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暮不可置信地瞪着霍予安,伸着手指着他,再指向岁岁,又指他,不断在他俩身上打转,就连说话也结巴了。
“你……你你你就骑那车带孩子来公司?!”
简暮差点没绷住,发出尖锐的爆鸣。
“对啊。”霍予安理所当然:“来的时候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这里市中心,塞得根本走不动道,我那小驴多快,嗖两下就到公司楼下了。”
简暮不理解:“我那满车库的车,你就没想随便挑一辆去开吗?”
“开那些车有什么意思?”霍予安撇嘴,“只有小驴是你送我的。”小驴在他心里可是有着任何百万千万豪车都无法替代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简暮的嘴角抽动两下,一开始时他脸上还写着无语,但顿了顿,他没忍住侧过脸笑了。
小嘴巴巴的,跟抹了蜜一样。
霍予安再次邀请,为了让简暮答应,甚至撒娇:“坐我的车呗,我想带你回家已经很久了,给一次机会呗。”
可简暮不为所动:“我要开车回去,明天早上要开车来上班。”
这个借口对于霍予安来说无效:“你满车库的车,明天随便挑一辆开过来。”
“……”简暮有些后悔提醒他车库里面还有车。
简暮:“我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你的小驴也别骑了,坐我的车,早点回家,明天我让小汪给你骑回家里。”
霍予安:“那可不行,我的小驴我怎么放心交给别人?而且小驴也很快,如果正好遇上塞车,小驴比你的奔驰还快。”
简暮:“骑车带人不安全,容易被抓罚款。”他丢不起这个人。
霍予安:“我挑小路走,查不到咱们头上。”
简暮:“……”
这人推三阻四,霍予安用他那不大的脑仁思索半天,总算回过味来了:“你是不是嫌弃小驴,看不上小驴的档次?”
简暮慌了慌:“我没有。”
“你就是有!”霍予安伤心了,“算了,毕竟你从小到大,出行座驾最次也是辉腾,什么时候坐过这种档次的车呢……”
简暮无从辩解,因为霍予安说的貌似是事实:“你……我……”
霍予安:“简总多身份高贵,看不起我们这种平民小百姓,也是正常的……”
简暮:“我没有看不起……”
霍予安:“是我和小驴配不上简总,这不是简总的问题,是我和小驴的错,是我们身份太低微了,如果我们再高贵一点,现在我和小驴不会被简总嫌弃,六年前我也不会被丢在会议室……”
简暮的嗓音陡然冷了下来,暗含警告意味:“霍予安!”
霍予安蓦然一顿,意识到自己装模作样装上头,竟然无意间说了不该说的话,他顿时后背直冒冷汗。
完了完了,精准踩他俩的雷点上了。
自从相逢之后,他们之间心照不宣,再也没有提起六年前会议室里的往事。
粉饰太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派和谐融洽。
无意间提起的往事,像一枚很早之前埋下的暗疮,一直在发烂流脓,从表面看不出底下的伤口,可实际上轻轻地按压,就会让人疼到牙关打颤。
霍予安恨不得把自己嘴巴撕烂,让你嘴贱!果然他的演技就是有大毛病,如果这次侥幸生还,他霍某人对天发誓这辈子不再嚯嚯演艺圈。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简暮的神色,对方昳丽瓷白的脸已经黑沉如锅底,眼眸中似是酝酿着疾风骤雨。
就连岁岁也察觉到他的情绪转变,不安地喊他:“爸爸……”
终究还是有孩子在。
就像他们心照不宣不提那年会议室的事情,此刻他们同样默契地不在孩子面前争论陈年往事。
重新把遮羞布盖在疤痕上,简暮深吸一口气,眸光重新变回平日里的温和潋滟、
“我跟着岁岁选吧。”简暮把选择权交给岁岁,“岁岁,你想和爸爸坐车回家,还是和安爸爸一起坐小驴回去?”
同时被两个爸爸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原本还在看两个大人热闹的岁岁忽然后背一僵,莫名有一种正在面临曾经听说过的其他小朋友被问“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这种死亡选择题的恐惧感。
岁岁慌张的目光在双亲之间来回打转,咬着手手不知所措。
霍予安诱哄:“没事的宝贝,不用怕,就把你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简暮说:“想和爸爸走,还是和安爸爸走?”
“如果选安爸爸,爸爸会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这是一个对自己很不利的条件,但简暮没有选择骗孩子,实话实说:“会。”
按照他和霍予安开出的条件,如果岁岁选择霍予安,那么简暮会和他们一起坐车回去。
岁岁做出了选择,一扭头,抱住霍予安的脖子:“我要和爸爸、安爸爸一起回家!”
岁岁认真和简暮分析:“安爸爸的车跑起来,不快,但好凉快,我好喜欢!”
