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再一次醒来,不知道今夕何夕。
简暮迷茫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脑中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所有思绪和记忆都被揉吧揉吧攥成团,裹进这团雾气里,混乱繁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身上的灼热代表了什么,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谁。
简暮只能意识到,自己大约出问题了。
他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可能只过了几秒,也可能已经过去很久,他才僵硬地吐出一口气,缓慢地反应过来,身上的阵阵发烫是他还在发烧。
之所以睡得这么死,似乎是因为昏迷前腺体出现了异常。
腺体出问题了,该怎么办?
好像脑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或者往更严重一些来说,似乎有什么让他感受到胁迫感的东西在他身体里流窜、运作,影响了他整个人、体内所有器官和细胞的正常运作。
简暮的反应变得极度迟缓,就像动画里的树懒一样,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了,腺体出问题了,要去找医生。
医生叫庄驭。
简暮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后颈仍然在为他传递细细密密的痛感。
大约有半年多之久没有再吃过这样的苦头,简暮拧着眉闷哼一声,鬓角瞬间沁出冷汗,屈膝,脑袋埋在膝盖上颤抖着喘气。
他又想起来了一些。
霍予安被医生勒令吃药期间要禁欲,他虽然想,也向医生确认了能适当来一点,但害怕会影响岁岁的治疗进度,最终还是作罢。满打满算,两个人已经有许多日子没有过了。
原本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信息素水平失去了调节,再次陷入紊乱。
……可这一次,简暮能明显感受到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屈膝抱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挺过那一阵让全身战栗发麻的钝痛,重新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简暮喘着气从床上下来,从衣柜里随便找了一身休闲套装换上。
刚把衣摆放下,房门未曾敲响就被推开,简暮转向门口,看到徐乐颖推门进来。
简暮迷茫地盯了她一会儿,脑子终于转过来了弯。
他收回视线,揉了揉脑袋,心说今天的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觉睡醒,好像把脑子和身体都睡丢了一样,就剩一个魂在漫无目的地飘着。
卧室里仍然只开着昏暗的小夜灯,房门被关上后,门口那一片区域便被笼罩在如墨一般的黑暗里,因此简暮错过了徐乐颖在进门那一刹那,神色中显而易见的怔愣,旋即与简暮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瞳中掠过一闪而过的精光。
踏进门的一瞬间,徐乐颖便发现空气中清浅的omega薄荷味信息素好像比上次进门时更加浓郁一些。
同为omega,她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抚了抚裙摆,假装没有觉察出任何异常,徐乐颖神态自然地走到简暮身侧,仰头看着不知何时起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儿子。
举起手,想要探一探简暮的额头,然而却被简暮往后躲了一下。
母子二人都怔了怔。
徐乐颖的手颤了颤,转瞬之间眼睛就浮上了一层雾气。
她知道简暮最受不了的是什么,果然,这招在这次同样十分好用,当她不死心地再次把手伸出去时,简暮没有再躲。
“好像烧退了很多了。”徐乐颖说。
简暮没有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现在他的脑子处理信息需要很久的时间,但他本能地感受到徐乐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或者……他确实已经退烧了,现在体温高不是发烧,而是出于其他原因?
但这些看似浅显的推理,简暮在此时统统转不过弯。
他的脑子好像侵入了什么物质,被其侵吞蚕食,彻底锈住了。
徐乐颖问:“穿了衣服……是要出门吗?”
简暮顿了几秒,点头:“嗯,出门。”
“去哪里?”
要去哪里?
想起来了,要去找医生。
简暮说:“有点事。”
显然是一句敷衍的回答。
但掌控欲极强的母亲在此刻却放过了他。
换做平时,简暮一定可以从字里行间、细不可查的微表情里看出她的言行举止的不同寻常,然而他今天能与徐乐颖对答如流都已经是勉强。
徐乐颖问:“出门多久?”
简暮算不出来,随便答道:“小半天。”去做个检查,基本差不多都要半天时间。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徐乐颖说,“回来要好迟了。”
她没有阻拦简暮想要自由外出,神态自若地走向门口:“出门之前,帮我去顶楼阁楼上搬一些东西下来吧。”
“什么东西?”
