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诧异地抬着眼。
沉默静立在窗边,垂着头哑然不语,像是睡着了一样的alpha几个大跨步就来到了omega的身旁,以一种安慰和保护的姿态将omega拥入怀。
可他的omega却惊愕地仰起头,神色中那肉眼可见的慌张和骇然做不得假,像是被撞破了藏掖已久的大秘密。
这两个人之间明显有故事,好在医者仁心胜过了人类本能的求知欲。
医生强压下好奇心,向对她发出疑问的alpha,用他能听得懂的言辞解释。
“alpha和omega两性的孩子在母体之中的孕育时期需要双方信息素的补给,这能够有效帮助孩子的身体,特别是腺体的生长发育,这一点你清楚吗?”
生物鲜少及格,在老婆力挽狂澜之下才迈进大学校门,毕业多年早就把知识还给老师的霍予安似懂非懂,不懂也装懂地点了点头。
“现在出现的问题就是,孩子在胎儿期间没能得到充足的alpha父亲的信息素——这个孩子如何保住成功出生,这一点在我看来也是个医学奇迹,你们遇到的医生实力很强——幸亏目前孩子还小,问题发现及时,还能够补救。”
“我能给出的治疗方案是,从alpha父亲的腺体中提取信息素,定时注入到孩子体内。儿童腺体发育的高峰期是四岁到八岁,现在孩子刚满五岁,也还来得及。”
医生一次性说了一大串,给霍予安梦回高中校园在课堂上听天书的错觉。
事关自己孩子,他耐着性子听完,全部听进去,问:“治疗从今天就开始吗?”
“越快越好,从今天开始自然是最好的。”医生顿了顿,善意地提醒,“不过我需要事先和你说明,这个治疗过程,对孩子而言可能只是挨针,虽然针头比较粗,看起来会比较可怖,扎进身体会疼,但和alpha父亲所受到的痛苦比起来,这并不算什么。”
“我会受什么苦?”霍予安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人柔软蓬松的发梢,问道。
医生推了推眼镜:“我们会给你开几种刺激腺体分泌信息素的药物,你需要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地服药,不然治疗效果会大打折扣,最终导致你的腺体被抽干了,你的孩子可能还是无法得到足够的信息素救治。”
“当然,如果服用了药物,我们也无法保证腺体分泌的信息素足够治疗所需,药物的作用只不过是在你腺体的最大承受范围内,促进腺液的分泌,方便我们提取。”
霍予安还以为多大事:“吃个药而已,尽管开吧,为了孩子,我当饭吃都行。”
医生摇了摇头。
“药物会导致强烈的肠胃反应,副作用会让服用者头晕恶心、食欲不振、睡眠困难、精神萎靡……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用药物促排可以用杀鸡取卵来形容,甚至可能会因为负荷过载,导致你的腺体的功能缺失,。”
“儿童腺体由于父源信息素不足导致的先天缺陷的后天治疗,往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具体看孩子的恢复情况,短则两三年,长则十余年。”
“这十几年是我们所记录的患者父亲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不是患者的痊愈周期,患者父亲坚持了十几年,最终抵不过身体、心理和经济压力的三重折磨,最终放弃了。那个小患者的腺体最终因病变被摘除,三年后过世。”
“治疗一旦开始,你就要做好长期遭受药物副作用的心理准备。好消息是孩子还小,根据年龄和腺体情况判断,我们预估治疗时长为三年。当然,凡事总有万一,时间可能更长,任何治疗手段的治愈率也有限,也可能努力了这么久,治疗最终失败。”
“这些是治疗必须面对的现实,我必须提前和你说明。”
医生公事公办地说完,便把选择的余地交还给了alpha。
了解了风险后,alpha做出任何选择,她都不会惊讶。
父母爱子是本能,但自私同样是人的天性。这种药物对身体的损伤无法逆转,最严重的后果有概率危及alpha的性命。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自己没了,就真的没了。
躺在病床上的孩子玉雪可爱,可以看得出遗传了父母所有优秀的特征,却得了这么要命的病,所有生的希望都系在他的父亲身上。
医生哪怕于心不忍,可她终究无法代替孩子的家长做选择,只能强撑着一张看透生死的冷漠脸,等待alpha的回答。
“说完了吗?”霍予安问。
医生不明觉厉地点头:“说完了。”
“说完了就快开药吧。”还没吃药,霍予安就开始头疼了,“听你说话,比高中时候听猴子骂我上课睡觉还费脑子,偏偏关系到我儿子,我还不敢听落一个字。”
猴子是他们高中时期班主任的外号,大名孙圣,大耳朵,眼球凸,干干瘦瘦却体毛重,看起来像猕猴的近亲,被每一届学生都默契地赐名“猴子”。
被嫌弃啰嗦,医生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不过这个alpha父亲清楚知晓了治疗风险后还是这么毫不犹豫,她还是高看了他一眼。
