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如火的夏夜里,夏蝉在生命的尽头趴在枝头孤注一掷地声嘶力竭。
徐乐颖被简暮的手机铃声和蝉鸣吵得头疼,她把手机关机扔到沙发上,又起身关了窗。
噪音消失,她伫立在窗前,呆呆地注视着外面路灯下纠缠着扑朔的蚊蝇群,脑中的思绪杂乱如麻,似乎有几个小人在她的身体里打架,让她快要人格分裂了。
她的前半生在被辜负中虚度而过,时至今日重新回想,只剩悔恨和屈辱。
她不希望她的后代再走上她的老路,她小心翼翼地用她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她的孩子,可孩子并不领情,与她僵持着,还向她撒谎,试图用欺骗她的方式来获得自由。
——徐乐颖发现自己确实确实了对简暮的教养,没有教好他,导致他染上了撒谎的陋习。
他骗她想要证明自己,于是在成功保送之后又参加了正常高考,追随着alpha去了京大。
他说和一个叫温白的beta在一起了,有了孩子,要和温白结婚,结果这只是一个瞒天过海的障眼法,他从身到心都背叛了他的母亲。
现在他说他不舒服,想要去医院,可这次,徐乐颖哪怕再担心牵挂,也不会再傻傻被他蒙骗了。
狼来了的前车之鉴太多,徐乐颖不敢再信他了,就像她不会再信任和接纳任何alpha。
简暮的手机被他随手放在书房的保险柜边上,被徐乐颖捡走。
她试着解锁,锁屏密码仍然是1211,她一直不知道这个数字代表了什么含义。
她打开找到简暮的微信,那个alpha是她儿子的唯一置顶,她第一次知道那个alpha的大名怎么写,但她对此并不关心。
徐乐颖翻了简暮和他的聊天记录。
很多时候是alpha主动在讲,简暮在听,两个人的交流几乎没有断过一天,一个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和分享不完的心事,另一个充当耐心的倾听者,同样享受爱人毫无保留的分享,“热恋”两个字在他们之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那么一瞬间,徐乐颖似乎看到了如果她遇到了一个合适恰当的人,过着平凡普通的日子,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但是那人绝对不可能是alpha。
失神转瞬即逝,神情中那细不可查的向往仿佛只是错觉,转眼间,冷厉和恨毒重新覆盖了她与简暮相似的瑰丽面容。
浓情蜜意时,谁不曾如此幸福过。
最终仍然是一地鸡毛,和永远无法挽回的岁月时光。
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够获得幸福。
她救了这么多omega和beta于alpha的水火,所有人都证明她是正确的。
况且那个alpha在分别时还让她的孩子有孕,在简暮最需要他的孕期玩消失,让简暮独自一人养了岁岁这么多年。
这能是什么好人?
她要保护她的孩子,哪怕现在让他吃一点苦头,但是未来他一定会感谢她。
实际上……与其说她在救简暮,不如说,她在救当初那个身陷泥淖无法自拔的自己。
门口传来的智能门锁解锁声,和门把手被按下的开门声打断了徐乐颖的思绪。
这个时间点上门,还能解开门锁的人是谁?
徐乐颖不免一阵心慌,对上温白那张脸时,她愣了愣。
仅有几面之缘,她差点没认出这个人是她原先的假儿婿。
温白大喇喇地走进来,抬着语调说着:“简暮?简暮呢?我来你这住一晚。”
一转头就看见客厅的落地窗前有一个面色不善的陌生女人正一瞬不转地盯着自己,被吓得一哆嗦,“卧槽”了一声,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走错门了”一边转身就朝门口走。
走到玄关,他才意识到他可以用自己的指纹解开这扇门,这确实是简暮家。
那么客厅里那个看上去有些岁数的女人是……
温白哆哆嗦嗦地倒退回来,不确定地喊她:“您是……徐阿姨?”
他看不明白徐乐颖那幽深的目光和高深莫测的沉默表情,但她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毕竟能在简暮家里出现的中年女人,除了小林阿姨也就只有他妈徐乐颖。
而且细看之下,女人和简暮的容貌至少有七成相似。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和温白记忆里见过的徐乐颖大相径庭,印象里他和简暮假装见家长时见到的徐乐颖明明是温柔亲切,而此时的徐乐颖在他面前,长盛不衰的漂亮容颜上结了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显得美丽冻人。
可长辈再怎么冷脸,身为小辈,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温白默默为方才他进门喊的那声“借住”留冷汗,祈祷徐乐颖没有听见,脸上还得挂着谦逊恭敬的笑,由于心口不一,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徐阿姨,您什么时候回了国?怎么也不跟小暮和我说一声,我们好带着岁岁去接您,为您接风洗尘。”
徐乐颖冷冷地注视着他,抬步朝他走来。她毫无温度的注视、沉默的步步紧逼,让温白警铃大作,直觉告诉他,徐乐颖都知道了。
果然——
徐乐颖在他面前站定,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叛徒,尽管温白从未选定过她的阵营,他们之间也从未有过明面上的阵营划分。
徐乐颖在他面前站定时,温白后背已经冷汗如注了。
她质问:“你和简暮来接我?你要以什么身份?简暮的丈夫,还是普通朋友?”
