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颖倒不是真认为他没工作而瞧不起他。
住院这么多天,晚上回到病房无聊时,她也会了解国内如今的潮流,加上研究院住院部里的护士经常私下里讨论,她自然知道简暮喜欢的alpha是大明星,还是红头半边天的那种。
之所以这么问,只是困惑于为什么这么红的明星会屈于一间小小的病房,围着她的儿子打转。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和自己说话,霍予安怔愣了一瞬,紧接着收起涂抹完毕的药膏药水,又继续在简暮的双腿上遵照医生教过的手法和力道规范标准地按压。
霍予安不待见她,不过她主动问话,他也会开口回应。
尽管声调硬邦邦的:“小暮躺在这里,我怎么放得下心离开。”
徐乐颖说:“有孟小林在。”
霍予安摇了摇头,他现在不愿意让简暮离开他的视线。
徐乐颖换了个问题:“你留在这里,推掉了很多工作吗?”
“嗯。”
“损失了多少?”
“够小暮在这病房里,加上用药,躺个两年三年吧。”
徐乐颖愕然。
霍予安声音淡淡的,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但从他简短的话语来看,也并不是特别热衷于和徐乐颖心平气和地谈天说地。
徐乐颖看出他的冷淡,苦涩地抿了抿唇。
从哥哥把她带出警局后,她就醒了。自然知道霍予安看似态度不好,实际上他已经为她拿出了最温和的脾气,不然她连病房的门都走不进来。
这段日子她仍然时不时发病,可目光触及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简暮,她的狂躁就好像被上了一层枷锁,小暮的命在旦夕、岁岁的疏远惧怕、所有人对她的提防、每当要发作时脑海中骤然划过的那天惨烈的场景,统统像一泼冷水,将她一身炸开的尖刺浇回温顺的软毛。
病房里的气氛重新冷寂下来,徐乐颖将藤椅调转向窗户,望着窗外安海雨季阴晴不定,此时阴云密布的天,常年布满思虑哀愁的眼眸中蒙上了迷茫。
……为什么,和她的认知不一样。
当有一天,徐乐颖照常来简暮的病房打卡,一连三天,都没看到霍予安的人影,只有小林阿姨照顾着简暮,去幼儿园接送岁岁上下学,她不安定的心才稳稳落地。
她果然还是没错的。
这才多久,就装不下去了。
alpha果然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行动一点也经不起推敲。
徐乐颖傍晚时不小心窝在藤椅里睡着了,直到半夜被从精神科来找她的护士叫醒。
温柔耐心的omega护士为她披上披肩,为她按摩长时间弯曲蜷缩在藤椅上而麻痹的双腿。
窗外夜雨淋漓,凛风摩擦绿化和建筑,发出尖利的哨响。
一阵雷声过后,病房门猛地被打开,那人影湿漉漉的鞋底在熄灯后暗色中的地面上踏出雨水粘稠的声音和反光的脚印,身上滴答地坠落水珠,像没关紧的水龙头。
助理的车在距离医院还有一公里左右的街口抛锚了,他实在等不及,下车狂奔来医院。
他风尘仆仆,狼狈地走进病房,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定在病床旁,抽了床头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用重新变得干燥的温暖手掌轻柔地拂过病床上昏睡的omega柔美的侧脸,然后俯身,在他干燥的唇上印下一个阔别多日充满思念的吻。
一抬头,窗前两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个充满震惊和兴奋,一个眸光晦涩不明。
这时窗外隆隆,紧接着闪电乍亮,霍予安乍一眼以为窗口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是黑白无常来收魂了,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仔细一看发现是白衣护士和黑色保暖披肩的徐乐颖,他捂着心脏喘着气跌坐在床边的陪护椅子上。
“这都一两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霍予安把差点跳出来的心脏摁回原位,又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脸,不知道擦下来的是雨水还是被吓出的冷汗。
护士只是诧异了一瞬就收回视线,极有职业素养地收敛了表情,继续为徐乐颖疏松筋骨。
徐乐颖目光十分复杂地看着他,问:“前两天你去哪里了?”几天杳无音讯,她还以为霍予安放弃了,不告而别。
前段时间向小林阿姨了解了简家的过往,此时从徐乐颖的表情中解读她的意思,对于霍予安来说易如反掌。
他讥讽地轻笑:“当然是去工作了,经纪人说品牌方很有诚意地等了我十多天,加上小暮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出去赚一点他的医药费,有问题吗?”
他拉着品牌方的人不眠不休工作了三天,一结束就连夜飞回来,马不停蹄来见他记挂着的人,在猝死的边缘差点撞鬼,霍予安感觉自己现在还活着纯属命硬。
徐乐颖无话可说,轻轻摇了摇头。
“六年我都等成功了,我不差再多等几年。夜深了,回去休息吧。”霍予安头也不抬地赶人,棉签沾了点水,给简暮湿润起皮的嘴唇。
徐乐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被护士从藤椅上扶起来。
缓慢地走出病房,她脚步顿住,回头深深望了眼病房里,床头夜灯的照耀下,那气质柔和内敛,剪影轮廓分明,细心照顾病人的alpha。
护士温声问:“徐夫人,有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了吗?”
