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的余晖穿过宽大的落地窗,在办公室内投下日落的光影,把霍予安笼罩其中,却照不透他面色中藏匿的苍白。
这些天简暮为邵家和贾家的事到处奔波,整理、收集证据,提交举报材料,配合调查……每天早出晚归,一刻不停歇地连轴转,住在公司附近的二奶房,和父子二人见面的时间不多。
节目那边,由于岁岁出了事无法参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霍予安便顺理成章也没再去了。他在医院陪了岁岁几天,直到昨天出院,回到岛中墅的家。
昨晚心想着岁岁出院,几天不见,简暮也有些想念父子俩了,便回家看看。
即便是回到家,也已经是半夜。一推开门,躺在沙发上的人影起身。
从前简睿和小林阿姨会为晚归的他留灯,但不会有人在客厅中守着一盏灯,等他到半夜。
简暮的心酸胀难耐,被起床发现他归来,起身相迎的霍予安抱了个满怀。
他们在玄关沉默地紧紧相拥。
半夜三更,一个是夜归人,一个是睡到一半醒来的大困鬼,两个人沉默地上楼洗漱,简暮疲惫地耷拉着眉眼,没有过多注意霍予安的神色。
等他洗漱完,霍予安已经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在感受到床侧塌陷的一刻,他短暂地有了一秒意识,关上灯,翻了个身,把简暮箍在自己臂弯里,下巴蹭了蹭怀里人带着薄荷香气的发顶,心满意足地睡了。
早晨,简暮醒来时,霍予安照例还在睡梦中昏迷,简暮轻手轻脚挪开他横贯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起床,无声无响地去洗漱,换衣服,驱车去公司。
此刻望着面前面色有些难看的霍予安,简暮暗自懊悔这些天他为什么不多回去看看他,多陪陪他,以至于忽视了他用药期间的不适,就连昨晚难得的见面,他也没细心地发现他的异常。
细看之下,平日里体魄强健的alpha似乎消瘦清减了些许,显得他本来就似刀削的面部轮廓更加锐气逼人。
简暮为那些药的副作用心惊,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在一瞬间变得无滋无味。
“那些药的副作用,说没有是不可能的,毕竟它在发挥效用,我的身体因为药物作用,在干违反自然法则的事情。”霍予安的表情看上去淡然轻松,“但都在我承受范围之内,饭菜的味道要是重一些,我的胃口会好很多,不过最近不是要配合宝贝伤口愈合吗。”
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米饭,无意之间挑出去了些许,在深色茶几上洒出点点白色颗粒。简暮咬着下唇,从心口漫出来的那阵翻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抽了张餐巾纸,把茶几上沾到的饭粒和汤水擦干净,说:“如果实在受不了,药别吃了,你不要强撑,总还会有其他办法的。”
“你这是哪门子的话。”霍予安瞪了他一眼,“明明眼前有现成的方法,为什么要寄希望于其他未知的可能。这种话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难得分毫不让地和简暮说话,态度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说完后,怕简暮再和他说要他放弃的话,霍予安没再理会简暮,继续自顾自地挑鱼刺,甚至还耍了小脾气,只往岁岁的碗里夹了鱼肉,那双筷子死活没再伸向简暮,只是把没有次刺的鱼在保温盒里往简暮的方向推了推,让他自己夹。
简暮看得心里酸胀,又觉得好笑。
霍予安也偶尔往嘴里塞两口饭菜,几乎每次饭菜入口,他的表情总会细微地扭曲两下,随即憋着气快速咀嚼两下,囫囵咽下去。
一家人重聚以来难得的一次共进晚饭在压抑和食不知味中结束。
简暮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扫一眼收拾茶几上晚饭残局的霍予安,没避着他,在电脑上拉了几个高层开视频会议。
霍予安收拾完了茶几,扫一眼简暮办公室里的书架,从下数上第二排,正好和岁岁身高齐平的架子上拿了一本幼儿绘本给岁岁看,然后靠坐在沙发上,条件反射地拿出手机——