没有开空调的客厅,在这滚热的夏夜之中气压低迷,如坠冰窖。
温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阿姨,我……”
“你们究竟是感情破裂,还是一开始就联起手来欺骗我?”
温白:“……”
他退,徐乐颖追,他插翅难飞。
温白想咆哮,简暮人呢,怎么就放他妈一个人出来咬人啊!
他和简暮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他需要一个向父亲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劲的平台和跳板,正好还可以挡一挡父母那边的催婚,而简暮需要为他在陇峯中用身份地位镇压墙头草和敌营的人,同时需要为孩子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
他们一开始就是互利合作共赢的关系。
但这是能说的吗?
温白见鬼说鬼话,但他不擅长在长辈面前,特别是对着亲近的长辈撒谎。
他如鲠在喉的表情给了徐乐颖答案。
徐乐颖笑得讽刺:“果然在骗我,全都在骗我,全都把我当傻子。”
“阿姨……”饶是再巧舌如簧,温白也没有应对过这样的场合,特别是对象还是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半个疯子——在交心之后,简暮就把他家,包括他妈的情况都告诉他了,毕竟还要联起手来对付简钺诚兄弟二人,总不能让温白什么都不知情就两眼一抹黑往前冲。
“既然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徐乐颖骤然发难,她把温白往门口推,“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也是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滚!”
大门砰一声砸在温白脸上。
-
再一次醒来,门仍然没有被打开。
大脑是这段时间以来前所未有的清明,似乎把这辈子的觉都睡清醒了,身体的潮热也已经褪去,原本仿佛被打断了全身骨头的钝痛也消失不见,除了后颈皮肉连带着腺体经久不散的疼痛外,简暮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变回了一个正常人。
从袋子里随便拿了个面包,就着矿泉水囫囵吞咽,许久没有运作的咽喉和肠胃陡然受了刺激,简暮难受地咳嗽干呕,又被他生生忍住,艰难地咽下去。
靠在身后的纸箱上,趁着大脑仍然清醒,简暮目光放空,缓慢地梳理思绪。
毋庸置疑,他的身体肯定出问题了。
从发烧那天开始。
不,或许在更早前,从他开始嗜睡,无论睡多久,无论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开始,他破败的身体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是腺体病变了,简暮想。
这些天的非人折磨里,他所有的痛苦都发源于后颈,从腺体出发,向全身输送。
每当他自毁,自虐一般掐入自己的血肉,让自己痛的死去活来之时,却是他全身上下最轻松的时候。
可能是阻断了腺体的运作,中毒进程中断,让他得到了些许喘息的间隙。
此时此刻,无论是记忆还是思路,都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想起了庄驭曾经对他的警告,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救治,他的腺体会发生恶性病变,这个会自主产生□□的器官将会用毒液渗透入他的血脉。
他会慢性中毒。
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光返照?
简暮好笑地想。
吃了一个面包,喝了一点水,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些能量。
他回望一眼大门的方向。他无力与这扇纹丝不动的门做任何斗争,不打算和门较劲,那只会浪费时间和体力。
简暮没有时间了。
他好像听见了倒计时的声音。
撑着身后的箱子踉跄地站起来,揉着太阳穴缓过久未起身的眩晕,简暮借着适应黑暗后勉强能看见轮廓的视线,摸索着在阁楼中走动。
他顺从着隐隐约约的印象,在属于简睿的某个箱子里,找到被弟弟心血来潮买来但从来没有用过的手摇手电筒。
大约是简睿读高中的时候,迷上了徒步和露营,刚开始买设备,结果就从新闻上看到徒步驴友的一百种死法,惜命的高中小屁孩果断放弃了这个爱好。
简暮尝试着摇了摇几圈手柄,打开开关。
好消息是,简睿当年斥小几千巨资买的手摇电筒质量不错,落灰这么多年仍然完好,还能用。
坏消息是,简暮太久没见光了,手电筒骤然迸发出的亮光差点把他眼睛闪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