几周,艰涩地点头:“嗯,只有我一个人。”
“孩子在母体中发育需要充足的父母的信息素的摄入,所以我们一般建议怀了alpha孩子的单身omega母亲终止妊娠,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医生有些惊到了,但简暮没有和她诉说自己私事的欲望,只是尽力控制住自己听到关乎孩子的噩耗后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试过稳住声线,但还是无法藏住那一抹抖动的尾音:“孩子有治疗方法吗?”
“你别急,方法肯定是有的。”医生宽慰道。
她摸不清omega爸爸的家庭的状况,也不知道立在窗边的alpha的身份,只能折中问:“孩子的父亲在世吗?方便出面吗?”
“……”
孩子的父亲自然是活着,但他愿不愿意配合治疗……简暮不敢保证。
这一瞬间,他忽然回忆起了他的母亲痛恨alpha的缘由,他的父亲不负责任,对他们兄弟二人的死活不管不顾。而现在,他也只能把自己孩子的性命托付给另一个alpha。
他也想起了霍予安在先前的一句话。
霍予安说不希望有孩子,会麻烦。
而现在,孩子不就是给霍予安带来了麻烦了吗?
简暮发现在这之前他太乐观了。
他以为保下了孩子,孩子就能平安降生,可岁岁落地就进了保温箱,在医院里待了半年。
岁岁生下来虽然身体不好,但他有大把的金钱为孩子调养治疗,可到头来却还是有先天缺陷。
重逢后,他幻想过一家三口的美满,却忘了考虑孩子的另一个父亲能否接受真相。
他好像每一步都在行差踏错,走得无法挽回。
omega昳丽的容貌似乎逐渐失去了颜色,脸色灰败暗淡,漂亮眼眸中勾着的那一汪泪让旁观者的心脏揪紧。
医生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不得不单独生下一个残缺的孩子,现在看上去又如此落寞。医生抿了抿唇,伸出手,刚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安慰,一阵香草味道的风忽然在她面颊边停驻,身旁压来一个高大的阴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医生面前的omega揽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棕红色的桌面,头顶落下不悦又不耐的低沉嗓音。
“他孩子的父亲活着呢,就站在这里。治疗方案是什么?别卖关子了,我儿子的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