徐乐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继续缓慢地朝自己的病房走去。
两天后,夜深人静时,徐乐颖躺在床上刷手机,果然看到了某科技大牌官宣电脑系列新品代言人为霍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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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光总是显得十分漫长,但等流年匆匆而过,一回头才发现,哦,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在安海下了今年第一场雪的那天,霍予安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发现简暮已经昏睡了半年。
这半年说长不长,但因为总是得不到什么好消息,便显得十分灰败凄清。
复合实验仍然没有成功,而庄驭的人造腺体移植实验还是无法自主分泌信息素。
在简暮出事后,陇峯再次经历了一次动荡,但由于简暮已经把内部整顿了一遍,又有温白坐镇,他们翻不出太大浪花。
不过这次动荡的最大受害者或成简睿,无忧无虑的艺术和管理学双学位小少爷被迫赶鸭子上架,穿上了西装坐进了他哥的办公室里,学着大人的模样战战兢兢地办公、会客、出差和开会,压力山大,隔三差五跑到病房里对着躺尸的简暮哭坟,被忍无可忍的霍予安骂着“不吉利”赶出去。
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是,霍予安算是在圈里闯出了一片天,哪怕这些日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门心思扑在简暮身上,偶尔数一数银行卡余额,发现医药费不够用了,才挑挑拣拣一些酬劳可观的工作,出门赚一点老婆的医药费和孩子的奶粉钱。
饶是丝毫没有上进心和事业心,他的死忠粉还是不离不弃,加上消费能力强,也算是让霍予安在圈中站稳了脚跟,资源无数。
这天病房里来了一位稀客。
经纪人王海拿着一本策划案,敲开了病房的门。
霍予安放下给简暮擦身子的温毛巾,将被子给简暮盖好,开门放王海进来。
王海和窗边藤椅上的徐乐颖打了个招呼,将策划案递给霍予安:“距离你生日还有半个月,这是你今年生日会的策划案,你看看哪里想要修改,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新意?我回头和团队说说。”
霍予安接来这本策划稿,随手翻了翻。
他每年的生日都万变不离其宗,在某个场馆里邀请一些粉丝见个面,表演几个曲目,和粉丝互动、拍照留念,今年亦是如此。
兴致缺缺地把策划稿还给王海,说:“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王海眼睛亮了亮,每年都是枯燥的重复,他也腻了,对霍予安的提议很感兴趣。
“今年不过生日了。”霍予安盯着简暮安睡的侧脸,百看不腻,“老婆还躺在这里,我实在没有心情。”
王海:“……”闹了半天,以为他要整一次牛逼的,结果拉了坨大的。
策划案卷成筒敲在霍予安脑袋上,把他打得嗷一声肩膀一抖浑身一机灵。
王海怒其不争:“你在想什么屁!这生日能不过吗!你的生日,不是你过,是你的粉丝过,混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明白这个道理?你的粉丝把你捧到你现在这个地位,也能让你摔下去,别任性了,别到时候简总醒来,你还是可怜巴巴地要吃简总软饭!”
霍予安缩了缩脖子,抓着简暮的被角委屈地抠:“吃软饭挺好的,他要是能现在爬起来,让我吃他的软饭,我就地跪下去,朝天上庇佑他的神仙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磕响头。”
王海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继续怒其不争还是该安慰这个差点丢了老婆的alpha。
不过霍予安到底还是同意了开这场生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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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0日,天空阴沉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冬日六七点的傍晚。
清晨,躺在病床旁的陪护床上的霍予安还没醒,病房门就毫无预兆地被推开,脸侧落下一个奶香味的吻。
一睁眼,就见岁岁奶声奶气地朝他说:“爸爸生日快乐!”
霍予安笑着,一把将这个惹人疼的小宝贝抓上了陪护床,稀罕地将他梳理整齐的头发揉乱,抱在怀里吸了一口,今天一天都能神清气爽。
“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非要在上学前跑来一趟,亲口和你说生日快乐。”小林阿姨笑着跟进来,看着父子二人玩闹,出声提醒,“岁岁,要走喽,再不走,上学要迟到了。”
岁岁乖巧地和霍予安道了别,又和躺在床上的简暮说早安和再见,才跟着小林阿姨去幼儿园。
他认真在幼儿园里上了一天课,等到放学,他独自走出学校,一声不响上了一辆刚下了乘客的出租车。
等到车子启动,他突然的出声吓了司机一大跳。
岁岁拿着一张写了地址的字条,递到司机面前,礼貌地问:“叔叔,可以把我送到这里吗?”
司机看一眼地址,是市郊地区。
他心说谁家的父母心这么大,让孩子独自坐车去这么偏的地方?也就今天碰到他了,万一换成坏人,见到这么水灵的孩子,不得起歹心?
司机问:“去这个地方做什么?找爸爸妈妈吗?”
岁岁沉思了一会儿,拍了拍自己的书包,回答:“去送东西,是爸爸交代我的。”
他要快点完成爸爸交代的任务,然后回到研究所,为安爸爸庆祝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