徐乐颖打开门:“跟我上来,你照着我说的搬,都是以前从老宅里带回来的老物件。”
-
简暮当年买下这套房子后,就带着简睿从简家老宅里搬出来。
他们二人从老宅里带来的东西不多,除了日常穿的衣服和上学时候的课本和物品之外,就没再带其他了,因为嫌弃简钺诚的东西晦气。
但简暮收拾了许多徐乐颖的物品,上至她的珠宝首饰、如今已经绝版有价无市的奢侈品包和礼服,下至她从前最喜欢的,经常和简暮一起坐在上面为他念故事书的竹编秋千吊椅……简暮统统带离了老宅,搬来新家。
这些东西一直放在顶楼被当做杂物间的阁楼里,长长久久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亲手擦拭它们蒙尘的躯体,却经年累月地杳无音讯。
从前简暮充满希冀,以为离开了老宅那个充满了噩梦的牢笼,有了一个承载着全新希望的居所,徐乐颖就会回来。
他期盼地等待,等到最后,阁楼已经积累了呛鼻的灰尘,蒙上了霉味,结满了蜘蛛网,她仍然不见踪影。
简暮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
从装满陇峯机密的保险柜里找到阁楼的门锁,简暮关上柜门,带着徐乐颖走上别墅四楼,再通过一条走廊,进入走廊尽头的家用物资存储间。
打开存储间中隐藏在墙壁上的暗门,露出通往阁楼的宽阔楼梯通道。
这里已经尘封很多年,刚一打开,就是冲天的尘埃,两个人被呛得咳嗽。
简暮捂着口鼻挥开灰尘,抬步走上楼梯。
楼梯不长,只有短短十级。
钥匙插入锁孔,拧开,啪一声按下灯的开关。
然而由于太久无人问津,日光灯管已经老化,闪烁了许久,才勉强亮了起来,但亮度只有正常的一半不到,电路偶尔会滋啦作响。
“改天要找个电工过来看看电路。”简暮问,“想要找什么?”
徐乐颖径直走向墙角,抚了抚那张蒙着巨大的防尘布,保存十分完好的竹编吊椅,失神地捻了捻指尖沾上的厚厚灰尘,似乎回想起同样蒙尘的记忆里,她在过去的安宁午后坐在上面,哄着枕在她膝盖上的孩子午睡的画面。
“我的首饰在哪个箱子里,都帮我找出来吧。”徐乐颖拿出她提前打好的腹稿,“有很多是你过世的外婆送我的。”
饶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但当将已故人真正说出口时,徐乐颖眼眶也微微发红:“不知道有没有放旧了,我拿去找工匠处理一下,哪怕不戴出去,留着也是我对你外婆的纪念。”
她的父亲因为当年她执意要嫁给简钺诚,被气得心脏病发,在她婚后不久便不久于人世,徐乐颖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而母亲则是在她从酒店顶楼餐厅与简钺诚的情人一跃而下后出的意外。徐乐颖做了接骨手术和清洗标记手术,在医院修养,母亲在往返医院照顾她的路上,出车祸身亡。
简暮对过往也心知肚明。
他沉默地听着,很慢很艰难地处理了徐乐颖语调悲伤的话语,回想起那只有几面之缘的和蔼老人,他同样有些难过。
俯身开始翻找这些从老宅带来的箱子。
“东西不知道都放在哪里,可能要多找一会儿。”
时间隔了太久,简暮实在记不清装首饰的箱子究竟放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面,只能挨个打开翻找。不多时,他的手上积累了一层灰,白皙滑腻的掌心轻轻一搓就是灰和泥。
箱子叠放着,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整个储物间,放在上面的箱子中找不到首饰,简暮将它们搬到地上,接着找第二层箱子,很快脚边的通道被箱子占满,差一点没有落脚的地方。
在动作的过程中时不时会牵扯到后颈腺体,传来如针扎一般的刺痛,一种源于生物本能而自发的红色警报让简暮的心有些慌乱。
他想要加快速度,对徐乐颖说:“妈,你也一起找吧,能快一些,你找那堆。”
伸手指向墙角的方向。
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时一道脚步声往简暮身后门口的方向延伸而去,在这久无人气的阁楼中显得尤其引人注意,而这阁楼中只有简暮和徐乐颖两个人。
简暮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徐乐颖已经走到了阁楼门口。
简暮疑惑又警觉地直起身,喊她:“妈,你去哪里?”
徐乐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走出储藏室,带上了门。
简暮朝门口扑身而去,没注意到脚边满地的箱子,被狠狠绊了一下。
跌倒在地闷哼一声的同时,简暮听见了阁楼的门落锁的声音。
“咔哒——”
沉闷,厚重,清晰。
在这密不通风的空间里,令人感到迷茫的本能绝望。
简暮的声音发着颤。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问:“妈,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