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岁岁的摔伤建议住院观察,加上岁岁需要在醒后再对腺体做一个全面的检测和评估,最终敲定治疗方案,简暮便在医院里为孩子开了一个单人病房。
打电话给家里的小林阿姨,让她收拾收拾,这几天来医院照顾岁岁。听完简暮通知的小林阿姨惊了惊,连忙跑去楼上收拾东西。
不多时就带着自己和岁岁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赶到报给她的病房。
小林阿姨和简暮问了声好,见病房里还站着一个陌生alpha,阿姨怔了怔,和对方点了点头。
她正要礼貌地问对方的身份,她身后跟来的简睿这时踹门进来,还吱哇乱叫。
“我的岁岁宝贝啊!你被哪个小王八犊子迫害了啊!诶安哥你也在?”
安静的病房陡然闯入一只吵人的大喇叭,简暮瞪了简睿一眼,把弟弟瞪闭嘴。
但简睿的鬼吼鬼叫倒是把昏睡不醒的岁岁吵醒了。
躺在偌大的洁白病床上的孩子表情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立刻引起了在他身旁收拾生活用品的小林阿姨的注意。
“岁宝!”
简暮几人立刻围了过来。
岁岁浓密的睫毛稍稍颤抖,紧接着便睁开了那双琉璃似的眼睛,只不过刚醒来还有些蒙,眼睛上蒙着薄薄的水汽,迷茫地在围在自己身旁的人之间转了一圈。
霍予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手指头指向自己:“宝贝,还记得我是谁不?”
刚醒来,岁岁的声音还有些虚弱,细细地喊:“安爸爸……”
“诶!”霍予安松一口气,“看来没摔失忆,幸好幸好!”
简暮白了他一眼:“你还说我电视剧看多了,你看的也不少。”
他挤开借着岁岁睁眼时,距离病床最近的地理优势,一步跨到了最前排的霍予安。
抚了抚孩子在睡梦中伸出了被子,被从窗口进来的风吹得干燥微凉的小手,温声问:“岁岁,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睡饱了……”岁岁懵懵地说。
病房里几个大人忍俊不禁。
简暮很快敛住了笑意,忧心问:“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忽然从楼梯上摔下来呢?”
霍予安也跟着说:“宝,摔下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在来医院的路上,简暮就问了霍予安,岁岁为什么会摔下楼梯。
霍予安回想起医院里的情形,也无法给简暮一个准确的答复。
当时姜家双胞胎溜去楼下超市,对情况一无所知。向大人们通风报信的花朵也只算半个目击者,她被岁岁倒在血泊中的惨状吓怕了,抽抽噎噎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当事人岁岁。
两个爸爸的问题像是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昏迷前的画面像是幻灯片一般急速在岁岁眼前闪过,那些服软、利诱和争执,向他伸出手的贾骁捷,以及……
岁岁猛地坐起来,不料颈后竟然有伤口,差点把伤口扯开,他疼得倒吸凉气,简暮大惊失色,赶忙让他重新躺回去。
然而岁岁抓着他的手,高声报出一个名字:“邵超耀!”
“这是谁?”简暮一头雾水,他不认识。
霍予安重新挤回床边,平时不着调的低沉嗓音沾上了几分冷意:“邵超耀?是邵超耀把你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岁岁点了点头:“他把我带到楼道里,想让我改口,我不同意,他突然生气,推了我一把。”
虽然不知道邵超耀是谁,但听到儿子是被人故意推下去,而不是自己不留神摔下去,简暮的心脏骤然紧缩,瞬间幽深的瞳孔像是在酝酿着狂风暴雨。
另一侧床沿,天天追着节目看自家外甥,网速永远一千兆的简睿显然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怒拍床垫:“这小畜生!果不其然,今天杀猫,明天就会杀人这句话是有根据的!”
“邵超耀?”名字再次在简暮口中过了一遍,他感觉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简睿为他解惑:“岁岁那档节目里另外一个小孩,一个小小年纪不学好的人面兽心的小屁孩,对了,是邵信达的外孙,他妈邵姌。”
简暮记不清邵超耀是谁,但一提邵信达和邵姌,他就明白了。
平静无波的桃花眼下仿佛有骇浪掀起,简暮的音色中寒意渐浓。
“原来是邵家的人……京都那边,最近是不是在大选?邵家是不是候选对象?”