医生在电脑上记录下病例,站起来,朝外面走去:“稍等一下,治疗前需要对你一个比较全面的检查,我去准备设备。”
医生推门而出,消失在门口,走廊上医护和病患来来往往,嘈杂喧哗。
深吸一口气,霍予安终于鼓起勇气垂眸看向简暮。
不知何时,怀中的omega白皙的两颊滑落蜿蜒的泪痕,漂亮清澈的桃花眼底泛着薄红,隔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像是清晨蒙着薄雾的泉眼,盛满了霍予安的倒影。
霍予安揉了揉他的后颈,那里做了很多次手术,疤痕交错,十分丑陋,平时被简暮用各种高领口的衣服遮挡着,但霍予安永远爱不释手。
他喜欢的是简暮这个人,而不是他的皮囊,他的完美无缺,尽管一开始可能是见色起意。
他的手法类似于撸猫,平时在简暮生气时,这样的抚摸能够很快让简暮平静下来,可今天,他越是按揉,简暮的泪意更加汹涌,泉眼决了堤,抑制不住地汩汩往外流淌。
霍予安柔声说:“我自诩了解你,但我现在确实猜不出你在哭什么。”
“为了你和岁岁,我什么都愿意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这不仅是我欠你们的,更是我爱你们。”
简暮只是抿着唇,环着霍予安精壮的腰,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腹部。
霍予安感觉腹前的衣服布料渐渐被浸湿了,简暮在他怀里无声地落泪。
可能是为了多年以来的孤独彷徨,可能是为孩子的病,可能是为如今终得圆满,也可能全部都有。
医生催促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简暮抬起脑袋,桃花眼低垂着,眼尾耷拉,显得异常温顺,与他身上的西装革履形成反差,像彻底被驯服的猫。
他揪着霍予安后腰的衣摆,嗓子里还有绵软的哭腔,低低地说:“你对医生态度好一点,你儿子……还要靠她治。”
霍予安眉眼染笑:“好,我不呛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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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报告显示,霍予安的身体倍儿棒,就目前而言,适合配合治疗。
霍予安拿着检查报告松了一口气,要是体检过不了,那么岁岁的治疗直接卡壳在第一关就停止了。
他朝简暮调侃:“看来我这些年坚持锻炼还是有效果的。”
简暮无力地牵起唇角。
他其实……并不忍心让霍予安配合治疗。
人世间所有难得一见的罕见病都集中在医院,方才霍予安去体检的期间,简暮坐不住,想透透气,在走廊上转了一圈,碰到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
男人面黄肌瘦,一米八左右的身材,看上去连一百斤都不到,皮肉包裹着骨头,像是一副骷髅撑着一块人皮就出来了。
护士见他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看,知道他同样是儿科腺体治疗小患者的家属,低声和他说,那是患有相同病症的小病人的alpha父亲,治疗时间已有三年,他原先是一个健身教练……
简暮有些听不下去了,冷凝着脸,落荒而逃。
在诊室中,听医生描述药物和提取信息素的副作用,简暮只是浮光掠影地听进去了,远不如亲眼所言来的震撼。
他一秒都无法想象颀长挺拔的霍予安日渐消瘦,一身引以为傲、恰到好处的薄肌无影无踪,状若枯骨,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这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可如果放弃药物……他的岁岁怎么办?
这是一个悖论。
“医生,这药也太多了,能不能把剂量写一张纸条给我,不然我记不住。”霍予安独自去药房拿了药,嚷嚷着和医生提要求。
简暮一看他手中和超市购物袋一样大的袋子,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药盒,用把药当饭吃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医生应着好,抽了一张纸,兢兢业业地罗列每个药每顿的用量。
简暮从他手里取来这一大袋子药,拨弄着这些盒子和罐子,全都是他前所未见的药品。
轻声问:“怎么开了这么多?一次开半年的量,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难倒不用根据身体情况来开药吗?”
霍予安挠了挠头:“医生说这些是半个月的药量,每半个月要来一趟医院开药,医生会根据腺体的情况给药。”
半个月?!
简暮手中抓着的药盒骤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