不对,他身为岁岁的父亲,要以身作则,给孩子树立正确的榜样,不能在孩子看书时玩手机,这样容易把孩子带歪。
霍予安又起身,在书架前挑挑拣拣,选了一本名为《经济思想史》的书,坐回沙发上挨着岁岁,一本正经地看。
这本书一听名字就很有文化。
霍予安觉着,他老婆这么一个学识渊博,有思想深度的人,如果配一个在智力方面有硬伤的对象,在某些必要场合牵对象出去溜达时容易被人笑话,会被认为是不是眼神有毛病,甚至被有心之人发散利用,说他老婆可能手段能力方面也有问题,毕竟什么锅配什么盖。
霍予安坚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要追上简暮的脚步,总不能一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要让自己单纯的脑子也丰满起来。
被移交的城南开发案,陇峯志在必得,简暮正在听下面的负责人汇报新定的项目方案。
第一次视线掠过电脑屏幕看向霍予安时,他刚收拾完茶几,把碗筷收回保温袋里。
第二次看过去,霍予安拿了一本儿童绘本给岁岁看。
第三次,霍予安也在看书。简暮办公室里都是经济金融巨作和名著原文原著,枯燥又晦涩,也就简暮能耐得住性子读,就连温白也碰都不想碰,根本没有霍予安感兴趣的书籍。
简暮略好奇地定睛一看。
嚯,看的竟然是《经济思想史》。
视频会议中项目负责人正在请示简暮对方案的意见,简暮回过神,提了几个中肯的要点,负责人连忙点头,一一记录。
底下的人继续发言。
简暮再抬眼一看。
果不其然,沙发上那个alpha已经书盖着脸,睡着了。
“噗嗤——”那一瞬间,简暮没忍住笑出声。
很快又意识到自己正在开会,连忙做好表情管理,但已经太迟了,视线转回电脑屏幕上时,会议屏幕里几个下属都用见鬼了的表情看着他。
那个正在汇报的负责人都快哭出来了,他的汇报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导致简总要这么笑话他?
简暮清了清嗓子,怕吵到霍予安,压低声音说:“没事,抱歉,你继续。”
会议持续将近一个小时,简暮才关闭公司内部的会议软件,长舒一口气,站起身。
一个小时的时间,岁岁已经看完了绘本,从隔壁打印室找了一张白纸,拿了简暮桌上的钢笔,安安静静地坐着画画。
简暮过来时,看见他正在凭借着记忆,画实验中学文化节那天,他们在糖画摊上买来的一家三口的糖人。
那晚的糖人岁岁一开始没舍得吃,后来因为霍予安说糖人不吃会融化,会变质,他才依依不舍地让心爱的糖人下了肚。
“那串糖人的样子你还记得啊?”简暮诧异地开口,就连他也记不太清那天的糖人长什么样了,只记得那个晚上过得十分开心,给他一种恨不得时间就在这美满的一刻停滞的冲动。
“记得!”岁岁认真地给糖人补充最后一笔,“我把糖人画在纸上,它就不会融化,也不会变坏了。”
这孩子总会说出一些让人的心软成棉花的话语,简暮含着笑抚了抚他脸颊软嫩的婴儿肥,夸奖:“没错,岁岁很聪明。”
父子二人说话有意压着嗓音,但还是把霍予安吵醒了。他蓦地直起身子,脸上的书顺着重力滑落,砸在地上的声响让他彻底清醒。
霍予安抚了一把脸,弯腰捡起书,问:“加班完了吗?”
“嗯,好了。”简暮帮岁岁把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给他穿回去,拉上小冲锋衣的拉链,“为什么给他穿这件外套?”
家里岁岁各式各样的外套还有很多,冲锋衣里面还加绒,对于日均温度二十度以上的安海来说已经有些厚了,简暮让小林阿姨收起来,今天竟然又被拿出来给岁岁穿上。
霍予安言简意赅:“防风。”
简暮:“?”
简暮扭头看向窗外,从落地窗遥望出去,安海璀璨的夜景尽收眼底,金融园内不远处某张印有某个公司标志的旗子在旗杆顶上垂头耷脑,蔫巴巴地堆成一团,显然今晚无风。
霍予安拿起茶几上的保温袋,俯身单手抱起岁岁,让孩子坐在他的臂弯里:“走吧,我们回家。”
他问简暮:“你有开车吗?”
“开了,车在地下车库。”简暮点了点头。
“别开车了,坐我的车回去。”霍予安诚挚邀请。
“……”简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额角有根筋跳了跳,他提防地问,“你什么车?”
霍予安就着那只拎着保温袋的手,从工装裤裤兜里掏出印有两个“A”的车钥匙:“当然是你送我的爱车啊!”
简暮:“……………”
坏了,最近事情太多,忘了还有这茬。
怪不得要给孩子穿防风的冲锋衣。