肥宅简睿喜欢抱着宠物冲浪追剧追综艺,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草包富二代,他同样关心京都那边的事。
“对啊,竞争国|库的一把手位置,和温白哥的父亲是竞争对手呢,如果没有邵信达他孙子的丑闻,他和温白哥父亲的竞争力本应该旗鼓相当。”
简暮冷笑:“那么大选落幕那天,我们把邵家打包成礼物送给温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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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天折腾下来,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临近晚饭饭点。
等到岁岁清醒,做了检查确认身体除了腺体之外没有大碍,两个爸爸悬着的心这落了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没吃午饭的胃囊空空,隐隐绞痛灼烧。
小林阿姨急忙催促他们去吃一点东西。
“不吃饭,胃会饿坏的,你们先去吃一点吧,我看着岁宝。对了,岁宝是不是也一天没吃东西?可怜的宝,阿姨让小汪司机回家,把冰箱里今天早上的鱼片青菜粥热一热,拿过来给你吃啊。”
简暮和霍予安出门,病房门被合上,室内只剩岁岁向小林阿姨软乎乎的撒娇声。
小林阿姨应付着挂在她身上的粘人孩子,常年干活而显得枯瘦的手轻柔地拍着孩子后背,若有所思地盯着闭合的门板,再垂眸,视线落在怀里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
她骤然开口:“小睿,刚才那个先生,是不是岁岁的……”亲生父亲?
简睿一愣:“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林阿姨粗糙的手轻碰着岁岁精致的眉眼,描摹已经熟于她心的轮廓,把孩子往怀中搂了搂,轻声说:“很像。”
老一辈的人对外貌似乎有着超强的敏锐度,她一眼就看出了那个alpha和被她养大的岁岁的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这么明显吗?”简睿喃喃自语,忽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小林阿姨,“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哥和温白哥……”
也许是怕隔墙有耳,也许是习惯了常年以来演于人前的小心谨慎,最后几个字,简睿用气声说出:是假的?
小林阿姨被岁月揉皱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蔼慈祥,不知想起了什么,苍老但清澈含水的眸光泛着苦涩,从唇角流出的轻声语气像是叹息。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简暮同样是她养大的,从襁褓看到如今为人父母。
这孩子从小是消沉的安静,像一尊精美的提线木偶,任人摆布。可是在读高中和大学时期,他好像整个人被注入了灵魂和生命一般,从躯壳里活过来了。
他学会了喜怒哀乐,每次见他放学回家,眼角眉梢都带着生动盎然的笑意,活气十足。
光是听他每天早上活力充沛地从楼上跑下来,和她说“早上好”,傍晚红光满面地放学回来,粘着她撒娇,让她往炒肉里多放点辣,小林阿姨便心满意足。
小林阿姨猜想,小暮可能是遇到了一个改变了他的人。
真好奇那是谁呀。
然而没多久,她最心疼的孩子重新变回了当初那副沉默内敛的模样,重新丧失了生命,甚至弥漫着淡淡的死气,形销骨立,仿佛随时会随着一场大风就此逝去,于天地间再无残存的痕迹。
那是比他的年少时期更加悲戚的死寂,仿佛被这个世界孤立、抛弃。小林阿姨日夜忧心,每天清晨必定在简暮房间门口守着,看到他日复一日地正常起床,才能放下心。
简暮像一台精密的机械,他能够完成洗漱、吃饭、上班、睡觉的指令,甚至打了一场完美的仗,把陇峯彻底紧紧攥在了自己手里,他成长为一个年轻但出色的领头人……
他得到了很多,却又似乎弄丢了什么,经常在窗台边漫长的发呆过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醒过来时,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沉默和戚惶……他好像不知道把自己丢在了哪里。
小林阿姨疼在心里,却束手无措,她不知道症结,无法对症下药。
这样的简暮持续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一场清晨起来猝不及防的呕吐,一根两条杠的试纸。
简暮把自己在卫生间里关了一个上午,小林阿姨担忧地守在门外心急如焚,差点喊来开锁师傅直接破门。
简暮主动开了门。
脸上是小林阿姨久违的浅笑,有欢喜,有释然,有希冀。
他重新活过来了。
小林阿姨望着他,无声地捂脸落泪。
不久后,他领来一个人,带到他的母亲徐乐颖面前,说这是他的对象,是他腹中孩子的父亲。
徐乐颖对那个清俊的beta十分满意。
他们没有举行仪式,但是成双入对,久而久之,圈内圈外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可小林阿姨知道,那个人和小暮的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暮看向那人时,眼眸中没有爱意。这样的人,不可能从未出现,却凭借一个孩子,就让小暮起死回生。
今天,小林阿姨终于见到了把灵魂和生命还给小暮的alpha。
高大、俊朗、有责任和担当,小暮与他对视时,如古井般沉寂的眼眸是含笑的,有爱意在空气中流涌,无人能够插足他们之间。一家三口相处和谐融洽,岁岁也全身心地信赖这个alpha。
她的小暮好像终于快要有家了。
可……
小林阿姨攥着岁岁衣摆的手骤然一紧。
不知想起了什么事,什么人,她望向门口的慈和双眸中,露出浓浓的担忧和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