霍予安抱着孩子,差点雀跃到原地跳起来。
没想到锦衣玉食的儿子会这么喜欢霍予安那辆小驴,简暮始料未及,心想今晚是栽这里了。
但他愿赌服输,无奈摇了摇头,关了办公室的灯,锁上门,和父子俩一起出了办公室。
电梯门口,岁岁叽叽喳喳地和霍予安聊天,简暮接了个电话,听完后,诧异了一瞬,和电话里说几声“好”。
挂断电话,他看向齐刷刷盯着他的父子二人,目露抱歉:“临时有点事要去见一个领导,本来预约明天去洽谈,但领导明天临时有重要会议,只能改到今晚。”
父子二人相似的眉宇之间同时染上失望之色,岁岁轻微一些,霍予安就差把嘴巴撅起来表达不满了。
他拖长了尾音,闷闷不乐道:“好吧……”
“对不起,下次一定坐小驴回家。”简暮安慰道。
三人在一楼分道扬镳,霍予安抱着岁岁拎着保温袋,去陇峯门口的电动车棚下骑小驴。
简暮继续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开车去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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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多。
在医院躺了几天,把岁岁的生物钟打乱了,这个点他还是精力旺盛,简暮推门进来时,岁岁正拉着霍予安和小林阿姨玩飞行棋。
看到爸爸回来,岁岁兴奋地邀请爸爸加入战局:“爸爸过来和我们一起玩,红色飞机还没有人!”
简暮看一眼时间:“岁岁,已经十一点了。”
爸爸的嗓音惯常平静无波,但岁岁当了他五年儿子,自然能感受到隐藏在他云淡风轻之下的波涛汹涌。
岁岁用为数不多的挨打经历和他的屁股担保,如果接下来他没有任何表示,或者撒泼耍赖不愿意睡觉,他爸爸一定会让他的今晚十分难忘。
岁岁立刻起身,在霍予安的目瞪口呆和小林阿姨习以为常的哭笑不得之中,利落地把骰子和满地小飞机收起来,再把飞行棋地毯折叠好,放进他的玩具箱里。
“走吧,上楼回房间。”简暮转身往楼上走,“岁岁洗漱过了吗?”
小林阿姨以为简暮在问她,刚要张口,岁岁先一步弱弱地回答:“还没有……”
“还没洗漱?”
简暮垂眸看向自己脚边的岁岁,冷静的目光颇有死亡凝视的意味。但孩子反应极快,福至心灵地一把抱住简暮的腿。
“想要爸爸给我洗。”岁岁扑闪着大眼,真诚地盯着爸爸,“爸爸好忙,好久没有给我洗澡了,今晚想要爸爸给我洗澡。”
岁岁聪明,加上简暮预感自己身体状况不乐观,从岁岁三岁开始就培养他独立。时至今日,他是一个足以自理的孩子,鲜少在生活方面依赖大人。
孩子难得对自己提要求,哪怕是心里清楚这孩子鬼精,在转移注意力,但简暮还是不受控制地心软了,浅笑地答应他:“好,回你房间,爸爸给你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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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热气蒸腾,水雾弥漫了宽大的空间,在瓷砖璧和镜面上留下朦胧的水汽。
岁岁坐在鱼缸中玩几只橡胶小鸭子,偶尔学着狗刨在浴缸里游来游去,后颈上贴了防水敷药贴,避免伤口碰到水会发炎。
简暮刚换上居家服,推开门进来,见到和小狗一样在水面上漂浮着的岁岁,愣了愣:“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游泳?”他不记得有人教过孩子游泳。
“一直都会呀。”岁岁见到爸爸进来,又兴奋地在浴缸里游一圈给爸爸看,“游泳还要学习吗?”
“一般都是要学习的。”
简暮思索一番,莞尔:“可能遗传了你安爸爸的天赋。”
既然没有人教过,那么就只能把原因归于天赋了。
不过想到岁岁从小在温泉里泡着长大,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游泳,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岁岁半个脑袋埋在水底,咕噜咕噜冒泡泡,疑惑不解地盯着他。
简暮笑着为他解惑:“安爸爸以前是游泳运动员,很厉害,拿过很多奖的。”
“安爸爸好棒!”岁岁敬佩地把嘴巴嘟成圆形。
但他忽然微微抿着唇,小脸上写着苦恼,显然有一些事情超出了他小脑袋瓜的运转能力之外,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简暮挤了沐浴露,握着天蓝色浴球在细长白皙的手指之间搓出泡,让岁岁从浴缸里爬出来,把沐浴露打在他身上,见状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吗?”
岁岁任由他摆弄,让伸手就伸手,让转身就转身,问:“爸爸,安爸爸为什么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呀?”
“安爸爸和爸爸、温爸爸一样,以后都是岁岁的爸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